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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1

宋冉跑到病房门口,撞见李瓒出来找她。

“阿瓒!”

“别慌。”他握紧她手。对面门诊楼里,枪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应是涌进了恐怖分子。正面下楼怕会撞上。

“本杰明他们很快就来。”

李瓒拉上宋冉跑回病房。二楼不算太高,他扯下床单绑在床头,将床拖到窗户边,跨上窗台,转身抱宋冉;宋冉怕他扯动伤口,赶紧自己爬上去。

“你不用管我。”她抓住床单翻过窗台,手脚并用往下爬。

李瓒几秒速降至地面,朝她伸手:“跳下来。”

她不肯,怕撞到他,一咬牙搂着床单呲溜滑下去,双脚撞地,冲击力沿着脊柱震上脑门,她眼晕了一下。

后墙上挂满轻伤的士兵,一个个正翻窗逃下。

而几十米外的住院部2号楼毫无动静,里边都是重症员,没法自行逃出。李瓒无力去救,他咬了下牙,将宋冉护进怀里,跑到后墙边。

几个翻墙而走的人见他带着个女人,一起把宋冉举上墙头。宋冉翻爬过去,那头好几个男人又接住她。

李瓒从墙上翻跳下来,跟众人道了谢,拉上宋冉跑过黑黢黢的街道,藏进一条民巷。巷中居民在深夜惊醒,紧急逃散。

隔着一条寂静的街,医院里头成了人间炼狱,突突突的枪声没有停歇。惨叫声,哭喊声,划破夜空。

宋冉躲在李瓒身后,抓紧他的手臂,他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着隐怒的光。

不攻击无国界医院是国际默认的准则。可在恐怖分子眼里,哪里还有准则。

多方势力交战,他们节节败退,竟丧心病狂到对医院里的伤兵和平民发起攻击。

医院前门传来枪战声,是驻守附近的政府军赶来了。

紧接着,几道越野车的前灯穿透黑暗——库克武装的特种兵也来了。越野车刹停在离医院几百米的街角。除了本杰明他们,还有另外两支库克兵分队。

本杰明见到李瓒,问:“你伤势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李瓒说,“住院部2号楼里有几百个重伤号,其中二十几个是库克兵。”意识到什么,“他们悬赏的狙击手前天刚入院。”

本杰明表情严峻:“医院附近有政府军驻守,他们能来,说明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摩根举着一把重型机枪从车上跳下,冷面道:“老子今天要灭了这帮杂种!”

乔治跟着跳下车,拍拍李瓒的肩:“你不上场,留守后方。”

“知道。”李瓒还是套上装备,穿上防弹衣,戴上头盔,配上通讯仪;也给宋冉穿了防弹衣。

几支队伍的特种兵迅速集结。时间紧迫,救人要紧,他们的作战策略很简单,一帮人定点掩护,另一帮直接翻进医院对攻。

三十秒后,二十名特战兵分散进黑夜。一队人马抢占高处找狙击点,另一队人扛着武器,翻墙跃进医院。

李瓒的耳机里很快传来己方的枪响,掺杂着各式各样的骂人声。

他把几辆车开进巷子里掩护好,从车上拿下一把冲锋.枪,把宋冉牵去隔壁巷子,隐身在民居的门廊里。

街道寂静,空无一人。

李瓒面色有些严肃。宋冉乖觉缩在阴影中,尽量不发声打扰他。

前方医院里交火声不断,突然传来一声爆炸!

“fuck!”耳机里传来乔治的怒骂,“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来多少老子灭他们多少!”摩根叫道。

“前门的政府军还能不能打?”这是别队队员的咒骂,“当心炸.弹!”

“兵分三路。”本杰明道,“一队靠近医院正门,潜伏拦截;二队想办法靠近门诊楼,解救人质;三队去住院部2号楼护送伤员。各队狙击手、信号兵各就各位,掩护指路。”

“是!”

枪声炮声一刻未停,李瓒看了下时间,刚过去三分钟。

这时,一队的苏克传来信号:“医院西门有人攻入!b,我们可能需要更多增援。”

本杰明:“城内另外四支分队正在赶来,大家坚持五分钟。”

“没问题。”

又过不到半分钟,三队的凯文紧急道:“住院部2号是重症楼,病人没有行动能力。无法护送离开!”

