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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从护国寺回来,婚事基本已说定了。
她的确去见了平国公夫人,一则是询问清楚程家忽然求亲的缘由,二来,也是向程家要一个保证,无论哪个女儿嫁过去,程家都必须善待这位儿媳妇,否则,契约便作废。
当时她脑中乱糟糟的,只顾着同程家讨价还价,却不曾想到,阮林春会自愿请求嫁到程家去。
崔氏蹙起两道好看的秀眉——她脸上虽已平添不少皱纹,正应了那句老话,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在阮林春看来,她依旧是个美人娘亲。
只可惜渣爹却不懂欣赏,大概也是崔氏不够柔弱可怜的缘故,白锦儿才正对他的口味。
阮林春正出着神,冷不防见母亲问起,便笑着抱住她的手臂,一脸娇憨地摇晃着,“母亲觉得这亲事不可么?”
崔氏默然无言,其实,若一定要舍弃一个,她宁可絮儿嫁过去——叫人说她偏心也罢,一个女人若连亲生的孩子都保护不好,那还算什么母亲?
只是她却想不到春儿竟这样有决断,也不同她商议就私自答允了程家,她既松了一口气,一面却有些怅惘——倘这回拒了程家,春儿在京中势必再说不上一门匹配的亲事,难道真要将她许给一个寒门子弟?程家底子无论如何,面子上总归是风风光光的,又和承恩公府、皇后娘娘的母家有旧,任谁都不敢批评半个字。
但正因如此,一入高门深似海,谁知道程世子性情如何?终年缠绵病榻的人,脾气上难免捉摸不透,她怕女儿应付不来,反而多受些辛苦。
阮林春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娘,您放心吧,程家不过借我的八字硬,冲一冲晦气,那些端茶递水浣衣洗身的事,自有下人来做,纵使女儿与程世子气味不尽相投,我不理他就是了,他还能找我的麻烦?”
嫁了个病秧子,至少家暴这一项是不用怕的——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崔氏被她一番俏皮话逗笑了,心里的愁绪亦冲淡了些,的确,便是嫁个全须全尾的郎君,也未必能保证一定夫妻和睦,关键还得看上头公婆,再就是府里的下人——她务必得给春儿多添些嫁妆银子,这女儿家的身板硬了,在婆家才好说得上话。
至于程夫人让她登门造访的话,崔氏并未拦阻,程世子都病得这样,还怕做出不才之事么?倒不如在正式拜堂之前摸摸底,彼此有何不满,也有反悔的余地。
程世子的亲事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湖心,起初荡起圈圈涟漪,风平浪静之后便消散了。
阮林红起初担心殃及池鱼,缩着脖子当了好几天乌龟,没来寻阮林春的麻烦,如今见尘埃落定,方才有空出来寻隙滋事,“哟,二姐姐不安心待在屋里绣嫁妆,怎么倒有空出来?是怕以后没机会了么?”
寡妇当然是不宜出行的——她这话属实刻毒。
阮林春正握着一支长竹竿在那里敲桂花,准备做桂花糯米藕——这府里的金桂品种甚好,香气馥郁,花形也漂亮,难免勾起她对食物的兴致。
偏偏这时候有人要来坏她的好心情。
阮林红愈发蹬鼻子上脸,“哦,我忘了,确实不必绣什么嫁衣,既然是冲喜,一乘小轿从角门抬进去就是了,又不见客,哪用得着花红柳绿地装扮,未免费事。”
阮林春也不搭话,只默不作声地将竹竿转了个方向,再重重一敲,无数如雪般的花瓣便纷纷落在阮林红身上,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桂花的花香虽然好闻,可太过浓郁,闻久了还容易犯恶心。阮林红呸呸两口吐掉嘴里的灰尘花蕊,看着自己一身狼狈,难以置信的道:“阮林春,你是故意的吧?”
她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还是百般向娘亲求来——二房不比大房三房家境殷实,既无爵位,名下的铺子也没几间,自然处处捉襟见肘。
她打定主意要阮林春赔她一身。
阮林春淡淡道:“你方才不也是故意?咱俩扯平了。”
阮林红怒不可遏,“我不过说几句闲话,你却毁了我过年的衣裳,这怎么一样?”
阮林春道:“那可未必,出口伤人,有时候无心说的话,比刀枪剑戟都厉害多了。”
阮林红:……
总觉得这个乡下来的二姐口齿格外凌厉,难怪人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呢!
她只好自认倒霉,悻悻然离去。
阮林春看她那一脸不忿的模样,就知她尚未反应过来——阮林红跟她无冤无仇,多半是听了阮林絮的挑唆才故意和她为难,只可惜这小丫头脑子不好,白白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
阮林春也懒得指点,她并不好为人师,阮林红长不长歪与她什么相干?横竖她在这个府里待不长的。
午后,阮林春将适才摘的一小碗桂花洗净了摊在竹匾上晾晒,就见阮林絮急匆匆过来,脸上挂着诚恳的微笑,“适才四妹那些话不是有心的,我代她向你赔不是。”
自然是咒她当寡妇的话——她很怀疑阮林红懂不懂得什么叫寡妇,多半是囫囵听了,又囫囵倒出来。
阮林絮这一箭双雕并不高明,但却是两边拱火的好手。
阮林春瞥她一眼,“一家子哪来隔夜仇?你为何代她赔不是?”
