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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6
半夜,奚盼是在一片尖叫混乱嘈杂的声音中惊醒的。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到二姑抱着孩子冲到她房间,“盼盼快走,山洪来了!”
她脑中“哐当”一声,恐惧感腾升而起瞬间冲破头颅。
她牵着表弟和二姑从家门口冲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远处那原本是清澈和缓的小溪突变成了狰狞可怖的洪水巨兽,在肉眼可见之间奔腾而下,那些建在低地或者是溪水旁的房屋被瞬间卷走,还有土地和车子,甚至是人。
现场早已混乱一片,人们喊着叫着,夺命狂奔,奚盼飞速望了圈四周,发现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如果水势再大些就会冲到,她拉住二姑的手,大喊:“我们往上面跑!”
她牵着表弟飞速往地势高处跑去,身旁的人冲撞到她,她一个扑腾直接往泥地上摔去,她手掌撑住身体的,疼痛感撕裂而来。
她咬着牙,飞快站起身来继续跑,到了高地,她刚停下就看到隔壁家的女孩往下冲,她死命拦住,女孩哭着推开她:“我奶奶,我奶奶不见了……”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她!”奚盼看着她,“相信姐姐。”
奚盼原路折返,就看到步履蹒跚的老人被旁边的人冲撞着,差点摔到路边,她冲上前,情急之下把老人背起,快步向上奔去,到了个很陡的石头坡,她和几个村民先把老人抬了上去。
而后她转头就看到还有个大肚子的孕妇还牵着儿子还在后头跑着,奚盼冲回去,刚抱起小男孩,谁知转头就看到浑浊奔腾的洪水往这个方向——
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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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巴赫在路上疾驰着,车内,男人一遍又一遍看着腕表的时间,眉间越锁越紧。
顾远彻发白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他眼下一片乌青,眼神沉郁阴冷,哑声催逼:“再开快一点。”
裴南坐在副驾驶,拨着不同的电话,压低声音交谈。
顾远彻手机突然响起,上面“阙渺”的名字在跳动。
他挂断,对方第二次又打了进来。
他终于接起后,阙渺着急的语气传了过来:“远彻哥,我听洛星说你要去骞岭?!那边发生了那么严重的山洪,你怎么能过去啊!奚盼姐如果在那,消防武警会保障她的安全,远彻哥你这样我很担心……”
她说罢,就听到男人冰冷的声音——
“你是该担心我要是平安回来,该怎么和你算当年高三毕业我生日的事。”
她愣住:“……什么?”
“你可以选择继续装,但是当初你是怎么在背后伤害奚盼的,我会一个个找你讨回来。”
三十分钟后,车子终于赶到骞岭山脚,前头的路却被官兵拦住。
顾远彻拉开车门下车,迈着大步向前走,裴南立刻举着伞追了上去。
顾远彻向拦路的官兵说明原因,官兵拒绝:“不好意思您现在不能上山,上山太危险了……”
男人此刻脸色已经着急到黑得不行,拿出手机正要拨打电话,就看到旁边路过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走在最前头的人。
“周极!”
