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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娘娘,一个时辰前,二皇子和诚国公已经被押入廷狱,婉贵妃则身在掖庭,所有叛军余党也被尽数拿下,宫中现在由禁军与边疆军共同驻守;九公主下令,让前朝暂时休朝数日,后宫交由仪妃娘娘暂时代管;陛下与皇后娘娘近日也会从沅州启程,尽快赶回宫中。”
鱼溪一边将探听来的消息详细禀报,一边偷眼端详着瑛妃的神情,语气有些犹豫,“不过……因为先前交战的缘故,城楼处多有损坏,九公主要求先作修葺、安抚百姓。所以封赏之事也要相应延后,等陛下归京后再做打算……”
“无妨。太仆寺马厂的许协领有襄助平乱之功,乃是众所周知,不必急于一时,”瑛妃抿了口茶,淡淡道,“而且,本宫让父亲走这一步棋,本也就不是为了那点毫厘赏赐。”
“婢子知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鱼溪压低声音笑道,“二皇子此番起兵谋逆,若是成事,对娘娘而言亦是阻碍……倒不如干脆和九公主联手,将其铲除,还能做个顺水人情,当真是一举两得!”
瑛妃看了看自己的大宫女,有些欣慰于对方的脑筋灵活,缓缓道:“九公主先前因为昭……”她顿了顿,改口道,“因为三公主和亲的事,一直与本宫颇为不睦,先前更是发现了瑞兰轩向懿德宫进呈银票的蛛丝马迹……虽然我等及时隐藏了不少线索,却还是引得她对本宫多有警惕。这下正好来了良机,帮她一把,倒还能让九公主对懿德宫的戒心降低一些,本宫行事起来也更为方便。”
“娘娘果真有大智慧,”鱼溪赶忙道,“胸襟宽广,识体顾局,实乃前朝德贞女帝之风范!”
瑛妃被奉承得十分舒坦,笑着嗔了鱼溪一眼,轻轻摇头,“德贞女帝的英名千古流芳,从冷宫弃妃到登基为帝,足可称之为无法复刻的传奇,岂是本宫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比拟?”说到这儿停了停,语气横生几分向往,“若本宫也能像她那般,南面称尊,便是此生无憾了啊……”
“娘娘何须妄自菲薄?”鱼溪替她斟了一杯新茶,感叹道,“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分明都是在按照您的计划来进行——先太子被婉贵妃所害,多年前在江南薨逝;二皇子谋逆败露,即将终身囚于廷狱;三皇子腿疾未愈,纵然再怎么聪颖也无缘帝位;四皇子资质不佳、五皇子无心夺嫡——这样轮下来,也就唯有多年一直韬光养晦的六皇子,能去争一争那东宫之位了啊!”
“六皇子?呵……鱼溪,你未免想得太过简单。”
瑛妃叹息着摇摇头,用长长的护甲敲了敲青瓷茶盏,发出脆生生的碰撞声,“太子直到现在依旧未立,反倒是九公主明昙,不仅在朝中风生水起,如今还有了‘带兵平叛’的军功在身——但凡她是个男儿身,只怕早就入主了东宫,哪还轮得到明晖和沈若扶垂死挣扎?”
“……!”
她把话说得足够敞亮,即使鱼溪是一介不通政事的深宫婢女,此刻也能听个明白,顿时微微色变,“娘娘的意思是,”她犹豫片刻,难以置信地试探道,“陛下现在的种种举动,难道并非是想让九公主在改朝后安枕无忧,而是想让她做、做个皇太女?!”
“想必前朝的绝大多数官员,都像你这般作想,只当陛下是在为九公主积累威势,保她余生安稳,”瑛妃慢悠悠地执盏,让茶水热腾腾的温度传递到冰凉的指尖,“但我朝陛下圣明如斯,对男子女子素来一视同仁,又怎会是一个拘泥于传统的庸古之君?”
——她话里的意思不算隐晦,却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已经让鱼溪被当场震慑在了原地,半晌都说不出半个字。
公主登基,女主天下?
这岂不是有违天理!
