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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和裴元若都在。

母女二人是长晖院里的常客,赵姨娘自打入侯府来就不是一个爱争宠的性子,平日里除了照顾一双儿女大多都在康氏的身边侍候。

近几年裴济搬去外院,她们母女二人便在长晖院待的时间多。下人禀报的时候,赵姨娘母女都听了去。

裴元若道:“祖母,孙女同三妹妹有过来往,三妹妹虽然有些痴傻,却从不乱动别人的东西。摆在桌上的点心,她再是馋得厉害也不会擅自自取。”

三妹妹痴傻,以前她碰到过几次,看到三妹妹那可怜的模样总忍不住心生恻隐。她给三妹妹送吃的,看着三妹妹吃得开心她心里也很开心。

盘子里的点心,她不开口的话,三妹妹决不会主动伸手。她不相信三妹妹是那样的人,更不相信三妹妹有那个心智会反咬别人一口。

康氏深深看她一眼,“你是个好的,还知道怜悯你三妹妹。”

“一家子姐妹,三妹妹再是不知人事,那也是孙女的亲妹妹。”

赵姨娘道:“老夫人,此事怕是有些蹊跷。二姑娘自来明理,不太可能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妹妹。三姑娘小孩心性,瞧着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二人才会争执不下。”

说话间,沈氏已到长晖院。

她一进屋子便长跪不起,“母亲,儿媳自请下堂!”

康氏大惊,险些溅出一身茶水。竟然是来自请下堂,说明此事极为严重。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争执,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赵姨娘亦是吃惊不小,脸色都白了几分。

“你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哪里就严重到自请下堂。”康氏说着,她身后的云嬷嬷忙去扶沈氏。

沈氏不肯起,面色悲痛失望至极。“母亲,侯府已无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地。我的元君,堂堂侯府嫡女,竟然要背负一个诬赖庶妹的名声。儿媳思及此痛不欲生,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无能,才让她如此被人看轻。”

康氏眸沉了几分,这是来告状的。

侯爷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比谁都知道。元君和元惜姐妹二人因为一块玉佩起争端,一个说对方是偷,一个咬定是送的。儿子看重三娘,却绝不会纵容三娘撒谎成性。

三娘痴傻,是非曲直还真是说不清。

“侯爷呢?”她问跟进来的劳妈妈。

劳妈妈面有难色,似乎不敢说。

康氏脸更沉,“说,侯爷在哪里?”

“侯爷带三姑娘去水榭那边,说是要把三姑娘安置在那个院子里。”

屋内众人倒吸凉气,尤以赵姨娘的脸色最为吃惊,水榭那边的院子空置几十年,常年空着却日日有人打扫。

侯府上下都知道那里是禁地,除了老夫人谁也不能进去。侯爷此次把三姑娘安置在那里,可有想过老夫人的感受。

康氏心中再有气,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数落自己的儿子。

此事她暂且搁置一边,先解决两个孙女之间的争执,再安抚儿媳的情绪为重。世家之中,哪有自请下堂的媳妇。若真有,那说明婆家极其不慈,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二娘和三娘各执一词,把她们都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裴元君在轩庭院里哭得伤心,得知祖母有请一番梳洗过来便赶了过来。下人去水榭那边找裴元惜,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人。

院子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搬东西归置物件总要有些时间。婆子下人们忙碌的时候,裴元惜杵在那里反而碍事,宣平侯让春月带她到附近转转。

长晖院的人去请人时,宣平侯恰巧有事走开。

裴元惜没有来过这边,看什么都好奇,不多时就和春月走远了。侯府极大,大到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她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高高的围墙,那边也不知道住着什么人家。突然一股奇奇怪怪的臭味从墙那边飘过来,味道越来越浓。

春月捂着口鼻,“三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太臭了。”

裴元惜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循着味走。

哪里臭,分明是香。

熟悉而遥远的气味,唤起某种不知名的怀念。裴元惜看上去呆呆的,像被气味引着走的迷路小孩。

春月实在受不了,捂着嘴奔远去呕吐。

裴元惜找到气味来的正处,仰望着高高的围墙。她的脸上尽是疑惑,眼神却带着不同于之前的幽深。

突然围墙上头出现一个人,那人见到她后先是震惊,然后是欣喜。

那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头上包着一块不伦不类的发巾,如同裹着头巾的老妪。一身的华服也不知蹭过什么地方,看上去沾了不少的黑灰还有泥。狭长的凤眼,稚气未脱的表情,欣喜之下的笑容中隐约可见两个酒窝。