本杰明:“就地扎点反击,不让恐怖分子靠近。二队分一半人支援。”

摩根:“是!”

李瓒一字不漏听着片段信息,眼前浮现出作战形势图。

医院是正方形,前门在北;后墙在南。

前门有政府军牵制,但恐怖分子投入大量兵力,不断有人涌入。门诊楼靠近北门和西门,是恐怖分子杀戮最重的地点,也是半数战友努力拦截的地点。

隔着一片花园,住院部的两栋楼房靠近南边,西南角是1号轻症楼,东南角是2号重症楼。

他意外没受重伤,不然也会住在2号楼。和另外二十几个精英库克兵伤员一起……

李瓒猛地拉住耳机线:“k!2号楼里有没有死者?”

凯文:“一层是护士宿舍,都死了。几个恐怖分子准备上楼去病房,被我们击毙。现在完全在我们掌控中。”

李瓒疾速道:“他们火力分布不均。门诊部大部分是平民,住院部大部分是军人。他们今天来报仇,就为了杀平民?你们最好马上撤出。”

凯文沉默一瞬,说:“立刻排查。”

李瓒越想越怀疑里头有陷阱。

情况危急,本杰明也意识到了:“l,你去2号楼查看,没问题再出来。”

李瓒:“是!”

他回头看宋冉:“冉冉我……”

“我会藏起来的。你不用担心,快去吧!”宋冉催促,道,“你一定要小心身上的伤,不要勉强!”

“好。”他蹙紧眉,握了下她的脸,“藏起来。”

“嗯。”

他拔出一把手.枪塞在她手心,转身拉住耳机线朝街对面跑去,一下子就翻过高高的墙壁,不见了踪影。

……

医院里枪声不停,衬得街巷死一般的寂静,夜风卷动落叶唰唰滚地走。

宋冉藏在门廊的阴影里,手脚发抖,牙齿打颤。

夜里气温很低,街道也空旷得叫人恐慌。

她想跑得更远些,又怕半路撞见恐怖分子,只能将自己贴在墙壁上,融进阴影里。

突然,街上传来快速的跑步声。她躲在门廊的拐角里望一眼医院,并没有人翻出来。

难道是援兵?

她刚要探头,猛地想到库克兵会开车过来。下一秒,她听到了小孩的喊声。

一阵寒气从头而降。

她心口冰凉,听出还有一两个成年人,搜索着什么,迅速靠近。

直觉已是不对。恐惧从脚板心蔓延向上。宋冉贴紧墙壁,竭力将自己往拐角里压,期望阴影能够藏住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屏住呼吸,双手握紧了枪。月光在门廊里投下光影,眼看着一道影子闪过去,却骤然间停下。

长长的影子铺在门廊中。

她心跳骤停,浑身的恐惧在一瞬间爆炸,就见那道黑影走进了门廊。

一个蒙面男人扭头看进拐角,四目相对,宋冉举枪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对方溅血倒地。可下一秒,另一双手抓紧了她的枪……

……

李瓒翻进医院,直奔住院部2号楼。

前边子弹纷飞,他从后门绕进楼中。

一楼是医护人员宿舍,推开任意一道门,尸体血迹遍地,惨不忍睹。

走廊里空空如也,一个活的人也没有。

静谧的气氛和数十米开外的战场形成诡异的对比。

李瓒无暇顾及那些惨死的医护人员,他快步走过整条走廊,观察房间,扫视天花板,分析着整栋楼的建筑结构、房间分布和承重走向。

如果他要摧毁这栋楼,他会把爆破装置安放在……

他看清楚了,迅速回身穿过走廊,跑进楼梯间旁的护士站,药剂室的门锁得紧紧的。

李瓒一枪打开门锁,门被撞开。

数排重型炸.药,足以炸毁整栋楼。

恐怖组织今晚的目的很简单,将楼里的伤员和前来营救战友的库克兵一网打尽。

“2号楼撤退!发现重型炸.药!撤退!”李瓒大步上前,歪头夹住手电筒,半跪下去,抓住引爆器的外壳,拿刀撬开。

“00:01:28”

凯文:“多长时间?”

李瓒:“一分半。”

摩根:“楼里几百号人,有我们的战友,还有很多染了瘟疫的小孩子!”

李瓒:“引爆器只是为了定时,线路不复杂。”

凯文:“你能拆掉?”