周极步伐一顿,扭头就看到了顾远彻,他愣了下走上前。
说来很巧,周极是顾远彻的高中室友,从小就有个军旅梦,现在竟然成了连长,他所带的舟桥营刚好在附近驻扎,收到上级指示,需要前往骞岭帮助武警尽快搭出一条新的安全通道,以保证能把山上全部灾民带下山来。
今天凌晨,第一批武警战士已经上山,此刻他带着三十个人,是第二批。
“奚盼就在山上,我必须去见她,安全由我自己负责。”顾远彻慌道。
周极看着印象中一直都是沉稳平静的顾远彻,竟有这样着急的时候,最后松了口:“好的,不过一切行动听指挥,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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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车往三上开着,一路颠簸,顾远彻坐在车内,闭着眼,情绪在脑中翻滚。
她绝对不能有事。
他才刚知道真相,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她,如果她出事了,他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错过这么多年了。
车子开到一半,就被迫停下,接下去需要徒步上山。
此刻天空还在下着雨,道路都是泥泞,前方需要穿过一片荆棘,有着洁癖的顾远彻换做平时绝对忍不了,可此刻,他二话没说,快步向前走,不管身上被弄得多脏。
不远处河流浑浊,还在滚滚往下流,他跟着心也越吊越悬。
终于到了村庄,周极带着顾远彻往临时安置点走去,武警部队正在往里搬运一箱箱物资,此刻放眼四周,满目疮痍,曾经美丽古朴的山村顷刻间毁于一旦,还有听到村民在撕心裂肺地哭。
周极斟酌了下,提前把难听的话说完:“现在所有灾民都在临时安置点,目前我还没看到失踪人员具体名单,如果奚盼不在里头……你做好最坏的打算。”
因为在这样一场不可抗的天灾面前,人都是生死未卜的。
顾远彻薄唇紧抿,脚下步伐越来越快。
冲进安置点时,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坐着躺着许多老人小孩,还有军医在包扎受伤的人,男人目光飞速往周围搜了一圈,没找到人。
一个女人背对他坐着,顾远彻冲了过去,可是对方转头,不是奚盼的脸。
他再望向周围,“奚盼,奚盼……”
他喊叫着,声音渐颤,然而只换来大家探究的目光,始终无人回应。
她不在这里头。
当他确定这句话的刹那间,顾远彻脑中一片空白,竟踉跄地往后退了步。
心沉至谷底的那刻,却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女声——
“顾远彻……”
他回头,就看到奚盼站在棚子门口。
女人穿着已经沾了泥土的黑色雨衣,唇瓣干瘪发白,脸色憔悴疲倦,如果没有细看,根本认不出来原来的模样。
奚盼出去洗了个手回来,就听到熟悉的男声,脑中哐当一下,谁知就看到意想不到的人。
顾远彻对上她的目光,心头猛然一震,快步朝她走去。
她怔在原地,看着朝她走近的人儿。
“你怎么会……”
下一刻,男人的臂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强而有力,像是要把她融化在体内,却带着克制不住的微颤。而后奚盼就感觉到顾远彻头埋在她颈间的地方传出一片温热。
他迟迟没有开口,像是在压抑极大的情绪。半晌,他抬首,沙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我以为你出事了。”
奚盼是真的差一点要出事了。
当洪水冲过来的一瞬间,是折返回来拉他们的村民将她和那对母子硬生生从死神口中拖了出来。
“我没事……”
她愣愣的,还在看到他的巨大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
旁边的周极感慨,“哎没事就好,你不知道刚才顾远彻硬是要冲上来看你,担心坏了。”
奚盼转头看向周极,后者笑了笑,说要去出任务了。
周极走后,顾远彻松开她的怀抱,目光从她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了遍,最后落在她破了皮通红一片的手掌上,他握住她的手,拧眉:“摔的?”
奚盼垂眸,抽回手:“只是小伤……”
他看到她眼底的乌青,“是不是都没休息?”
“我还好。”从昨晚到现在奚盼确实都没合过眼,她算灾民中没受什么伤的年轻人,就想着多照顾一下其他人,刚才就在帮着大家铺被子。
她说完,看到有官兵送进来几个纸箱,她看向顾远彻:“我去发一发面包和水。”
谁知刚要走,身子就被他打横抱起,他抱着她强势地往里走去。
“你放我下来……”她想凶他,却发现说话都没啥力气。
他把她放在铺上,把她雨衣脱去,而后让她坐下,手掌撑在她身侧,把她半圈在怀中,“饿了么?”
