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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识消散阖上眼睛时,公冶楚自来冷漠的表情冰封成块,然后破裂成一寸寸的疯狂。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寒气萧森的目光睨向宣平侯府一众人。
宣平侯被他的眼神骇道,刚要说些什么便见他抱着人进了马车。谁也不知道发生何事,变故来得太快。仿佛之前一刻还是欢声笑语,瞬间化成了忐忑不安。
康氏抚着心口,“二娘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晕了过去?”
沈氏面色煞白,“大都督是何意?”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宣平侯想跟过去被柳卫拦住。好好的喜宴最后发生这样的事,任是谁也不愿意看到。
刚才公冶楚的那一眼实在是让人恐惧,好在他及时克制住自己的煞气没有迁怒裴家人。他知道纵然是上一世裴元惜突然死去,也同旁人没有任何干系。
怀中的女子如同睡过去一般,他探她鼻息的手都在抖。她呼吸匀长,气色正常并不像是中毒或是突发什么隐疾。
“惜儿,惜儿。”
自是无人应他。
马车疾行如电,以极快的速度停在都督府前。他抱着人如风般卷进那扇大门,不多时宫里的太医被柳卫提着飞奔而来。
床上的女子桃花玉面,似乎是沉睡过去的美人,完全瞧不出任何的端倪来。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皆是看不出裴元惜为何晕倒,又为何醒不过来。
商行闻讯赶来,守在床边焦急万分。
宫里所有的太医倾巢而出,一个接一个使出看家本事,然而得到的结果都一样。好好的人突然晕倒,又醒不过来,岂能无事?
等到最后一个太医离开,公冶楚眸中已然一片黯淡。
“爹?”商行低声唤着,转头看见一身素白的男子进来。遂惊喜道:“叶玄师,你快救救我娘。”
进来的人是叶灵,飘逸出尘一声长叹。
公冶楚没有回头,声音空远,“玄师,这一世是否也是宿命天意?”
“是。天意难测。”
一声天意难测让公冶楚握紧拳头,他可以不惧生死不怕轮回,但他斗不过天。望着床上熟睡似的女子,无力感像从地底下滋生出的藤蔓紧紧将他缠住。
“好一个天意!杀戮深重是我,残暴之君是我。为何他要同一个女子过不去?雷霆震怒冲着一个女子,可见天道是非不分欺软怕硬,同躲在背后算计的小人有何分别!”
“爹,娘一定会没事的。”商行道。
“你娘最好是没事。如果她…我必说到做到!我倒要看看天道敢不敢一道雷劈了我!”公冶楚的样子实在是骇人,沉冷的眸中是一片赤焰疯狂。
商行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爹,不要!”
叶灵闭上眼睛,面露不忍。“万事自有因果,你若是真那么做,只怕她连轮回的路都被你断了。将来地狱黄泉,你们怕是也不能再见。”
公冶楚身形一晃,“玄师,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叶玄一声幽叹,轻轻摇头。
良久,公冶楚慢慢坐在床边。他痴痴盯着翠色锦被下那张莹白的小脸,好似下一刻她便会醒来。揉着惺忪迷离的水润眸子,迷瞪瞪地问他什么时辰。
一天过去了,裴元惜没有醒。
两天过去,裴元惜还是没有醒。
三天、四天、五天…
她仿佛真的睡着了。
都督府的气氛凝结如冰,整个东都城似乎陷入某种寒意之中。宣平侯和康氏沈氏被允许看望过裴元惜一次,他们听到所有的太医都不知道她为何昏睡时,个个面色沉重悲痛。
宣平侯试探问:“是不是某种无色无味之毒?”
不怪他会这么想,实在是裴元惜病得蹊跷。
有时候公冶楚想如果真是毒反倒好办,既是毒便有法可解。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命人将他们送出去。
此事瞒得极紧,他们回去后也不敢乱说一个字。
床上的女子气色如常,只是瞧着瘦了一些。这些日子还能喂进去参汤米汤,如果再过些日子连汤水都喂不进…
“惜儿,你在哪里?”他抚摸着那张沉睡的容颜,痴痴低语,“你不要走远了,记得一定要回来。”
没有人能回答他,只有他自己低低的哽咽声。
太凌宫内,叶玄立在仁安宫的宫门外。
皎冷的月色在他周身洒下一片银辉,他超俗飘逸恰似欲要乘风归去的仙人。广袖素袍被风吹得飞扬翻涌,他仰头望月孤寂清冷。
“玄师,真的没有办法吗?”问话的是商行。“我娘难道真的醒不过来?”
