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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临街屋檐上方冷箭的刺客见马车射不穿,只得提刀和十几个着常服的魁梧侍卫拼杀。

这些刺客都是死士,招式狠辣且不要命,受了伤也全然不当回事。

侍卫们渐渐招架困难,一名刺客砍倒车夫,拉开车门,不及看清里边的情形,就被一脚踹飞,随行的武婢守在了车厢门口。

局势正陷入被动,忽而前方马蹄声雷动,铁甲碰撞声铿锵,不远处的街巷出现一队铁骑,是谢驰带着谢府的亲兵赶过来了。

刺客们见势不妙,赶紧撤离,但后方的街道也有铁骑围了过来。

退无可退的刺客们很快落网。

谢桓下车后,看了一眼马车,车壁和车轮上都插满了箭镞,活像个刺猬。

箭镞卡在车轮间隙里,马车是赶不动了,谢桓对车中的秦笙道:“秦姑娘,这辆马车不能再用了,需得换乘一辆。”

侯府亲兵让开一条道,一名车夫架着一辆毡篷马车过来。

武婢扶着秦笙下马车,正好谢驰也翻身下马,他瞥见谢桓被茶水烫红的手背,问了句:“哥,你手怎么了?”

秦笙听到谢驰的问话,顿觉心中愧疚,她刚想出声,就听谢桓道:“没什么,刺客突袭,打翻了马车上的茶水,被溅到了。”

谢驰扫了一眼,没再多问,命底下将士绑了刺客打道回府。

秦笙咬了一下唇,不自觉将手中帕子绞紧了些。

谢桓都将话题揭过去了,她也不好再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翻的茶盏。

但他这有意无意的维护,让秦笙心中有些乱。

回去的路上,谢桓没再跟她同乘一车,秦笙方才受了惊,靠着车壁有些恹恹的,北地风大,毡布车帘都时不时被卷起一条缝,从秦笙的视角望去,正好能瞧见谢家兄弟二人并骑而行。

一人戎甲,一人儒袍,皆是风姿不凡。

秦笙叹了句:“侯夫人好福气,大公子和小侯爷兄友弟恭,又都是人中龙凤,一文一武,有他们在,北庭无忧。”

武婢三十出头,是府上的老人了,瞧见了谢桓对秦笙的维护,她同秦笙说起话来倒也不见外,道:“可惜了大公子,若不是幼时落水受寒,败坏了身子,如今也是能和世子一样习武杀敌的。”

秦筝还以为谢桓本就是擅文,听武婢这么一说,不免诧异:“落水?”

武婢将侯府的一桩陈年往事道出:“大公子幼时,生母为了争宠,冰天雪地的,把大公子推进了池塘里,陷害是夫人干的。谁知在冰湖里这一泡,险些要了大公子的命,被救回来后常年以药做食,养了十几年,身子骨才好转了些。”

秦笙惊骇得半晌不知言语,她在谢府这些日子,还从未听过这些秘辛,好一会儿才嗫嚅道,“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下得去手?”

武婢提起那位早死的姨娘,也有几分感慨:“不甘心吧,大公子的生母赵姨娘,是当年侯爷临危授命来北庭抵御北戎蛮子时,老夫人以死相逼让侯爷纳的妾室,侯爷是谢家的独苗,老夫人怕侯爷在战场上有个万一,求他给谢家留个种。”

谢家原本也是汴京内臣,到连钦侯这一辈,才驻疆的。

“赵姨娘就是那时有了大公子,她本就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宠的丫鬟,又给侯爷生下长子,府上的下人都拿她当女主子看待。后来侯爷凯旋,加官进爵,老夫人张罗着给侯爷娶了门当户对的正妻回来,侯爷同夫人琴瑟和鸣,再没去过赵姨娘房里。”

“府上的下人也都敬重夫人,赵姨娘心生怨恨,时常磋磨大公子,把大公子弄病了,再哭着求侯爷去看大公子……最过的一次,便是那次推大公子落水。”

秦笙听得一颗心都快揪起来,她自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没想到谢桓的身体,竟是被他生母给磋磨成这样的。

她忍不住问:“后来是如何查清真相的?”

