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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
御前大太监李忠悄然靠近,在离着龙案一丈之远处站立,嗓音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恭敬道:“皇上,太后跟前的康嬷嬷今日出宫并未见任何人,倒是一直在暗中盯着温家姑娘。”
言罢,李忠稍稍抬眼,只见帝王单手持卷,眉目微敛,立挺清俊的五官投下一道清浅的影。帝王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哪个温家姑娘?”
李忠提醒了一句,“回皇上,是温衡,温大将军之女。”
褚彦终于抬眼,那双幽若深海的眼至清至冷,仿佛脱离了尘世,凌驾于九重天之上,世间一切生灵在他眼中皆是渺若蝼蚁。
褚彦骨节分明的手在龙案上极有规律的敲击,“还查到什么,继续说。”
李忠讪了讪,要知道,若非皇上提前逼宫登基,后又特意大赦天下,温家兄妹三人早就保不住了,李忠还以为,皇上最起码对温家会有印象。
李忠如实道:“晋王此前在荣国公府时,便与温姑娘交好。五年前晋王被调去荆州后,温姑娘也时常写信过去,但书信皆被太后命人拦截了,据探子来报,太后还命人暗中护过温姑娘,眼下看来,太后是打算在温姑娘身上大做文章。”
至于太后对温舒宜究竟有什么打算,李忠还未查明。
见帝王眉目微沉,李忠不再多言。
即便帝王不表态,李忠也明白,晋王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
其实,皇上并非先帝亲生。
数年前,如今的太后携刚满两岁的太子前去泰山封禅,半路突遇山贼,虽有羽林卫护驾,但太子自那之后不知所踪,下落不明。十多年后,先帝龙体抱恙,加之子嗣不丰,只能过继亲王之子,封为储君,也就是褚彦。
而就在五年前,荣国公府的长公子———陆旭,突然身份暴露,竟就是曾经失踪的先太子。至于身份是如何大白的,此乃后话。
褚彦登基之后,封陆旭为晋王,又遣他去了荆州辅政。
为此,才刚刚母子团聚的皇太后,对褚彦可谓是恨之入骨。
然,这五年,皇太后一直稳居长寿宫,褚彦也并未对远在荆州的晋王下手。
殿内安静片刻,李忠试探性道:“皇上,那温姑娘名声极为不好,坊间皆在传言她是煞星妖狐转世,挨近她的男子都没好下场。荣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名义上皆是送去边陲历练,不过经老奴细查,方知是因着温姑娘而起,太后娘娘该不会是想……”
“够了,下去吧。”褚彦似乎并不感兴趣。
李忠立刻闭了嘴,到底没有将话说全,“是老奴僭越了,老奴该死,老奴这就退下。”
晋王在荆州已是自身难保,却是与温姑娘通信,可见温姑娘在晋王眼中是不一般的。
太后若是将温姑娘硬塞给皇上,那晋王必然会与皇上为敌。
太后恐怕是想刺激晋王,逼着他与皇上对抗,从而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当然了,这些只是李忠的一厢猜测。
皇上登基五年,后宫至今才寥寥八位妃嫔,与历朝帝王相比,皇上简直就是红尘中修行的苦行僧,即便太后想使美人计,皇上未必会中计。
……
温舒宜从荣国公府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去。绣品铺子出事了,她得去看看。
温舒宜在燕京置办了一家绣品铺子,她早就知道,光靠着典当家中物品不是长久之计,绣品铺子即便赚不了大钱,也勉强能维持一家的伙食。
五年前,娘亲难产,阿弟保住了一条小命,她至今还时常会梦见,阿兄与阿弟被爹爹的心腹随从送回府的画面。
阿兄浑身是血,一直昏迷不醒。阿弟气若游丝,连哭声都没有,丁点大的一小只,浑身青紫,吓的温舒宜根本不敢碰触。花了好些银子、求了好多人、苦熬了数日,她才将阿兄与阿弟的命保住。
无论何时,她都不能倒下!
还没下小驴车,温舒宜就听见了熙熙攘攘的喧闹声自铺子门口传来。
翠书打开车帘,一脸愤恨,“姑娘,定有人蓄意寻事!”
温舒宜很镇定,温家旁支的人上门索要宅子,给阿兄与阿弟看诊的郎中陆续闭门不见……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给她传递一个讯息。
有人在暗中逼她。
试图让她走投无路。
温舒宜虽是容貌惊人的秀丽娇妍,但她随了娘亲的心智,有些事只要稍作思量,心中便就通透。
她下了马车,铺子掌柜一头细汗小跑上前,“东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温舒宜望了一眼铺子外面站着的看客,不知有多少人都盼着她走投无路,“出了什么事?你把话说清楚。”
掌柜四十出头,以前是温府的账房先生,温家败落后,他对温家还算照拂,温舒宜就雇了他照料这间铺子。
掌柜道:“有位客官登门闹事,说是咱们铺子里卖出去的香囊染了毒气,毁了她的脸!”