“你…你回来了吗”他在看清楚她的长相后,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激动。

裴元惜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从墙头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黄乎乎的一坨东西,散发出常人难以接受的味道。

这是一种水果的果肉,奇臭无比。爱的人极爱,厌的人闻不得半丝气味。此水果不是凌朝特有,而是番国进贡的。

“榴莲,你吃不吃?”他的眼中满是期待,亮得吓人。

她迟疑了,摇头,“不吃。”

他哄她,“你尝尝看,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可好吃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烤过的吗?我特意用火烤过。”

她喜欢吃的东西的,他怎么知道?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黑乎乎的方块,裹着杂七杂八的调料。“你尝尝这个臭豆腐,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她爱吃的吗?他怎么又知道?

烈日当空,这边还算有一丝阴凉。闷热之中,两种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足以令人止步不前。她恍然未觉,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他又劝了几回,她还是不动。

“不吃吗?”他眼中的希冀渐渐黯淡,“你…你还没有回来吗?”

谁还没有回来,又是这样奇奇怪怪没头没脑的话。

裴元惜像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木木然然地看着他。他也在看她,那么的认真那么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好想见你…”

“你是谁?”她终于开口讲话。“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眸一亮,“我姓…姓什么不重要,我单名一个重字。”

“虫?”她歪着头看他,“小虫子?”

“要是你喜欢…叫我小虫子也可以。”他没有生气,竟然一点都不恼怒,“不过我的名字不是虫子的虫,是重逢的重。”

“重逢的重?”她喃喃着,一脸的困惑和不解,“什么是重逢?”

少年笑了,笑中有水光闪现。

他望进她的眼,“你说人生几重,纵使山遥水远、时空迢迢,你终会与我们重逢。”

她木然的眼神更显迷茫。

“我知道,你还没有回来,我会等你。”

少年说完,一举跃上墙头。临跳下去之际,那双泛着泪光的狭长眼眸深深回望着她,还对她调皮地眨了一下。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墙头,迷茫的眼中划过一丝清明,那样的话真的是她说的吗?

她可是个傻子啊。

春月已将裴元惜扶起,裴元惜揉着腰,“二姐姐,你可真重。”

裴元君不是那等清瘦体弱的女子,时人说的女子贵气不外乎体态优雅富贵,气色红润祥和。她比起裴元惜来,自是略显丰腴。

无论何时,女子总是忌讳自己的身材,裴元君亦不例外。裴元惜第一次说她重时,她已是恼得紧。谁知这傻子竟然还敢说第一遍,叫她如何不恼羞成怒。

宣平侯一张老脸实在有些挂不住,他的嫡女在外男面前失仪是小,暴露蛮横的性子才是大。到底是自己的嫡女,关乎着侯府的脸面。元君方才那一声没用的东西,像是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真是丢死个人。

气氛一度尴尬,沈长寅眸光微闪。

“二表妹来得正好,方才三表妹正点评我写的字。”他又对裴元惜作揖,“三表妹所言极是,我日后一定勤加练习。”

一番话,化解难堪。

裴济眼眉渐渐恢复笑意,父亲对他说过的话,妹妹今日是一字不差地送给沈世兄。父亲对他极为严苛,时常用沈世兄之才能聪慧来鞭策。

他并非心无所感之人,有时亦会觉得难受。

“沈世兄莫要见怪,我妹妹天真单纯有一说一。”

裴元君总算是缓过来,神态已是如常,“三妹妹性子痴傻,她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不过是鹦鹉学舌拾人牙慧,长寅哥哥不必当真。”

宣平侯复杂地看自己的嫡女一眼,嫡妻膝下唯此一女,平日里是养得比较精贵。世家之中最为看重嫡庶,嫡女娇养也是常有的事。

往常他不太关系女儿们的教养,沈氏常跟他说元君明朗大气如何如何懂事,他也以为是。今日一观,嫡妻所言着实有失偏颇。

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我家三娘爱字,对习字一字要求严格,希望沈世侄不要放在心上。”

身为人父,他私下确实常用别人家的孩子来激励自己的孩子。但在内心深外,还是自家的孩子好。他夸赞沈长寅,固然有对方优秀的缘故,还有谦虚客气的成分。

该谦虚的时候谦虚,不该谦虚的时候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三娘,你写几个字给你沈表哥看看。”

裴元君变了脸,见父兄及长寅哥哥皆是一脸兴致地望着痴傻的三妹妹,她的心如同打翻五味瓶,酸的涩的委委屈屈。

裴元惜兴致勃勃提袖,看上去傻里傻气,眼神却是亮得过分。她誊写的正是沈长寅刚才写的诗,同样的诗不一样的字,竟显现出另一种幽长雅韵的意境。

沈长寅眸底的不以为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吝啬的欣赏和服气。

“三表妹胜我多矣,我心服口服。”