“陛下、陛下怎能如此打算?”鱼溪对前朝璇玑公主未能登基的天谴之说有所耳闻,登时恐惧地望向瑛妃,微微颤抖了一下,“纵使九公主再如何惊才绝艳,她也毕竟只是女流之身……”
哪怕是在民风开放的天承朝,也对女子有许多根深蒂固的束缚:她们不能读书,不能科考,不能过多在外抛头露面,自然就应了那句“头发长见识短”的嘲讽,怎能在治国理政上比得过男子?
就连她的主子,也忌惮于天下的悠悠众口、畏惧于史册上如刀刃般剐人的笔锋——即便瑛妃的确胸怀女帝之心,向往如德贞皇帝那样执掌天下权,却也不得不受现实所困,只欲扶六皇子登基为傀儡,自己则在幕后摄政,从而满足自己的野心……
但眼下,娘娘却亲口告诉她,陛下居然属意让永徽公主明昙继承大统?
这、这怎么可能?
鱼溪震惊得无以复加,可瑛妃却显然早已料到了前者的反应。她嗤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将枝头上一排新生冒尖的浅绿春芽尽收眼底,意味不明道:“没想到啊,本宫竟也和沈若扶一样,过了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败给了她顾缨的坤宁宫……”
初春时节的京城,仍带着些许冬日未曾散尽的冷意。阵阵春风拂过飞檐宫墙而来,并非想象中那般吹面不寒,反倒让人情不自禁地咬住牙关,也无法抵御住那股从骨头缝里被勾起来的、深冬时便残存下来的料峭寒气。
而随着这阵冷风,瑛妃的思绪也渐渐飘离,唇角笑容消弭无踪,忆及当年自己初入后宫,痛失子嗣时的种种悲凉与无助——
她也曾是婉宁党手下的受害者之一。
皇帝明熠是个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的君王,他从未专宠于任何一人。即便是当初亲自到淮陵郡王府求娶而来的皇后顾缨,这么多年也只得到了他的敬重,而并无半分男女间的流俗情爱。
早年间,明熠初初登基,为了稳固皇权而广开选秀、并对入宫的妃嫔们雨露均沾。瑛妃算是其中的幸运者,先生了三公主明昭,几年后复又产下一子,排辈行七。
但可惜的是,这位七皇子生不逢时,正好撞上了婉宁党最为嚣张狂妄的时候。沈祝二人的心眼比针尖还小,根本容不得这宫中出现新的孩子,何况还是威胁比公主更大的皇子——于是,小小的七皇子尚不足月,就像之前文婕妤无声无息便三度滑胎那样,离奇夭折在了襁褓当中。
这件事对于瑛妃的打击很沉重,也让她真正见识到了何谓“吃人的深宫”。在此之后,因痛失爱子而大病数月、到鬼门关结结实实地走了一圈后,瑛妃便开始向往起那些滔天权势……
如果可以拥有足够的能力与地位,就能不再任人欺凌嘲讽,也就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了。
所以,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瑛妃苦心钻研母亲生前传授给自己的医术,甚至连那些导致后者被逐出百草谷的奇毒都没有放过。她尽力潜藏自己,与明昭一同蜗居在小小的瑶华轩,从不在皇帝面前露脸,活得忍气吞声,就是为了藏在暗处筹谋,伺机而动——
她也确实成功了。
若是许母仍还在世、或是其兄竹沥先生到过坤宁宫,便会一眼认出:致使三皇子明景不良于行的腿疾,症状与他们当年在百草谷外试验过的不少农户,完全堪称为一模一样!
无声无息地毒害三皇子,这正是瑛妃计划中的第一环,也完完全全彰显了她的野心:试问天下间,还能有什么权势,会比一国之君手中的更加诱人、更加使人莫敢不从?
她要做第二个德贞女帝!