温舒宜做绣品生意,也会做一些香包放在铺子里,但香料皆是她亲手采摘了花瓣制成,绝不会添加任何毒物。
这时,一年轻妇人带着几人走上前,那妇人浓妆艳抹,穿着时下盛行的低领装,随着她的走近,一股子胭脂水粉味荡了过来,煞是刺鼻。
“天煞的坑人铺子,毁了老娘的脸,让老娘今后怎么做生意?!温姑娘,这事你得给一个交代!”
随着妇人话音刚落,她身后便有附和。
“就是!给一个交代!”
“今日若是不给交代,铺子就甭想开下去了!”
“老娘的脸毁了,温姑娘你打算怎么赔偿?!”
交代……赔偿……
呵呵,这还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若说此事无人背后使诈,温舒宜是绝对不会信的!
温舒宜神情极淡,绝美的小脸溢出一抹冷艳,她如今还有一些婴儿肥,但此时神情极致的冷,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扫了一圈,像是要记住今日在场的所有人。
“你想要交代?没猜错的话,你是万花楼的人,你们万花楼有专门配置的胭脂水粉,我铺子里卖的只是绣品与香囊,与你的脸有甚干系?你该不会自己坏了脸,故意讹上我吧?大不了见官便是,反正我是问心无愧、无所畏惧。”
好一个问心无愧、无所畏惧。
当场看客们竟突然觉得温姑娘除却美貌过人之外,还有些飒……
那寻事的妇人果然噎住了,像是心虚使然,再开腔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她的确是万花楼里的姑娘,出身贫寒,平生最是嫉恨像温舒宜这样的高门贵女,瞧瞧她是多么的矜贵美貌,可如今还不是即将走投无路?用不了多久也定当樱唇万人尝,还比不得自己呢!
昔日燕京第一贵女,该有多少人巴望着想品尝她的滋味!
“你们温家害死的人还不够多么?十万大军!那可是十万大军!多少人因为温家家破人亡,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老娘不管!老娘今日就豁出去了,总之,你不给交代,老娘今日就不走了!”
妇人开始撒泼,她喉咙尖锐高亢,方才所言传遍整条朱雀街。
温舒宜一袭素色长裙,她忍了五年,熬了五年,但底线不容任何人碰触。
那就是她的爹爹!
爹爹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不容任何人质疑!
“来人,拿我的剑来!”温家从武,温舒宜幼时也跟着阿兄练剑,直至如今,她还是会坚持舞剑,哪怕是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翠书吓傻了,立刻去照办,不多时就将一把镶有玳瑁石的宝剑递给了自家姑娘。
温舒宜直接拔剑,也不管在场诸人,她今日就要表态,剑尖直指妇人。
妇人丰腴的身子抖了一下,显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没成想温舒宜会当真动粗。
长剑抵着妇人的脖子,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温舒宜又扫视一圈,清越的嗓音响起,“建元十八年,回鹘扣边,是温衡———温大将军连夜带兵赶赴边陲,这才救了数千大周子民!建元二十一年,西南水患,致数万人流离失所,是温大将军领兵抗洪!建元二十二年,南诏作乱,又是温大将军亲自挥兵南下!建元二十六年,温大将军夺回契丹攻占之城,扬我大周国威!我父亲年少从军,试问不愧对大周,也不愧对大周百姓!”
说到这里,温舒宜手中的长剑又往前抵了一些,划破了妇人的脖颈,鲜血瞬间往下流,赫然醒目,她又道:“别说你一个风尘.妓.子,今日谁胆敢诋毁我父亲,我便杀了谁!”
五年前的事,根本没有结案。
温舒宜不怕将事情闹大,如今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便是让上位者知道了又如何,她也想查明当年爹爹和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妇人身子一软,差点瘫了下去。
一时间看客们纷纷开始骚动,倒也无人继续给温舒宜施压。
一路过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温将军为人如何,咱们燕京城的百姓有目共睹,我相信温姑娘的铺子不会出问题。”
“对对!温姑娘既然敢去见官,那便是问心无愧。”
“哼!万花楼的女子一惯谎话连篇,信不得!我也相信此事与温姑娘毫无干系。”
那妇人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自己人狼狈逃离。
众看客也逐渐散去,不乏有人频频回首,就是为了多看一眼昔日的名门贵女。
温舒宜收了手中的剑,可她心中也有一把剑,她暗暗发誓终有一日,她定会重新光耀温家门庭。
只是,今日这事一出,接下来恐怕又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温舒宜回到铺子,一个人呆坐了片刻。
今日区区一个.妓.子都敢上门寻事,日后保不成又会发生什么。
还有三天……
皇上就要去荣国公府了。
人人都说她美,那她的美貌能让皇上倾心么?
温舒宜闭了闭眼,之后仰面突然笑了,眼睛里有泪珠在打转,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弱者,没有哭的资格。
她知道自己生的美,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以.色.侍人,可是这一刻,那个念头又在她脑中隐隐作祟,怎么都挥散不去。
温舒宜,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矫情什么?
没有人会垂帘你,你只能靠你自己!
只有成为人上人,才不会任人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