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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春光大好,暖意浓浓,灼华宴设于御花园最深处的那片桃林当中,纷纷扬扬的落英飘摇而下,在半空中细密如雪,若是偶然落到哪位娘娘的发间,便端得是人比花娇,朱唇一点桃花殷。
毕竟是宫廷家宴,规矩不多,皇后也未曾端着架子,而是与仪妃一同早早入了座,抬头望向那群各自面上言笑晏晏、暗地里却在卯着劲争妍斗艳的宫妃,不由摇了摇头,叹声气道:“即使她们在这里使出浑身解数,陛下也根本无心欣赏,当真是做了白工……”
“深宫如此寂寞,兴许对她们而言,这倒也是一种乐趣呢?”
华瑢漫不经心地瞥了那些女人一眼,从桌角捻起一大朵完整的桃花,捏在指尖把玩片刻,忽的抬手,将它轻轻别在了顾缨的耳畔,挑眉戏谑道:“还挺合适嘛。”
顾缨的身子一向不大好,脸色也时常苍白病弱。但眼下被这桃花一衬,反而显得她肤白胜雪,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就连讶然望过来的眼波里都似含情脉脉,不禁让华瑢的眸色略暗了暗,别开目光,平静地笑着说:“便是连先帝都曾经夸过,顾世伯实在太会取名字,真真儿是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顾缨的小字是桃枝儿。
三十多年前,正值冬春交接之际,本还不到桃花开放的日子;但离奇的是,就在顾缨出生的那一天,淮陵郡王府中的桃树居然尽数开了花,满枝芳菲仿佛红雨一般,团簇着拥挤在树梢,实在是百年难见的异象!
于是,淮陵郡王便将女儿的小字唤作“桃枝儿”,既有纪念此奇景的意思,又取了“小桃枝上春风早”一词中的风雅恬淡。直到后来,事情传扬开来,就连先帝都有所耳闻,所以才不曾反对明熠求娶顾氏女的决定——
毕竟原本而言,依照淮陵郡王府的地位,根本就不足以让女儿高嫁为太子妃。
“……”
听完华瑢如此调侃,顾缨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鬓角的桃花,摇头莞尔,“阿玉莫要顽笑与我了。”
“好好好,都是嫔妾多嘴,”华瑢单手撑着腮,笑得眉眼弯弯,“说起来,听闻昙儿还特意在公主府里栽了半院子桃树?可不就是为了应和你这个母后的名字么!”
“这话你同我说说便罢,可千万不能在陛下面前讲起。”
见华瑢提及这一茬,顾缨的笑颜不禁愈发加深了些,掩着唇角无奈叹道:“不然呀,他就又要拿此事发作,认认真真同昙儿置起气来了呢!”
……
而与此同时,顾华两人口中谈到的明昙,才刚刚和林漱容跨上联通御花园的小桥。
“这才几月啊,怎么就像是快夏天了一样?”明昙摇摇晃晃地走下桥,一边伸手在自己脑袋旁边扇着风,一边朝周围东张西望,颇有感慨,“果然,还是春天的御花园最好看。”
近日天气明媚,百花盛放,不光有海棠、连翘等在枝头绽开,就连身边的灌木丛中也是姹紫嫣红。单只牡丹,便有赵粉、二乔、御衣黄、玉楼点翠之类的许多品种,好一个关不住的春色满园。
林大小姐是个风雅妙人儿,面对花木山水时的兴致颇高,这会儿也跟着明昙四下欣赏起御花园的美景,神情同样十分满意。
不过下一秒,当她的目光扫过一棵枝干约有二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时,却忽的蹙了蹙眉,牵住明昙的手,低声道:“殿下,那边有人。”
“嗯?哪里?”
明昙愣了愣,顺着林漱容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果见那树干后面露出一片小小的青色衣角,若隐若现的,还不足手掌大小,乍然望去实在难以引人注目。
若非林漱容多年习武,眼神锐利,恐怕还真发现不了此人的踪迹!
皇宫当中戒备森严,且今日办宴,大内侍卫来往巡查更为频繁,竟还有人敢藏在暗处鬼祟?明昙顿时来了兴趣,高高挑起眉梢,给林漱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放轻脚步,慢慢地靠近那棵大树。
见她玩心大起,林漱容也没法阻拦,只得轻叹一声,任由明昙上前查探了。
反正,大内侍卫们又不是吃干饭的,左右那也不会是什么危险人物……
明昙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敢独自上前,一点点迈着步子,确保自己连踩踏草丛的细微声响都没发出后,扶着树干探头望去——
在目光接触到树后之人时,她顿时一怔,眯起眼睛,将面前清瘦的背影打量半晌,方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悠悠开口道:“哎呀。六皇兄?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明昙就看到那人狠狠打了个抖,显然被身后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惊骇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秀的青年面容,正是六皇子明晔。
“九、九皇妹?!”
明明都已经藏到了树后,却仍是被当场抓包,明晔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红来,讷讷道:“我在这儿、在这儿……”
在这儿躲着她,不想和她打招呼呗。
社交恐惧症嘛,不稀奇,明昙理解得很。
在如今的天承朝中,虽然六皇子明晔与她同岁,是宫里年纪最小的一双皇子和公主,但明昙却素来与对方没什么交集,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年宴:宋贵嫔即将作为宁妃共犯、被打入掖庭时,明晔从席间冲出为其叩首求情,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的场景。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因为此举,以及与宋贵嫔的那段短暂合作,明昙对这位六皇兄的观感一直不错,眼下的态度也自然和煦,笑眯眯地帮他找借口:“今天太阳确实烈了些,还是树下凉快。不过现在即将开宴,六皇兄也不宜在这儿待得太久,不如就跟我们一道入席罢?”