皇帝严守立嫡不立长的祖训,先太子薨逝过后,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就是明景。所以瑛妃为了自己的大计,当然会选择他来下手,以绝后患。
尽管当时她对毒术的造诣不够,没将明景成功毒杀,仅仅只使之身患不愈腿疾……但这也就足够了。
因为身残者不可为君。
虽然百草谷后来突然主动入宫觐见,表示愿意为三皇子治腿之事,还将瑛妃吓得不轻;但好在多年下来未曾根治,皇帝也逐渐放弃了立明景为太子的意图,着实让瑛妃狠狠松了口气。
第一项计划顺利得超乎想象,那就自然该进行下一步了。
自那之后,她耐心等待了许多年,终于等到一个良机:便是羌弥王子并使臣来朝进贡,意在求娶天承公主,以结两国之好。
虽然羌弥曾大败于天承,但毕竟今非昔比,早就不是挥手便能灭掉的弹丸小国;而皇帝身为懂得孰轻孰重的明君,不欲发动战争,以致劳民伤财,那就必然会挑一个公主过去和亲——
三公主明昭不受宠爱,年岁也和羌弥王子大体相宜,简直就是最好的和亲人选。
而作为她的生母,瑛妃如果能够识大体一些,主动接下这块烫手山芋,表示愿意让女儿去和亲,便定会得到皇帝的赞赏,从小小的贵人一步登天!
事实也证明,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明昭远嫁后,皇帝当即下旨晋她为瑛妃,还机缘巧合得到了七公主生母静贵人的衷心。至于被九公主当面斥骂为卖女求荣……呵。
像明昙这种天之骄女,哪怕是想要摘星揽月,都有人会争着抢着送到手边,又怎么会懂得她们这些人的苦楚?
鱼溪说得不错,瑛妃当真有女帝之风。她是个足够心狠的女人,或许会惋惜、或许会思念嫁往异族的明昭,却绝不会后悔自己的每一个决定。
不晋至妃位,她又如何能顺理成章地接近皇帝,凭借当年在年宴上演奏过的一首《贺春太平乐》——这是明熠的母亲、端慈皇太后生前最爱的一首曲子——引起对方的兴趣后,再维持知情解意的面具,多次往天鸿殿送汤送菜,借机在其中下药……
陛下忧国忧民,日夜操劳,不过是头疼得频繁些罢了,又有什么奇怪?
思及此,瑛妃冷笑一声,分毫不为自己弑君的行径而感到胆怯,亦或是良心不安。
在她看来,当年婉宁党那般猖狂,有一半的原因都要归结于明熠身上。
因为这位帝王当真是薄情,不止对后宫的妃嫔们漠不关心,对除了明晏以外的皇子公主也同样没有什么感情——也就是因为这种对待子嗣殒命时的冷漠态度,才使得婉贵妃和宁妃愈发恣肆无忌,害得她的七皇子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便早早丧命于沈祝二人的毒手!
即使瑛妃欣赏明熠的圣明,钦佩对方有意立九公主为帝的魄力,但也不得不承认,直到这么多年过后,她依旧对其心怀怨怼,所以才会选择“齿动摇”这种慢性奇毒,让皇帝饱受头疼欲裂的折磨,数年之后才会毒发身亡,结束这种熬人的痛苦。
而与此同时,就仿佛是老天都在帮助她一般:六皇子明晔的生母宋贵嫔,在揭露宁妃暗害文婕妤三度滑胎后,由于与其同党的缘故,被皇帝降为答应,儿子也过继于静贵人名下。
这对瑛妃而言,简直堪称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顺理成章地将明晔也纳入了她的掌权计划之中。
——自立为女帝的阻碍颇多,且她也没有足够的人脉势力,届时拿什么统领文武百官?
然而,扶植一个傀儡皇帝,再在其身后摄政……这样岂不是会容易许多?
虽然不像明昙那样,自幼就被当做皇太女而教育,但瑛妃自身的政治素养一向远胜常人,当然足以在明晔身后执掌大权。
出身卑劣又如何?家世不显又怎样?
德贞女帝在入宫之前,也同样只是个芝麻小官的女儿罢了,与她许沉璧有什么分别?
刚想到这儿,窗外便又是一阵料峭春风吹来,寒意让瑛妃的思绪逐渐归拢,瞥了眼炭盆中堆积的灰烬,方才惊觉自己居然回忆了这么久。
——纵观如今政局,能和九公主打擂的二皇子已倒,还有谁可以制得住明昙的锋芒?
瑛妃低笑一声,摸着盏中早已尽凉的茶水,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将其泼出了窗外。
真是不知……能让自己继续潜藏在暗处的日子,究竟还剩下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