“能。但你们最好先撤出来。”李瓒眉心紧锁,飞快分析着线路,冷静道,“我需要掩护,如果引爆器拆掉,他们可能会投雷引爆。”

“好!”

“00:00:31”

手电筒光直射着红蓝线路,李瓒驾轻就熟,很快找到最后一根线。

突然,“砰”的一声!

子弹击碎药剂室的窗户,整面玻璃碎裂而下。

李瓒抱头一缩,单手抓住最后那根线,正要割断。

“soldier!”(士兵!)

一道喊声,穿透黑暗,“如果你想看着她死!”

李瓒顿了下,捏着那根线站起身。

花园墙角边,宋冉被人箍紧,一把手.枪抵在她脖子上。

李瓒瞬间一僵。

“士兵,放弃那根线!不然,我会打穿她的喉咙。”挟持者粗壮的手臂箍紧宋冉,她早被扒了头盔跟防弹衣,她踮着脚,抓着他的手,呼吸困难地张着口,眉眼痛苦地纠成一团。

他眼里骤然闪过凶光,要将那人千刀万剐,可他死死定在原地没动,手指颤了起来,紧捏的刀刃抵在那根线上。

红色的倒计时飞速流动,

“00:00:20”

耳机里各方的声音混成一团,杂乱,无章,将他往深渊里推:

b:“fuck!墙壁挡住了,射击死角。我这边无法击中!”

k:“有树遮挡,至少需要两次出击!”

m:“song在他身前。无法射击!”

李瓒站在一道道急促的声音里,像站在寂静无声的冰原,冷风呼啸,寒彻心间。

他眼神死寂,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浑身却早已紧绷,左手摸向腰后的枪。

挟持者冷笑,手掌抓住宋冉的喉咙,将她举了起来。她的头颅和胸膛挡住了他的关键部位。她痛苦地抓挠着他的手,悬空的双脚挣扎踢腾,脸颊因缺氧涨得通红。她被迫仰着头颅,垂眸看着李瓒,眼泪无声地滑落鬓角,却一句话不说,连哭声都不肯发出。只是那么看着他,执拗而悲哀地看着他,带着无尽的不舍和恐惧。

“士兵!放下那根线!”挟持者吼道,枪口抵死了宋冉的喉咙。

李瓒手背上骨筋凸起,刀刃生生割开手指,鲜血直流,一滴滴顺着刀尖淌在红色的倒数计时器上:

“00:00:11”

他暴起的太阳穴像要在下一秒崩裂开。他双拳紧握,手臂青筋暴起,他用尽浑身力量去压制,可身体还是剧烈颤抖起来。

他一瞬不眨盯着宋冉,看着她泪水直流却用力闭紧嘴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看着她害怕恐惧得嘴角一度度压瘪眼泪越流越多却弯着眼睛想对他笑。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在跟他告别,让他做出正确的抉择。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的眼神仿佛穿透黑夜与战火,那样悲伤,又那样依恋。

“没事的。”她弯着眼睛,极力唤道,“阿瓒,没事的!”

一行清泪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00:00:03”

李瓒面目几近扭曲,咬着牙割断手中的电线,抢着那两秒的功夫,一跃踩上柜子,拔出手.枪,飞扑出窗口,瞄准袭击者持枪的手臂。

“砰!”

“砰!”

子弹击中袭击者的手肘,

子弹冲向宋冉的喉咙。

李瓒眼睁睁看着她一瞬间倒落地面,像一具没了生命的麻袋。

他发出一声如兽般撕裂的喊声,瞄准他脑袋开枪,可就在那瞬,门诊楼爆炸了。轰隆一声巨响,冲击波震倒了袭击者和一面院墙。李瓒震倒在地,忍着剧痛爬起来开枪。袭击者拖着宋冉,拿她的身体当掩护,连滚带爬翻出废墟,驾上一辆汽车仓皇而逃。

医院里一片火海。

引爆器掐断,恐怖分子试图引爆2号楼,大举进攻,同拦截的库克兵争锋相对,子弹齐发。

李瓒追上大街,支援的几支分队正巧赶到,一辆车刹停路边,他冲上去,一把将驾驶员扯下来,正要上车,身后被人抓住。

本杰明摁住他:“李,他回据点了!你不能……”

李瓒抓住肩上他的手掌,转身一拧,“砰”地一声将他摔摁在车门上。

本杰明被他反拧着手,脸压在车窗上,目光惊愕。

李瓒一把推开他,跳上越野车。

“李!”本杰明扯住他手臂,“宋已经死了!”