武婢道:“赵姨娘哭到老夫人那儿,让老夫人给做主,老夫人罚夫人跪祠堂,怎料大公子醒来后,却指认是赵姨娘推的他。侯爷震怒,打了赵姨娘板子要发卖她,赵姨娘言死也要做谢家的鬼,直接一头撞死了。”

“夫人怜大公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侯爷又没旁的妾室,就把大公子放到自己身边养着,悉心照料,遇上大公子发病,夫人便整夜整夜地熬着照顾大公子,不是亲子,却胜似亲子。”

“后来有了小侯爷,两兄弟感情也比那些一母同胞的还好,小侯爷幼时顽皮,不肯念书,捉弄走了好几个夫子,侯爷不在家中,也就大公子带着他读书认字,他才肯肯乖乖就范。”

武婢说起这些,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再大些,小侯爷得知大公子体弱,不能同他一起习武,凡事就挡在大公子前面了。刚拉得开弓的年纪,就敢跟着家将们去山里狩猎,射银貂回来给大公子做大氅。”

秦笙静静地听着,将车帘拨开一条缝,看着前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谢家兄弟二人,不免又想起自家三兄妹,心中有些伤感。

兄长和阿姊也是打小就疼她,处处让着她,她却是个无能的,帮不到兄姊,还得让兄姊想方设法保全她。

且盼着今日抓到的这批刺客,能审出些有用的信息。

一回到侯府,谢家兄弟二人,就把押回去的刺客带去地牢审讯。

一开始几个刺客嘴硬,死活不肯招供,谢桓提出分开审讯。

刺客们被关押在不同的牢房,没法再统一口径,受刑后被审也不知彼此之间招供了什么,谢桓再诈他们,说已经有人招供了,酷刑和攻心双管齐下,总算是撬开了这群刺客的嘴。

审讯出的结果,却让谢家兄弟两大为震惊,他们竟是把秦笙认成了凉州都护的三女儿。

谢驰喝问:“凉州究竟是怎么失守的?”

受了刑浑身血淋淋的刺客一个劲儿摇头:“小的当真不知,小的只是奉命追杀裴家逃出去的那一子一女。”

他身上伤势很重,再用刑,只怕熬不过来了,谢桓观他神色,不似有假,示意谢驰让人把刺客带回劳烦。

两名府兵拖着刺客下去了,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谢驰把沾了盐水的鞭子丢到一边,揉了揉手腕:“裴家竟还有活口,看来凉州失守的真相,只有裴家人清楚了。”

一旦找到裴家人,届时由裴家人亲自指认李信,效果远胜于那封书信,难怪李忠狗急跳墙,这么急着对秦笙下手。

可凉州落入北戎之手,城内楚人,皆被北戎蛮子俘为奴隶,姿色上乘的女子,叫人挑选出来送去伺候北戎将领。

裴家三姑娘能不能活下来都不好说,更何论逃出凉州。

谢驰沉默了一息,转头看向自己兄长:“凉州刚失守那会儿,前楚太子那边还没起势,裴家遭受灭门之祸,裴三姑娘想为家族洗刷冤屈,只会去找同李信敌对的势力。她若还活着,要么是去吴郡投靠淮南王,要么就是来北庭。但北庭比起吴郡,离凉州更近些,我觉着她大概率会来北庭。”

谢桓点头:“你带人在北庭一带仔细盘查,我去见父亲,让父亲休书一封与前楚太子,让他们那边也留意着些。前楚太子起势,裴家尚未向李信表忠就被灭门,裴三姑娘也有可能去江淮投奔前楚。”

兄弟二人分头行动,等谢桓忙完回院子时,就见秦笙身边的丫鬟候在院门口。

见了他,丫鬟福身一礼:“见过大公子,秦姑娘让我送药过来。”

丫鬟说着递上一个药瓶:“这药大公子早晚各敷一次,烫伤处好得快,不会留疤的。”

谢桓这才想起来自己手背叫滚茶给溅红了一片,过了这么久,早不疼了。

谢桓却还是收下了药瓶,对丫鬟道:“替我转告秦姑娘,多谢送药。”

丫鬟点头退下后,谢桓拿起手上的药瓶看了看,“留疤?”

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拧了起来,他步入房内,把药膏放入书案下方的一个抽屉里,又从锦盒里取出另一个药瓶,抬脚往谢驰院子里去。

谢驰正整个人靠院墙倒立着练臂力,俊朗的一张脸绷得死紧,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截湛蓝色的袍子。

他抬头往上一看,瞧见了兄长那张温文尔雅的脸。

谢驰臂上一收劲儿,利落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大哥怎么过来了?”

谢桓把从自己抽屉里取出的那瓶药膏递给他:“我记得你手上有道疤,这是祛疤的,拿去擦。”

谢驰看看自己手上那个痂都褪了好久的牙印,满不在乎摆摆手:“我身上的刀疤箭疤可多了去了,又不是小姑娘,哪在意这个。”

谢桓直接把人拖到一旁的石桌前,挖了一大块药膏抹在谢驰手上的牙印处,“别的就罢了,手上留个牙印,你将来是要娶妻的,叫弟妹看到了作何想?”

