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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清水巷格外安静,亥时以后更是基本上没了人声。
忽然,黑暗中有鸟叫声响起,三长两短。紧接着,韩宅前院厢房的窗棂传来“笃笃笃”三记轻敲。
谢泽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披衣下床,踱至门口。
一道黑影在夜色中闪过,停在他面前,欠了欠身:“殿下。”
是长寿。
谢泽将门打开:“没惊动旁人?”
“没有。”
“进来说话。”谢泽颔首。
长寿依言随他走了进来:“殿下伤势如何?”
“基本痊愈了。”谢泽也不点灯,径直在桌边坐下,“忽然来找我,说吧,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皇上今日对左右提起了殿下。”长寿声音很轻。
“哦?他是怎么说的?”谢泽眉梢微动。
长寿犹豫了一下:“皇上说‘也不知道这兔崽子在皇陵有没有想起他爹的不容易来?’”
夜里光线暗淡,他看不清太子殿下此时的表情,但他猜想应该很精彩。想了想,长寿连忙补充一句:“皇上也是挂念殿下。”
“我知道。”谢泽语气听不出喜怒。
在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中,父皇对他无疑是最特殊的。这特殊表现在多个方面,比如他是跟着父亲长大的,比如父亲有时会给他取一些稀奇古怪的称呼。
发生这么大的争执,对于他们父子而言,还是头一次。
沉默了一瞬,谢泽轻声道:“罢了,万寿节要到了,我上一道请安的折子吧。”
“是。”长寿面露喜色,继而又问,“殿下既然伤好了,也不用屈居此处,那今夜咱们就离开?”
他已经适应了房中的光线。这般简陋的布置,他都替殿下委屈。
谢泽双目微敛:“明天吧,我还有些事没处理。你先回去,明日暗号为记。”
怎么着也得告个别吧?
“是。”长寿精神抖擞,告辞离去。
谢泽重新掩了门,除衣躺下。他在这韩宅已经待了一月有余。因为养伤的缘故,生活可能沉闷一些,但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这样每日浇菜养花的轻松日子,对他来说,以后很难会再出现了吧?
次日用过早饭,韩濯缨忽道:“哥,你过来一下,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谢泽正好也有话要同她说,就起身跟着她,直接往后院走。
十一月底,他们站在院中,分明能感到寒意。
谢泽神情关切:“妹妹是不是冷?我去给你找个暖手的?”
“别。”韩濯缨伸手拉住欲走的他,堪堪拽住了衣袖。她迅速松开,深吸一口气,“我不冷。哥,这些话在我心里很久了,我觉得必须告诉你。”
见她如此郑重,谢泽停下脚步:“妹妹请讲。”
韩濯缨稍一抬头,便撞入了他漆黑的眸子里。她偏过头,不与他对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正被青云卫追捕……”
谢泽闻言顿觉讶异,眉梢轻挑,心想,她打算说出真相了?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当时要捉拿你的人很多,而且街坊邻居都知道青云卫在拿人……”
韩濯缨思考再三,到底是没将真相和盘托出,而是真真假假,说了这么一番话。
谢泽原本还在考虑,她若将一切挑明,他是继续装失忆还是干脆解释身份。没想到她竟没说出两人不是兄妹这一事实。他眼神略动了一动,露出惊讶迷茫之色:“我?被青云卫追捕?不会吧?我能犯什么事?”
“我不知道,也想象不出。”韩濯缨摇头,声音细细,“可能是受了牵连?但青云卫的手段我也听过一些。天子脚下,时常会有青云卫出没,万一真哪天碰上了,或是谁多心去告发一下……”
“那样我和妹妹都会很危险,是不是?”
韩濯缨缓缓点头:“是。”
“那我现在去官府投案自首?”谢泽试探着问。
“别。”韩濯缨连忙阻止,“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哥哥既然不记得前尘往事,何不当做是一场新生?反正也死过一次了,以后换个地方一心向善好好做人就是。若是罪及家人,难道哥哥还想让妹妹跟着一同服刑?”
他若真被抓了,她难免要受牵连的。
“我不能连累妹妹。”谢泽立刻摇头,他略一沉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希望我乔装离京,到偏远地区躲一阵?”
“我的确是希望你出去避避风头,只是怕委屈了你。”韩濯缨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心里却满意于他的上道。
初时她曾想过说出所有真相,但又担心他万一得知自己被欺骗利用,恼羞成怒报复于她,就临时改了主意,真假参半告诉他。
她猜的没错,以他对妹妹的爱重,她话说到这份上,根本无需点明所有真相,他就会因为不想连累她而自行离去。
只是这么一来,她越发觉得他不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得知自己被青云卫追捕后,毫无怀疑,直接就信了,而且第一反应居然是去官府投案。
“不,不是委屈。可是妹妹,我如果走了,就不能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了。我们兄妹才刚相认,你以后……”
谢泽此时心情复杂,他本有离去之意,没想到她却抢先开了口。虽然也算殊途同归,可被人委婉下逐客令的感觉并不那么让人舒服。
韩濯缨垂眸,声音很轻:“我们没有别的法子。”
若是没有他被青云卫追捕这一出,真留下他又何妨呢?可是两人初相遇的场景时刻提醒着她,这是个隐患。
少女面色稍稍发白,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虚难过。谢泽心里暗叹一声,算了算了,反正他本来就打算离开,那就遂了她的心意好了。毕竟她这段时日对他照顾也不错。
于是,谢泽脸上露出坚定之色:“好,那我离开。”
韩濯缨暗松一口气,这样最好了,一切都回到正轨。她轻声道:“我帮你收拾东西。”
“韩雁鸣”来此地一个多月,又能有多少行李?也不过是几件衣裳。
“街坊邻居那边,我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你失忆之症尚未治愈,影响生活,需要去找神医医治。”韩濯缨将包裹递给他,想了想,又摸出一些碎银子,“这个给你。”
谢泽摇头:“我不能要,妹妹留着自己用吧。”
“拿着。”韩濯缨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硬塞进去,“出门在外,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你过得好,我才能放心。”
谢泽接过钱,心中五味杂陈。
韩濯缨端详他半晌,又重新给他脸上添了掩饰。待一切收拾停当后,才送他出门。
遇上热心邻居,她只说是他去医治失忆之症,好在无人生疑。
离开清水巷后,径直往东走。途中韩濯缨将能想到的注意事项统统告诉了他。
山高水长,她不求别的,只希望他以后在另一个地方安度余生。就算是某天恢复了记忆,或是不幸被抓,也能看在这段时日的情分上,不牵连到她。
不知不觉他们就到了隆昌街,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韩濯缨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以后照顾好自己,我这就回去了。”
谢泽心念微动,忽然伸臂抱了抱她。
陡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韩濯缨一怔,下意识就要挣扎,却听他在耳畔声音极低:“妹妹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半分。”
一字一字,格外清晰,似是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分明是承诺。
言毕,他松开了她,大步离去。
韩濯缨心头一跳,仿佛有什么在脑海里翻滚。抬头去看时,他已没入人群中。
今日之事异常顺利,一切都在计划当中。可她此刻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很快,她对自己说,事已至此,当往前看。缓缓转过身,试图收敛起所有情绪。然而刚一抬头,她就看到迎面走来几个青云卫。
为首者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青云卫同知齐应弘。而他的方向,竟和那个人离去的方向一致。
韩濯缨脑袋轰得一震。这群人步伐极快,只怕不消片刻就能追上他。他们交过手,万一认出来……
她的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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