李瓒眼里是陌生而令人惊惧的嗜血气息:“那我也要去把她的尸体抢回来。”

“你这是去送死!是自杀!”

“你以为我还能活?”他一脚踹开本杰明,摔上车门,猛踩油门。越野车飚入黑夜,尾灯在拐角一闪,再没了踪影。

……

亲历过数次惨无人道的战争,见过无数士兵血肉飞溅身首异处;见过千年古迹在战火中毁于一旦;见过成千上万的平民流离失所惨死暴尸。

李瓒从来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痛苦,他愤怒,他悲悯,他怨恨;他用尽所有心情去感受每个伤者亡者的痛。正因如此,他才有力量在这片炼狱般的土地上行走。

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他从来不曾感同身受过。

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体验到这片土地上那浸淬到骨血深处的伤痕与苦难。

他甚至竟突然理解了在战火中倒塌的一间民居的痛苦。

此刻的他,正如一座爆炸过后的建筑,夷为平地,空留废墟。爆炸过后,连蚀骨烧心的火焰都熄灭了,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了。

尘灰之上,冰冷,空旷,寂静,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静得让人发慌,连心跳都不复存在。

越野车在黑暗的街道上狂飙,他目色空洞,只有一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换挡,踩油门,打盘,一切都是机械的。

麻木,没有知觉。

机体已承受不住那令人绝望的恐惧和痛楚,突然采取防卫抵御措施,切断他所有知觉。

只留一个信念——带她回家。

前方的天空中出现了白色的仓迪寺穹顶,那座四四方方的白色建筑缓缓升起,映在夜空中——五百年前修建的仓迪寺美轮美奂。谁能料到,一座供信徒祭拜的寺宇如今成了恐怖分子在仓迪最大的据点之一。

李瓒将车扔在街上,装好弹夹,背上机枪,挂好绳索,潜进了黑夜。

由于今夜医院作战,寺内兵力减弱,巡逻兵少了一半。

仓迪寺前门有很长的引道,无法突破。后头三面环水。

四个顶角上的塔楼改造成瞭望台,探照灯从寺周的空地上扫过。

李瓒沿着护寺河外的橄榄树林绕到庙宇背后,下水渡河,躲过灯光搜索,爬上岸,翻过墙,潜到庙宇背后。

他对仓迪寺的建筑结构了如指掌。

这是一个巨大的四方形庙宇,整体由大理石堆砌而成,外墙光滑,有二十多层楼高。

寺庙从外看分为两层,李瓒射击绳索,勾住第二层上的栏杆,拉着绳索爬上二三十米高的石墙,翻进走廊。二层走廊不通内部,全是封闭而厚重的彩色宝石窗。

他再上三十米,翻上顶层露台,躲过扫射的光线,潜到寺内。

寺宇内部极其空旷,有四层环形走廊,走廊上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开放式封闭式隔间。中央是镂空的天井,往下看,一楼的大理石地板上画着一层一层的经文图案;往上看,头顶是巨大的白色穹顶,拿缤纷的宝石彩绘着各路神明,众心捧月般围绕着仓迪王与他的王后。

空气陈旧而腐朽,掺杂着一丝血腥味。空间里回荡着恐怖分子士兵的聊天讲话嬉笑的声音。在这种空旷的环形建筑内,任何一角的声响都轻易被无限放大。

李瓒沿着楼梯间从顶层下到第四层走廊。他瞥见一队巡逻兵的身影,侧身躲进拐角。

巡逻兵一过,他顺楼而下,到了三层。楼道外传来一声口哨,下一秒,一个恐怖分子绕进楼道和他迎面撞上。对方惊愕,刚要发声,李瓒一步上前,一掌摁住他口鼻抵到墙上,右手刀刃一闪,喉管喷出的鲜血溅了一身。