可见之前是口服,觉得她是个傻子不必同她计较。眼下倒是心服佩服,暗自惊奇着她这过人的天赋。

宣平侯很满意,抚着胡须一脸骄傲。

裴元君心受震动,她万万没想到裴元惜是真的写得一手好字。纵使她心里万般不愿意接受,也不得不承认裴元惜比沈长寅的字更为出色。

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而来,她前所未有的感觉到危机。

“父亲,母亲请长寅哥哥过去说话。”

宣平侯突然觉得这个嫡女根本没有嫡妻说的那么好,不仅体统有失,而且还不会察言观色。他尚且沉浸在为人父的骄傲中,得意于自己的女儿碾压别人家出色的儿子。元君这话来得突兀,坏了他的好心情。

他眼略沉,看来该找个时机同沈氏好好说说,元君的教养还得再约束一些。

裴元君感觉父亲有些不悦,心下更是委屈。

沈长寅行礼告辞。

宣平侯看向自己的另一双儿女,沉下心开始授课。儿子稳重有担当,他是放心的。有他和济哥儿,他相信他的三娘以后不用看别人脸色,更不用讨好别人。

他的视线落在女儿身上,心知元君会说出那样的话,定是沈氏透露过什么。除了元君的教养问题,三娘的事也该和沈氏提一提。

酉时三刻,结束授课。

裴元惜娇憨的脸上有些落寞,她看看宣平侯又看看裴济,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宣平侯一向关注她,瞟见她这副表情当即发问。

“三娘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爹,我有事。”裴元惜低声,“我答应过姨娘要去看她的,可是我又怕对她不好。”

这几日来李姨娘都在吃斋念佛,没有宣平侯的命令她不敢出来。除了一日两餐有人送饭过去,几乎没有人去看过她。

宣平侯厌恶极了她,在侯府已不是秘密。

她是裴元惜的生母,宣平侯不能拦着裴元惜去见她。听到女儿说怕对她不好,他的心里很是恼怒。

那样的妇人,为何偏偏是三娘的生母。

他沉思一会,让裴济陪裴元惜一起去。再三叮嘱裴济一旦发现李姨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带三娘走。

裴济表情郑重,自觉肩负起责任。

兄妹二人来到李姨娘的院子,在外面都能闻到浓郁的香火气。李姨娘就跪在蒲团上,几日不见清瘦许多。

“姨娘,我来看你了。”裴元惜站得有点远。

李姨娘眼皮子不抬,“三姑娘作甚来看我,你不是喜欢夫人吗?你不是说我是坏姨娘吗?你还来看我干什么?”

“姨娘,我答应过你要来看你。”

李姨娘闻言慢慢睁开眼,眼神死寂得有些可怕。在看到裴济也在时,瞳孔一缩慢慢生出一些怜爱。但裴济却觉得那目光令人发冷,那死寂之中的怜爱让人窒息。

那真的是一个生母看女儿的眼神吗?那怜爱真的是疼爱吗?

“李姨娘,妹妹为了来看你,还求了父亲。无论你对她如何,她心中始终把你当成自己的姨娘。”

李姨娘眸光如晦。“感谢大公子能陪我家三姑娘来看我,我这里乱糟糟的真是对不住。不如大公子到外面等着,我同三姑娘说会话。”

“父亲交待过,我不能离开。”

李姨娘双肩一垮,捂着脸哭起来,“为什么?我一生都在为你,为什么你不能理解姨娘的苦心?三姑娘,你到底要姨娘怎么做,你才能相信姨娘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伤姨娘的心?”

裴元惜木木茫茫,根本不理解她的意思,“姨娘,你别哭了,我在母亲那里好好的。母亲那里有很多好吃的,睡的地方香香的被子软软的还特别凉快,可舒服了。还有二姐姐,她对我也很好,她还说以后让我跟着她,她会保我什么富贵,还让我过好日子。”

屋子里香烛浓烈,案台上供奉着一尊小小的佛像。桌上还有抄写的经书。香火袅袅的室内,连一个冰盆都没有。闷闷热热之中充斥着香灰,呛得人烦躁又难受。

不多时的功夫,裴济和裴元惜都是一头的汗。

李姨娘略显腊黄的脸沉郁阴冷,在听到裴元惜说的话后呼吸急促几分,“你二姐姐真的这么说?”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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