大抵是由于亲生母妃被禁足许久、不得不寄人篱下大半年的缘故,明晔的性情竟比明昭、明暶还要内敛,不仅方才故意躲着明昙二人,现在也几乎从头到尾都没和她对视……甚至还在听到对方邀请同行后,下意识做出抗拒姿态,露出了一个十分为难的表情。
然而,他张了半天嘴,也依旧没敢说出拒绝的话语,最终只道:“那就多谢九皇妹了……”
这小脸哭丧的,倒仿佛明昙不像是他的皇妹,反而是从山海经哪页里跑出来的妖怪一般,搞得后者满脸莫名其妙,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这六皇兄至于嘛?她现在早就没有当初“凶残暴戾”、“为非作歹”的恶名了好不?
不过,既然明晔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那明昙也没有强迫人家一起参宴的道理。她正准备摆摆手,收回前言时,却忽听身后传来了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柔柔道:“嫔妾给九公主请安。”
明昙一顿,转头看去,诧异道:“静贵人娘娘?”
——来者正是明暶的母妃、六皇子名义上的养母,静贵人乔丹心。
“今日灼华宴,宋答应不曾到场,六皇子是跟着嫔妾一道来的。”静贵人含笑福身,态度恭谨,向明昙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不过陛下先前还未到,宴上又多是些宫妃,六皇子殿下呆不习惯,便说要出来随意走走……眼看这会儿差不多要开宴了,嫔妾便出来寻他,倒是没想到会遇见九公主您。”
灼华宴自有规定,正五品以上品级的妃嫔才有资格参加,宋答应当然不在此列。
而明晔既然过继到了静贵人名下,这种场合也是理应随后者出席的,不然岂不是会让静贵人难堪?
所以,明昙倒也没觉得静贵人出现在此有何奇怪,只点点头,转而客气地问道:“那七皇姐可还在宴上等候?”
“正是。”静贵人温和颔首,“暶儿还特意与嫔妾提起,今日要好生同殿下、林大小姐一起赏花呢。”
明昙眯着眼睛笑了笑,恰好林漱容也走到她身旁,与六皇子和静贵人一一见礼,缓声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了。”
“嗯,那我们便先行一步。娘娘与六皇兄也莫要误了时辰。”
明昙瞥了眼明晔略显紧张的神色,正要贴心地顺势告辞,却没想到居然会被静贵人拦住了脚步。
“对了,公主还请稍待!”
静贵人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紧绷,面上却依然维持着笑容,热情道:“暶儿昨日心血来潮,与嫔妾一同手作了些糕点,滋味尚可……不知九公主和林大小姐今日可有空闲?愿不愿意赏脸,到瑞兰轩中品尝一番?”
“哦?糕点?”
明昙站定,回身看向对方,没有立即作答。
这邀请来得着实有些突兀,再对上静贵人似乎欲言又止的目光,以及明晔瞬间变得更为僵硬的表情……
明昙心中倏地打了个突,沉吟几秒,侧头与林漱容相视一眼。
瑞兰轩她已久未踏足过,和明暶也多是在御花园、藏书阁等地相见——而静贵人明知这个习惯,今天却忽然发出邀请,莫非是有话要对她和卿卿说?
会是什么事呢?
明昙思索了一会儿自己和静贵人能够搭上边的地方,仍然无解;反倒是身旁的林漱容先有了主意,思忖片刻,眸中划过一道微光,冲前者暗示性地眨了下眼。
二人相伴多年,默契非常,明昙立刻就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微微点头,冲静贵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少不得要叨扰一番,去尝尝您和阿暶的手艺了。”
静贵人闻言大喜,忙道:“自然不叨扰!”
于是敲定了此事,明昙也没继续多留,转身与林漱容相携离去了。
而她们身后,静贵人与明晔却并未急着去赴宴,反倒是在原地久久未动。
后者的表情十分纠结,犹豫了半晌,方才试探性地唤道:“静娘娘……”
“嗯,”静贵人侧头看他一眼,停顿良久,方才叹了口气,“正如殿下所想……嫔妾已经准备将‘那件事’,对九公主和盘托出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可明晔却登时面色大变,一把握紧静贵人的手,有些惊恐地连连摇头,“静娘娘、静娘娘三思!这事若让九皇妹知晓的话,不光是……”他的声音卡在喉间,将那几个字含糊过去,语调中竟是染上了几分恐惧之意,“娘娘您也一样,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啊!”
“但嫔妾若不告诉她,就会招来更大的杀身之祸。”
静贵人抿紧唇,也回握住明晔,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低声道:“六殿下!既然您也无心于那个位子,就更不应该隐瞒此事!——多亏阿暶与九公主交好多年,告知于她,我等尚且还有一丝活路,不然……”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死死盯住明晔,一字一顿道:“莫非,您是想要做第二个乾王,也想让宋答应做第二个婉贵妃么?!”
这句质问的效果堪称杀手锏,霎时便让明晔闭紧了嘴巴,目光惶然地望向静贵人,就连嘴唇都隐约泛起青白,“不……儿臣不想……”
“那就听静娘娘的!”静贵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语气愈发斩钉截铁。
“为了你母妃,也为了阿暶——我们不能再执迷不悟,跟着许沉璧倒行逆施、一意孤行地继续错下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