他眼冷如冰,将他拖进一旁的忏悔室隔间藏好。刚放下尸体,隔着一堵墙,传来信号仪开启的细微电流声。

一个士兵看见墙上的血迹,察觉有人闯入,正要联络。

李瓒举起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瞄准他头颅,啾一声轻音。

人还未倒下,他捞住对方的身体,拖回隔间丢下。他重回楼梯间,拿袖子擦掉墙上的血迹。

到了第一层,大理石仿佛没有缝隙,光滑地铺满整个庙宇。

士兵们脚步飞快,进进出出。

有人整装而去,有人带血而归。

庙内一阵喧闹回响。

李瓒藏身于石柱之后,侧身而探,一队归来的士兵拖着一个死去的政府军军官尸体从偌大的天井下走过,留下一串血迹。

月光从穹顶照射而下,血迹如河流,散着阴冷的光。

士兵将尸体拖到角落的忏悔室里扔下,骂骂咧咧,朝楼上走去。

人影一散,李瓒便沿着墙壁疾步而走,冲进那个角落。

一瞬间,他僵在原地。

宋冉倒在尸体堆里,安静而苍白,脖子上的血迹似已干枯。

他双脚发软,猛地跪了下去,手指剧颤着去碰她的脸。他捧住她的脸,弯下腰去轻吻她,一下一下吻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可她双眼紧闭,嘴唇干白,脸颊冰凉,好似没了温度。一瞬间,所有冰封的知觉回归原位,痛如潮水奔涌,剜心挫骨。他跪在她面前,脊背深深地压弯下去,泪水无声,如落雨般一颗颗砸在她脸上;他身体前后摇晃着,颤抖着,仰起头,面容扭曲而撕裂,他张开口,绝望地嚎哭,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李瓒脱下头盔和防弹衣给宋冉穿牢,用绳子将她的防弹衣捆紧了搂在怀里,出了忏悔室。他沿着墙角冲到楼道口,飞速上楼。

才到第二楼,一个士兵拐进楼道撞见他,大喊一声。

李瓒举枪射击,对方一头倒下。

他扛着宋冉爬上三层,巡逻兵抱着枪闻声冲来。

楼口狭窄,李瓒一枪打死头一个士兵,抵住他的尸体作掩护,迅速一枪打死第二个。后边的队伍举着长.枪堵在外头进不来,狭窄的楼道里子弹齐发,尸体打成筛子。僵持之际,二楼又冲上来一群。李瓒夺下尸体手中的机关.枪,一脚踹开尸体,猛地往楼梯上一闪。

二楼冲上来的队伍和三楼楼道口的士兵同时开枪,躲闪不及,自伤一大片。

李瓒趁机举枪扫射,楼道里惨叫不断。子弹打光,他扔下机关枪,一手抱起宋冉往四楼跑。

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楼顶的守卫也集结而下,上不去了。

李瓒见状,迅速拐出楼道,冲上走廊,抓住迎面士兵举起的枪,往上一举,子弹打到天花板,击碎吊灯砸落地面。李瓒扯过他的枪,将人往身前一带,一脚猛踹,人撞上栏杆。他抬脚掀起那人双脚,后者翻过栏杆从五六十米的高空砸去底层的大理石地面。

他单手搂着宋冉,躲在一处开放的隔间墙壁后,一手架着机关枪朝弧形走廊上迎面而来的队伍扫射,打死掉面前最后一个人,他闪进一旁不到一米宽的狭窄隔间里。

他没记错,这是一处眺望室,在仓迪寺背面,也是背面唯一的一扇小窗。

李瓒将宋冉放下来,忽然一个趔趄,他撑了下墙面,血红的五指印摁在光滑的墙壁上。

他痛得眉心抽搐,张了张口,低头看一眼。他中弹了,不止一处。手臂上、小腿上,鲜血缓缓渗出来,沾湿了他的迷彩服。

而宋冉的防弹衣上也留下几处弹坑。

李瓒用力将她托起来放上窗台,绳子另一端缠紧自己的手臂。

他抬头望着她;她垂着脑袋,双眼紧闭,额发在夜风中浮动。他眼睛血红,含着泪,手指碰了碰她的脸,目光执拗地不肯从她脸上移开。另一手却一圈一圈地往手臂上缠绕绳子。

喊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五六十米高的墙,若两人一起,没有机会。

他走不了了。

但她不能留下,不能遭受恐怖分子的凌.辱。

他赌一把,本杰明一定会赶来楼下。

他泪水滚落,咬紧了牙,嘴唇因痛苦拉成一条紧抿的线,他最后看她一眼,终于将她放出窗台。

绳子瞬间绷紧,缠死了他的左手臂。

他松开一圈绳索,刚松开第二圈,敌人从环形走廊上冲过来了。李瓒单手卸下背后的冲锋.枪,架枪扫射。他卡在窗边,左手被绳索勒得充血通红。他死撑着,一圈一圈放下绳子。

隔间狭窄,敌人没法全部涌入,拥挤着卡在门口。他们要抓活的,纷纷瞄准他的腿脚。

这边的人刚举起枪,李瓒一脚踢飞枪支,扣动扳机将其击毙;那边刚要发射子弹,他抓住另一侧的长.枪将人扯过来作挡箭牌。他顶着几具尸体,近身搏斗,手拆脚挡,狭小的隔间里很快堆满尸体。

