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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符柏楠退烧了。
两人深夜方入睡,又经了大番变动,白隐砚午后才起,符柏楠却一直昏昏沉沉,期间吃了些东西,再清醒,便又是夜里了。
白隐砚仍旧卧在外侧,面朝着他,睡得很安稳。
符柏楠望她许久,忽然轻笑了一下。
她打初见那日起便从来不曾怕过他,世人皆退,唯她向前。
他动了动身子,这一动,白隐砚便醒了。她揉揉脸有些呆愣地起身,手伸到他额上试温。
“做什么?”
“喝点水。”
白隐砚打个哈欠,“我给你倒。”
她一贯刚起迷糊得不行,下床时险些左脚踩右脚一头抢在地上,符柏楠拉了她一把。
“你小心点。”
她嗯了一声,给他喂了水,两人又躺下了。
她闭着眼含糊地问:“……还疼么?”
符柏楠摸摸她手背,又拉住她的衣袖,“你睡你的。”他侧头看着她,声音平实。
“我很好了。”
白隐砚微微点头,靠着他的肩睡了过去。符柏楠看她一会,颊抵着她发顶,亦闭上双眸。
沉落比想象中要快。
连日来符柏楠睡得比醒得多,睁目闭目,一回前夜,一回又至初更。他第二次昏昏醒来,侧身随意望望——
白隐砚不在旁边。
符柏楠抬手一摸,掌心只得一件紧攥着的袍服。
“阿砚?”
他瞬间清醒,撑起身再望,屋中一览无余,她果真不在。
一时间符柏楠脑中千万而过,或是她去了茅厕,或是被隔壁那家主人做了什么,或是她丢下他走了,更甚荒谬的,她刚渡化了他,便随她那什么师父回仙国去,只留件羽衣给他。
他心中仓皇不已,手都不稳,靴也忘了套,下地便向外奔。
猛推开门,符柏楠刚欲大喊,便在门前空地上见到白隐砚的背影。她坐在凉石上,搂着自己仰头而望。
听见响动她转过头来,背后是袅袅苍山,头顶是烨烨星河。
“怎么出来了?”
她起身走来。
“怎么鞋都没有穿?”
“你……”
符柏楠堪堪回神,急怒地冲口道:“你跑出来做什么!”
白隐砚让他吼得莫名其妙,喷笑道:“出个恭不可以啊?”玩笑过才道:“我眠得浅,近来又睡得太多,你说渴那时便醒了,躺下后再没睡着,见你好眠了我便出来透透气。”
天太黑,白隐砚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她踮脚给他拢拢衣襟道:“进去罢,再着凉我可不管——啊。”
她猛地被符柏楠搂住了。
他拥得急而紧,枯瘦的臂用力揽着她,将她往怀里收。
“……”
停了停,白隐砚反应过来了。
她抬手回拥住他,语调静而低柔。
“我不会走的。”
“你……”
她耳畔听得符柏楠长吸气,颤着声开口。
“白隐砚,你别耍我……”
最难堪的,最困苦的,愿与不愿,我俱已坦胸剖胆,全露给你了。
白隐砚拉开距离看着他,皱着眉笑起来。
她神情无奈而包容,踮起脚,手臂环上了符柏楠的后颈。
吻悄无声息而来。
许久,白隐砚双腿发酸,她缓缓地放下脚跟,两人的唇却还是没有分开。他迁就着她的身量俯下身,落下颈,和她唇舌交缠,吻到忘情。
悠长过去。
双唇分开。
符柏楠一口气分了三次吸回去,数次喘息,却还是觉得换不上气。额抵着额他微喘着,在那双仰起的眼眸中,见到了银河之上万千坠星。
白隐砚勾着他低声道:“翳书,有没有人说过你生的很高?”
“……有。”
符柏楠用他雌雄难辨的本音,不抑不扬,极少见的温和道:“干爹说过。他说我生得太高,眉目太锐,不合适做奴才。”
白隐砚轻笑起来。
“这样不好么。”
“……”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微阖上眼睑,一声低嗯,压在了唇与唇之间。
转天清晨,二人起得很早,符柏楠终于一睹了这几间茅屋的全貌。
他似乎回到了原有的状态,撑着活动了一圈,靠回老头儿椅上,仰瘫在厨房门口。
“亏他能在这儿过活。”符柏楠偏头看着那个男人赶鸭出笼往山下去,讥讽道:“这种地方,给我当茅房都嫌上着漏风。”
“自然了,谁比得上你讲究啊。”
白隐砚笑瞥他一眼,扔了两头蒜过去,看着符柏楠懒懒开始剥,“一会你起身走动走动,有食欲多吃点,早些好,咱们早些回去。”
符柏楠嗓音懒得简直要黏在地上。
“你乐意早回去啊?”