“我……我早晨吃了点东西。”
“那些东西我来送,你好好睡一会儿。”他注视着她的眸子,“现在不是硬撑的时候,到时候累倒了还不是要别人来照顾你。”
两人说话间,二姑走了过来,瞧见顾远彻,她震惊:“诶这不是……”
当初奚盼带顾远彻来过,如今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顾远彻站起身,朝她颔首打了招呼,二姑得知他的目的,只是朝奚盼笑了笑,“盼盼,你该去休息会儿了,昨晚到现在都没合过眼,你这样会累坏的。”
奚盼最后还是躺了下来。
身体的疲乏让她很快昏睡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四五个小时之后。
睁开眼,她看到外头天色暗下,棚内已经亮起了灯,她坐起身环顾一周,却没有看到顾远彻的身影。
疑惑之际,顾远彻抱着小表弟走进棚内,他把孩子放回二姑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男人忙完,下意识往奚盼这个方向看,就对上她有些发怔的目光。
然而他没第一时间走过去,而是去到医生旁边,低声说了几句。
奚盼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许多东西。
“睡得够么?”他在她身边坐下。
“嗯。”
他把一杯温水递给她后,把她的左手握到身前,拿出药瓶给她擦拭伤口。
掌心辣辣的,她手抽了下,他抬头看了她眼,握得更紧了:“我轻点。”
涂完后,他轻轻吹着气,奚盼忽而想起高中时,有次体育课她也是摔了跤,他给她擦药时,她笑:“电视里女生受伤了,男生都会温柔地给她吹吹耶。”
顾远彻却告诉她,以后少看点这种幼稚电视剧。
可是现在他却在做着自己口中幼稚的事。
奚盼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再次把手抽回,声音平淡:“不疼了。”
他手在空中停了一瞬,而后把面包递给她,“吃点东西,刚才你二姑和两个小孩已经吃过东西,现在他们都休息了,别担心。”
“我去上个厕所。”
奚盼起身,顾远彻就把外套给她披上,她往外走,他就跟在一旁。
外头的雨已经小了很多,水势得到控制,再次爆发山洪的可能性已经不大,现在大家都在等待下山的道路打通。
顾远彻给她的脚下打着灯,到了临时搭建的厕所门口,他把手电筒拿给她,“我在外面等着。”
厕所里头很昏暗,奚盼从小就比较怕黑,她很快上了出来,就对上男人不再克制的注满柔意的目光。
她一瞬间有点诧异。
“我们走吧。”
“嗯。”
两人还未走近安置点,却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棚子门口站着武警部队和许多村民,而那群人围着的中间,是个黑色遗体袋。
这是今天找到的最后一个失踪人口,没有例外,还是离世了。蹲在遗体旁边的家人哭得快要晕厥过去,奚盼看到她的丈夫一直紧紧握着死去妻子的手,掩面痛哭。
这家人就住在溪水旁,山洪来的时候她没有跑走,直接被洪水卷走,今天官兵找到她尸体的时候,是在下游一个石头岸旁边。
奚盼听说他们才刚结婚不久,还准备着要孩子,妻子还不到23岁,这次元旦她和丈夫回来看望公公婆婆,谁知就出了意外。
奚盼前几天还在街上看到过他们,当时丈夫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提着菜,生活虽然朴素简单但却很幸福,可是转眼之间两人就阴阳两隔。
家没了,可以再建。
可是人没了,一切都没了。
奚盼看着这个场面,鼻尖冒酸,泪珠子竟也跟着掉落下来。
身旁的男人这时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我们去走走。”
顾远彻把她带离了这个场景,直到听不见那些人的哭声。到了一个少人经过的木屋前,奚盼走到屋檐下,抽回了手,默然无语。
他站在她身旁,就这样静静陪着她。
半晌,空气中终于响起一道女声:“今天谢谢你,但其实……你不必为我这么担心。”
顾远彻闻言,垂眸看她,眼底墨色翻滚。
“圣诞节那天的事,对不起,是我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我没生气了,”奚盼敛睫,“而且我也打算让一切都过去了。”
她今天目睹到这么多生死离别,内心被情绪剧烈冲击着,就想到了她和顾远彻。那些所谓的恨与爱,或痛苦或思念,或执着或错过,原来在大自然面前,是这么渺小无力。
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好好珍惜现在,放下从前的一切。
顾远彻闻言,怔了下,“奚盼,我……”
“我想回去吃点东西了。”
她打断他的话,明显是不想再谈。
他喉间发涩,只能将万千言语压在心底,“……好。”
奚盼没有等他,直接往前走。
回到安置点的时候,她看到有官兵正在发新的棉被床单和食物,村里有孕妇和刚出生的小孩,还准备了奶粉和婴儿用品。
奚盼一起帮忙分发食物的时候,就听到官兵在聊这些物资是今晚赶着运送上来的,是以寻致公司的名义。
她下意识看向男人,他竟默默在帮她铺着床单被子。
顾远彻整理好被子,转头就发现奚盼站在身后,把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他,问:“你今晚……也要在这睡吗?”