子弹打光了,他扔下冲锋.枪。一个士兵持刀扑上来,李瓒拔出匕首,骤然蹲下,一刀割断对方大腿动脉,鲜血喷溅。

“砰”的一声,子弹打中李瓒小腿,他猛地单膝跪下去。

他微低着头,重重喘息着,额前的碎发被血汗沾湿,垂在眉前。他眼眸抬起,眼神冷厉如刀,阴狠如狼,血红一片盯着他们。

一时之间,竟没人敢上前;似乎在等他体力耗尽。

李瓒眼前花了一下,手脚开始脱力了,他清楚极限将至。可还不能,手上的绳子还有一截,他还能感受到她的重量。

他一动没动,只有左臂扯在身后,一圈一圈往下放。

脚下几十米的地方,他拼尽全力要送回家的女孩正低垂着头,在夜风中沿着石壁一点一点往下滑。

突然,第二个持刀人拔刀劈来。

李瓒狠咬下颌,喉咙里发出一丝竭力的闷喊声,站起身抬臂相迎。长刀砍在匕首之上,抵着他的额头。

两个男人目光凶狠,较着劲。

李瓒唇色惨白,因狠命用力,伤口鲜血直涌。他死死抵挡着,松着身后的绳索。

僵持之际,第三人举刀刺来。

他用尽全力抵开头顶的刀,刀刃交擦,割滑下去,闪出一道冷厉的白光。第二人一个趔趄,李瓒侧身躲过第三人的刀,猛一挥手割断他颈动脉。再回身,匕首刺进第二人的后脖颈。

鲜血喷溅中,“砰”的一声,又一枪打中他左腿。

他猛地侧向一跪,却没跪下去,人被绳索扯着往后一仰,撞在窗台上。窗外冷风直灌,吹得他满是血迹的黑发张牙舞爪。他竭力站稳,意识已开始模糊。

第四个人持刀上前,挥刀砍向窗台上的绳子,李瓒侧身去挡,竟生生拿肩膀挨住一刀。他血红的左手抓紧刀刃,鲜血直流;他精疲力竭地吼出一声,抓住刀刃往前一扯,持刀人扑过来,李瓒的匕首扎进他心脏。

第五人挥刀上前,猛地砍向李瓒侧肋。不及他速度之快,转手挥动夺来的长刀,一刀抹过对方脖子。

他一个趔趄往前,猛地拿长刀撑住身体;滴血的刀尖撞在地面,一滴滴的血迹砸落,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撑着刀,微抬起头,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一下。

他听到自己呼吸声很重,发着颤。血,抑或是汗,迷了他的眼。面前一片血光,敌人一个,又一个,冲上前来。而他如同机械一般,施展着毕生所学,撑着,熬着,松着左手的绳索。

他一次又一次,竭尽全力,浴血而前。可,快撑不下去了。汩汩涌出的血液带走了他的体力。他的身体越来越重,眼睛越来越模糊,意识越来越涣散。

已经到极限了。

可还不够,她还没有平安落地。

一次又一次,他咬着牙齿,死命撑了下来,血红的眼神涣散了又聚拢,挥刀迎敌。

长刀砍在石壁上,清脆的声响在庙宇里回荡,震上穹顶。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粗重而缓慢,像即将流逝的生命。

他看见穹顶一角,彩色玻璃窗上绘着王与后。

仓迪寺,古国的仓迪王为他的王后修建的永生之所。

世上,真的有永恒吗?

他从来不奢望永恒。

他想要的,只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如此简单的心愿,在这一刻竟如登天之难。

命运为何将他推入这般绝境?