谢驰想起当日自己被咬的那一口,脸色又有些黑,“我以后娶妻,得娶个脾气上来了就拿着刀枪就跟我开打的,那些个娇娇弱弱的贵女,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要是再被咬一口,我估计也只能受着,还是会武的姑娘好!”

谢桓没搭话,给他把药膏抹匀了,又挖了一大坨敷在上边,像是巴不得他手上那牙印下一秒就消失。

谢驰看着他挖药膏的架势,都有点心痛了:“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这生肌膏千金难买,咱们还是省着点用。”

谢桓小时候身子骨差,是个药罐子,谢驰却是个事精儿,见兄长有些羡慕自己能骑马,就偷偷带着谢桓去骑马,谢桓从马背上摔下来,额角破了好大个口子,伤好后也有块大疤。

连钦侯夫妇花了大力气,才给他求来这么一瓶祛疤的药膏。

谢桓给谢驰擦完药后撂下一句:“以后自己每天擦。”

谢驰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那只敷满了药膏的手,感动之余,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他哥好久都没对他这么好了!

且说李忠带着五万大军屯于北庭边境,因着上边三令五申,让底下将士不得抢掠当地百姓的,烧杀抢虐惯了的一群军匪,也不得不装起了大尾巴狼。

但不能抢当地百姓的,没说胡商的也不能抢!

进入北庭的胡商,几乎都叫陈军刮走一层皮,反抗的,全尸首异处了。

消息传出去,胡商们都不敢再往陈军屯兵的城池走,绕远路从旁的城池进北庭。

李忠手底下一个好色成性的小将,好些日子都没再掳到姿色上乘的胡女,色胆包天,直接越过陈军的地盘,去北庭管辖的城池抢掠胡商。

他们不敢同北庭硬碰硬,便专程埋伏在胡商入城的必经之路上,杀人放火,抢了东西就跑,城内的北庭官兵压根拿他们没辙。

也是赶巧,林昭带着娘子军和三千精骑也在这日抵达了北庭,因为还想把皇陵的陪葬品运去西域转卖,她记着临行前秦筝交代的,打算找胡商了解下行情,以免被压价。

但北地的胡商,一看到她们南边来的军队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躲都来不及,压根不给她套近乎的机会。

林昭不明所以,还当是这战乱年头,经商的都怕官兵。

还有半日的路程就能进城,林昭下令大军原地修整,她爬上沙丘看着远处荒凉的大漠。

那边就是生生叫北戎蛮子占了去的河西走廊。

浩浩天风,疮痍旱漠,林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凄凉。

终有一日,她得带兵把北戎蛮子赶出大楚!

前方的探子驾马来报:“将军,前边五里地有一支陈国的军队在抢一队胡商。”

林昭本不愿节外生枝,可一听是陈军,就恨得牙痒痒,问:“对方有多少人?”

探子答:“不足五百人。”

林昭哪还坐得住:“我就说这一路的胡商,怎地见了咱们就跑,原来又是陈国那帮狗贼干的好事!点一千人马,随我过去看看!”

北风凛冽,卷起关外尘沙,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

沙丘下方,被捅死的马匹、镖师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商队里的胡姬们被陈军拦腰扛上战马,拳打脚踢挣扎却只换来那些人上下其手,凄厉的哭声和陈军的怪笑声混在一起,格外刺耳。

一名带着面纱的胡姬躲进装丝绸的马车里,怀中死死护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马车门被粗暴打开,堆在外围的丝绸被一群军汉抢走,露出里边的女子和孩童时,军汉狞笑道:“他娘地,这里还藏了一个女人!”

军汉扯着女子将她带出马车,留在车上的孩童崩溃大哭,爬着要追出来:“三姐……”

军汉笑得更肆意了些:“原来不是你的种,那指不定还是个雏儿!”

抬手扯下女子的面纱,却是一张中原女子的脸,蛾眉如黛,清瞳若水,看得军汉呼吸一窒。

正是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女子手中的发钗已刺入他后颈。

军汉大睁着眼,已出不了声。

旁边一名军汉过来查看情况,女子假意抱住那名军汉,手掩在他后颈,广袖挡住了发钗。

那名军汉见状,却没避开,而是直接走过来,貌似想分一杯羹:“就没见过猴急成这样的……”

女子瞳孔骤缩。

地面却开始轻微颤动,所有军汉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动作,朝着远处看去。

只见两面沙丘上,冲下一队骑兵来,似流沙里翻滚起了玄色的巨浪,“楚”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领兵的小将大骇:“此地怎会有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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