他慢慢回头,看向神情忧郁的天子。
千古圣德之君,必将福泽百年。
这三年来国泰民安,君臣一心,凌朝上下伊然有了盛世之兆。他知道如若这个孩子继续留在此间,不出十年必将迎来春秋盛世。
然而风云难测,宿命难逃。
“殿下,若想救娘娘,唯有逆天改命。”
商行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神情悲喜交加,“玄师,我愿意。”
夜寒秋露深,霜风雾气浓。
偌大的太凌宫灯火通明,明黄龙袍的男子坐在仁安宫的正殿之中。他望着那鱼缸中嬉戏的两条锦鲤,流露出一丝怀念。
也不知那一世的仁安宫,鱼缸里的鱼儿是否还在?
桌上是写好的禅位诏书,一应后事不需要过多交待,所有的朝事政事爹心中皆有数。他望向那一排书架,仿佛看到恬静的女子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看书。
这一世没有他,爹还有娘陪着。无论他去了哪里,至少父母还能彼此做伴。能在爹娘膝下承欢几年,他不枉此行。
宫人抬热水进来,水的热气分毫吹不散他眼中的惆怅。他的发长了又剪,总是能摸到一手的软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借用了别人的身体多年,也该让早该入土之人有所归依。
叶灵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内,手中还是那把拂尘。
“玄师,我们还能再见吗?”
“缘尽缘灭皆有定数,又岂是我等凡人能知道的。”
商行笑了一下,酒窝再现,“我连自己是要去黄泉还在要做孤魂野鬼都不知道,怕是不能和玄师再见的吧。”
他说得倒是淡然,离奇的经历让他有着不同常人的洒脱。不过十九岁的年纪,他的眉宇间犹带着少年气。
宫人已经备齐热水,他将所有的宫人屏退,伸个懒腰活动一下手脚,“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
“殿下,你可还有话要留给陛下和娘娘?”
他顿了一下,神情失落,“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但是我又觉得没有必要说,能当他们的儿子是我此生最引以为傲的事。我希望他们以后能再有其他的孩子,别再为我伤心难过。”
到底万般不舍,岂能无悲无泪。
泪水湿了他眼眶,“刚才我在想,如果有一种药吃了以后能让他们忘了我那该多好,那样他们就不会难过不会伤心。可是我又怕他们忘了我…我还是希望他们能记得我,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
叶灵静静听着,道:“骨肉一场,是世间最大的缘份。隔了时空又如何,几经轮回又如何。生生灭灭枯荣兴衰,又岂是我等凡人能左右。”
商行已慢慢朝屏风后面走去,“如果有来世,我还想做他们的儿子。”
水温正好,热气氤氲。水中还洒了花瓣,弥散着一股花香。他笑了一下,他有多久没有洗过澡了。
叶玄师慢慢闭上眼睛,嘴里不知念着什么法咒。
一阵风吹来,席卷起无数的霜寒。公冶楚疾奔而来,一身黑色衣袍如乌沉沉的狂风暴雨。他冲向屏风后面,乍见那浴桶内的景象目眦尽裂。
热气之中,同花瓣一起浮沉的是那头短发。
“重儿!”
他将水中的儿子抱起,抖着手探着鼻息。冷霜般的面色瞬间凝结成冰,不死心地再次探着儿子的脉搏。
一切归于死寂,悲伤都显得那么无力。
眼前仿佛是无尽的夜,他像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血腥的气息、死不瞑目的亲人,暗黑的寂夜之中,他被遗弃在人世间。
他以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知天何时会亮,再也感受不到温暖关切。漫长的一生,他终将孑然而行。
“都是我的业障,为何全报在我的妻儿身上?玄师,你可否帮我问问天道,为何如此欺善怕恶?他若有怒,冲着我来便是!为何非要我在妻子儿子之中择一而选?”
他泪水奔涌,抱着逐渐冰冷的儿子。
夜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叶灵慢慢从怀中摸出一块布条,轻轻遮在自己的双眼上。这样的他,又像是公冶楚曾经熟悉的那个世外高人。
“玄师,你的眼睛…?”
他竟然是这一次瞎的吗?从前并没有这一出,玄师是在重儿六岁时出现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灵幽然道:“前世今生谁能说得清,看似前世或许是上一世,看似今生也或许是再一世。抑或者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不过是不同的你出现在不同的时空。你还是你,时空却裂变为二。宇宙玄妙,终其我们一生也无法窥知一二。”
当年师父便是自以为窥得天机,这才引来异世之魂。师父本着苍生为重的信念,或许从未想过逆天而为必有一劫。
这劫是命数。
“殿下临行说过,如若还有来世他愿再托生到娘娘的肚子里。”
公冶楚心下微动,“玄师,我们和重儿还能再见吗?”
“陛下,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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