若世间真有命运一说,他想质问一句,

他这一生,没做过一件坏事。不曾接受命运提前赠与的礼物,也不曾占有任何一件他无法与之匹配的功绩。

他这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他承受此刻这般无尽的遗憾与绝望,将他的脊背连同生命一道压弯。

他这一生从不抱怨忌恨,此刻却骤然痛恨命运的不公。

他脚踩着第十二个持刀人的尸体,扶着窗台低着头,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地喘气。他的意识已模糊,眼睛却依旧狠厉,盯着绕在门口的敌人。

身体,好像动不了了。

可不能放弃,还不能。

第十三个人挥刀而来,李瓒竟再一次站起,刀刃相擦,白光闪烁。

而就是在那一瞬,他左手上的力量彻底松懈——宋冉落地了。

那一瞬,他突然就原谅了一切。

绳索上传来拉动的力量,是本杰明叫他下去。

下不去了。

他喉中发出一丝悲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刀砍向绳索。绳子断开,沾满了鲜血,沿着高高的白色大理石壁掉落下去。

下一秒,他听见刀刃刺进他身体的闷响,鲜血顺着白刃缓缓溢出。

这一次,他终于低下了头,眼中的光芒彻底涣散。他缓缓跪了下去,寂静地,笔直地,栽倒在地。

满身的鲜血,一地的尸体。

那狭小的空间里,墙壁上,天花板上,鲜血淋漓。

恐怖分子的士兵们立刻涌上前。

为首的冲到窗台边朝下望,楼下已空无人影。

只有月光撒在皓白的印着经文的大理石地上。

探照灯交错闪过;高墙外,护寺河水波荡漾;河岸的橄榄树林,绵延远去,无边无际。

……

而几公里外的医院,一片炮火。

恐怖分子疯狂进攻着2号楼,□□没能成功引爆,他们丧心病狂想尽一切办法用子弹、用手.雷试图引爆□□。

而库克武装的特种兵们竟就以花园里的树丛灌木做掩护,拿血肉之躯生生将火线推到2号楼前几十米开外。

步.枪,□□,□□,手.雷……

花园里弹道交错,火光飞舞,树叶树枝早被打得稀巴烂,地上泥土飞溅。

摩根的头盔上、防弹衣上中了好几枪,他疼得吼骂着fuck,抱着机枪瞄准对面涌上来的恐怖分子扫射:“他妈的还有多少?!”

乔治手臂上中了一弹,已是鲜血直流,脸上的血泥也来不及抹,在摩根身后迅速换上弹夹了,立刻顶上前去,瞄准射击:“都撑住了!不能让他们靠近2号楼!”

“妈的要是2号楼炸了,老子自杀谢罪!”凯文骂着,刚打死一个恐怖分子;一颗手.雷砸到他身边,他立刻扑滚去一旁,泥沙扑溅,一棵树砸下来。他敏捷躲避开,藏在树后拿树干当掩体,夹着机枪发射,“我操他妈的!”

隔壁队的人脚上中了一枪,痛得干嚎:“fuck!”

其他队的各个库克兵都是边打边骂边吼,仿佛只有骂声吼声能给予恨意,给予勇气,给予他们忘记血肉之躯上疼痛的力量。

而李瓒和本杰明的通讯仪里再也没了声音,一片死寂。

可此刻没人可以想,也没人能去想。

他们得熬着,顶着,哪怕伤痕累累,浑身血汗,也得拼死护下2号楼——那里头有一百多个重伤的士兵,二十多个战友,还有一百多个染病的平民和孩童。

他们哪怕拿生命去拼去赌,也不能让那三百多条生命在一瞬的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所以当花园里的树一棵棵倒下没了障碍;当乔治看到一个手.雷以惊人的臂力扔过花园,滚落到装满炸.弹的药剂室前时,他想也没想,百米冲刺地追上去,飞扑着拿身体压住了它。

“砰!”的一声闷响,手.雷在防弹衣下炸开。

他表情痛苦而扭曲,那金发碧眼的英国大男孩在瞬间喷出一大口鲜血。

凯文一枪打死投雷的人,凄喊:“g!”

医疗兵艾伦冲上去,将他翻过来,给他打针做急救措施。可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医生。多讽刺啊,偌大的医院里已经没了一个医生,只剩杀手。

乔治嘴角鲜血直冒,惨白一笑:“我妈妈要哭了。对不起。”

他湛蓝色的眼睛凝望天空,悲哀,不解;而夜空亘古而沉默,只有风声四起,如大地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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