他与她对视,声音很低:“难不成大晚上的你还让我赶下山吗?外头天黑,还下着雨。”
奚盼:“……”
这有点委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眨了眨眸子,轻咳两声,“我没这意思。”
他往旁边挪了下,对她说:“等会儿你躺这。”
因为安置点并不大,大家睡在一起相当于是大铺,有些家庭甚至还睡得很挤。她原本打算去陪二姑和两个孩子,但是二姑让她好好休息,她一人就能照顾过来。
奚盼也不再扭捏,去洗漱完就回来躺下,顾远彻过了会儿也回来,和她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没有靠得很近,让她感觉不舒服,却能被外人一眼看出有些不同。
她和顾远彻不是没有躺过一张床,要是换作是高中,奚盼此刻必定黏了上去,缩在他怀中,不害臊地任由他索吻,就像之前有次暑假两人去北方旅游时那样。
只是现在,她平躺着,没有看他,过了会儿耳畔传来他的声音:
“我刚才遇到周极了,他说现在正在搭一条新的下山通道,估计明早就能下山。”
“嗯。”
“早点睡……晚安。”
奚盼淡淡应了声,过了会儿,翻了个身子背对向他,男人炽热的目光这才敢落在她身上。
他盯着她的背影许久,眼底渐渐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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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夜里的骞岭非常寒冷,甚至接近零度。即使今晚的被子很厚,奚盼在很沉的睡眠中,还是感觉到冷了。
她潜意识把自己身子蜷缩在一块,渐渐的,她慢慢感觉到一阵温暖,舒适的温度让她继续安然入眠。
顾远彻把奚盼抱在怀里。
他将全身的热度传给她,小心翼翼,又害怕吵醒她后又要推开他。
他认床,睡眠向来很浅,今晚他陪在她身旁,也只是出于照顾。所以她冷的时候,他看出来了。
顾远彻垂眸看着她有些发白的面容,心纠成一团。
他恨不得立刻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可是现在她太过劳累,也应该没有心情去听。
他只怪自己不能用男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给她温暖和安慰。
顾远彻心事沉重,而奚盼则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外头天色亮,而身旁的人不在了。
她穿上衣服,走出安置点,就看到他一人站在那抽烟,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她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对方看到她,立刻把烟掐了,“不再睡会儿?”他嗓音微哑。
“睡得挺足了,你醒得这么早?”
“嗯,今早就能下山,去洗漱一下。”他给她打了盆温水,奚盼洗完脸回去时,他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白粥,“刚出锅的,喝一点。”
昨天一整天都是面包泡面,此刻一碗白粥令人格外舒服。
吃饭时,二姑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对盼盼道:“小顾太热心了,刚才还和我们说,等会儿下山的时候给我们安排住处,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奚盼闻言,忙对顾远彻道:“谢谢不过不用了,等会儿到林城,我就带着二姑回家。”
她现在怎么好意思接受他这样的帮助。
好在顾远彻也没再坚持,就说等会儿送他们回去。
过了会儿就有武警战士过来通知村民下山,大家被陆陆续续送到山下,到山脚的时候,裴南已经等候多时了。
上车后,奚盼给母亲和朋友报了平安,贾菡梅听到她下山了,还说要过来接,她就说有人送她回去了。
“现在到林城还有一个半小时,可以再休息会儿。”男人道。
“哥哥,我想和你玩这个赛车……”
小表弟黏上了顾远彻,吵着要和他玩,奚盼本想拦下,谁知顾远彻竟然十分乐意,而且态度很温柔。
奚盼看着他唇边挂着的淡笑,一时间竟有点恍惚。
她也只好默默无声,继续阖眸休息。
最后她被叫醒时,就看到车子开进熟悉的别墅区,已经回到奚家了。
车子停在家门口,顾远彻把表弟带下了车,二姑感激地一口一句道谢,他只是说着“没关系”。
“谢谢,那我就先进去了。”
谁知奚盼说完,就听到他道:“你可以等等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二姑让他们多聊几句,带着孩子先离开,奚盼抬眸看了他眼,“你想说什么?”
他朝她走近一步,仿佛把她的身子笼罩在身前,默了几秒,沉嗓开口:
“盼盼,我才看到毕业那年你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
“我也终于知道……你真正提分手的原因。”
奚盼猛然一怔。
“你当初说不喜欢我是假的,我却当真了整整六年,甚至还误会了你。”顾远彻注视她,眼底泛红,“全部都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错,让你一直被伤害,所以才选择逃离我。”
他低头,攥住她手腕,声音跟着指尖也发了颤。
“对不起,我不说却以为你会懂。礼物上的话我听到了,其实我也只喜欢你——”
“从六年前,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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