阮林絮便有些窘,自是想说阮林红只认她这个姐姐,阮林春却是初来乍到,所以,她理所当然扮演了家长的角色。
还真把自己当头蒜了。
阮林春微笑看着她,“莫忘了,红儿是我的亲妹妹,骨肉至亲,她年纪小不懂事,日后总会明白的。”
她太清楚原女主的痛脚在哪儿,白锦儿一日不被迎进阮府,阮林絮的身份便一日得不到落实,非但做不成她梦寐以求的嫡女,连个庶女都算不上——阮林春刻意咬重在“亲妹妹”这几个字上,她怎会听不出来?
阮林絮脸色唰白,放下那盒作为礼物的胭脂,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阮林春当然没收,而是随手赏给下人。原女主虽有美容秘方,制的化妆品效力亦是非凡,但,又岂肯帮她恢复容貌?她不下毒都算大发慈悲了。
到了两家约定相亲的日子,平国公府的马车亲自过来相迎,为首的还是国公府那位资历深厚的老管事,让阮林春怪不好意思的,不就是平常见个面,用得着这样声势浩大的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就要过门。
阮林红看着那辆华丽非凡的车驾,眼睛都直了,阮林絮则面容微微铁青,她是希望阮林春嫁进平国公府,但可不希望她进去享福。
阮林春被两个衣着精致的侍婢搀扶着,坐上那辆香气氤氲的马车,恍惚如在云端,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话说这辆车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呢?可能京中达官贵人的座驾都差不多罢。
阮程两家隔得不远,半个时辰便到了。阮林春刚一下来,就看到程夫人立在府门前那个气象巍峨的石狮子边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像。
程夫人面貌却比狮子和气的多,牵着阮林春的手絮絮问她吃过早饭不曾,一路过来累不累,要不要先喝口茶歇歇。
阮林春都一一应答,心里熨帖极了,说实话,这样舒服的马车她还是第一次坐,比起从赵家村来的那日颠簸,程家的服务几乎称得上帝王级别了。
她知程夫人焦急,不想消磨人家的耐心,乖觉的道:“不知世子起身了没有?”
程夫人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早就起了,专候着你呢。”
阮林春不信那个病秧子会专程等她,但看来世子爷的作息十分规律——真稀罕,她要是生病,巴不得天天睡懒觉。
穿过一道藤萝纷披的垂花门,再绕过回廊,便到了程栩所住的后厢房边上,程夫人笑道:“今日正好,阿栩很有精神,咱们也能多和他说说话。”
话音方落,便看到一个双耳白陶瓶从里头飞出来,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之后,咣当裂成两半。
阮林春:……的确很有精神。
程夫人面上表情失控,却终是压抑住怒气,“阿栩平时不是这般,今天不晓得怎么了,待我进去问问。”
程家最讲究待客之道,阮林春想了想,猜想那人应该是故意的。她抬手拦住这位长辈,道:“夫人,让我自己进去吧。”
看来程栩并不想结这门亲——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阮林春可不能让这人毁了自己的计划,她还指望着程家这张长期饭票呢!
程夫人不太放心,可想到两家已经定亲,小两口的事,还是自己解决为好——这女孩子看着是个挺有主意的,或许她真有办法。
便叹了口气,“我去厨下备茶,你若是渴了,只管唤人。”
这是怕她应付不来么?看来世子爷的确是个挺难伺候的人。
阮林春捡起那些碎瓷,小心地用手帕包裹好,正踌躇该扔到何处,谁知里头人格外警觉,已然听出她跨过门槛的脚步,“你怎么还不走?”
声音很好听,不过略带点沙哑——长久卧病在床,不方便解手,可能因为这个才避免多喝水。
看来这位世子是个很体贴的人嘛。
阮林春笑了笑,堂而皇之的走进去,“世子要砸东西,怎么不砸个贵点的?倒用这样便宜的白瓷,不觉得太寒酸了么?”
程栩:……你在教我做事?
阮林春感觉到杀气,坦然地望过去,谁知这一下可不得了,赫然便是初来京城那日见到的漂亮小哥哥——生气起来也无损容貌。
阮林春心里多少舒坦了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除了物质追求,精神层面多少也要点讲究。
对着这样俊俏的郎君,她能多吃两碗饭。
比之阮林春眼中的惊艳,程栩的表情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他淡淡道:“怎么是你?”
原来他也记得阮林春的形容。京城这种人才辈出的地方,找个下凡天仙不难,想找个平平无奇的可也不容易,何况程栩天生就有过目不忘之能。
阮林春看他脸上放松了些,心里猜出大概:可能他也知自己一身残废,怕耽误好人家的儿女,如今见了阮林春的模样,就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破锅配烂盖嘛。
阮林春笑道:“世子爷觉得我很不堪入目么?”
其实她也不过中人之姿,不过在程氏一家的神仙颜值衬托下,连称庸脂俗粉都有些牵强了。
程栩刚想说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谁知就见阮林春笑吟吟的看着他道:“真巧,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你比我俊,咱俩成亲,是我赚了。所以,你说我该不该结这门亲?”
程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