白隐砚道:“你不是嫌这破败么。”
符柏楠道:“回去就得勾心斗角啊。”
白隐砚道:“是啊,不然呢?”
符柏楠动动肩,把剥好的一把给她,“你们不是都爱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夫妻双双把田种,老死山林的高洁姿态么。”他抬眼扫过她,“戏文里唱的。”
“老死……”白隐砚笑得不行,“哪就来那么多矫情了?这哪好啊,虫豸多诡,倒个夜香还得自己动手。”
她把手中的菜掰成几份,放进筐里。
“我想你早些好,是想免得回去晚了,宫里那些人吃掉了你的势力,你还得费心周折回来。”她偏头笑道:“你只有在那种地方做那种事,活得才快活,我知道的。”
“……”
符柏楠盯着她。
她淡淡回望他:“外人看来,权利场上勾心斗角的劳神不如退隐山林采菊东篱,但世有这类人在,必也有反过头来的,谁是谁非个中滋味,只有过着的那个才知。”
静了片刻,符柏楠轻笑一声。
“我回过味来了。”
“嗯?”
他指尖虚点,“绕搭半天,你不过就是拐着弯骂本督贪权附利,心如蛇蝎。”
白隐砚低笑出声。
她拍拍手把他拉起来,“起来了,我要做饭。”
符柏楠站起身顺势倚着她,长臂一伸,低头吻她。吻终了,白隐砚还把他往外推,符柏楠抗拒。
白隐砚道:“亲也亲了,你别耍赖。”
符柏楠懒散道:“你把椅子给我。”
白隐砚道:“让你起身便是要你出去转转,椅子给你,你不过是换个地方瘫着晒太阳罢了。”
符柏楠下颌顶着她的发,“晒太阳怎么不好。”
白隐砚哭笑不得地道:“没有不好,我不过让你动着去晒。”
符柏楠靠着她装死,甚至连眸都闭上了。
白隐砚推不开他,又说不动他,劝了几句,苦笑道:“你怎么这么懒了。快起来,我真的要做饭了。”话落拍拍他。
符柏楠又黏了一阵,好容易起开,松松散散地站在那。他穿着家主人的旧衣,身量过高,厚重又不够,长歪的竹杆儿套麻袋一样戳在门前。
白隐砚看他几眼,拿这形容打趣,他眯了眯眼没做声。
转身收拾大料时,白隐砚掩着嘴打了个喷嚏,小而细,闷在鼻子里。符柏楠第一次见她打喷嚏,眸一亮讥讽道:“你个纯毛小京巴儿。”
白隐砚睁大眼,一时愣住。
“你说甚么?”
符柏楠恶劣地笑着,慢条斯理又重复了一遍。
白隐砚简直要给他这股小肚鸡肠气乐了。
符柏楠扬扬下巴,“怎么,不像?成天一身白,头上顺毛儿扎着,也不做声,就来来回回吧嗒吧嗒地跑,雨砸到鼻头上就捂住,连喷嚏都不响着打。”
“……”
白隐砚忍不住想回嘴,可思索半天竟觉得他说得挺对,又不好跟他对骂你是狗你才是狗的戏码,皱皱鼻子把他赶出了厨房,留符柏楠一个人在院子里边转悠着,边嚣张地笑。
等饭做出来,二人用过了,白隐砚找了个碗沏上茶。
符柏楠闻了闻,挑眉道:“你的茶?”
“嗯。”
他搁下碗,又扒拉了一下桌上的纸包。
“两钱银子的霜花厚油纸包了三层,就为带这玩意儿?记着带它,你不能记着带点儿白药?”
白隐砚道:“游学时带出的老习惯了。”
符柏楠长叹一声,仰回老头儿椅上,一脸糟蹋东西的惋惜。白隐砚饮了口茶,碗前递,“喝么?”
符柏楠撇着嘴把头转向另一侧。
白隐砚好笑地道:“孩子气。”她把洗好的果子给他一只,符柏楠咬了一口,朝她伸过手,神情很自然。
“嗯。”
“嗯?”
白隐砚偏头。
他嚼着,口齿有些不清。
“甜的,你吃。”
白隐砚愣了愣接过来,看他随手又拿了个咬了一口,皱皱眉,继续吃。
她轻笑了一下,顺着他咬过的地方往下咬。
两人罕见的都没什么事可做,山中亦无书籍能阅,歇得差不多了,白隐砚便搭着他,在茅屋周围的山林里转悠。
符柏楠对林地的知识比她还欠奉,她好歹知道十几种可食的野菜野草,他除了林子里长得几类贵重树木,便只认得芨芨草。
符柏楠拔起一颗拈在手中。
“早年还未入宫时,常靠它度日。”
白隐砚道:“很多年了吧,难为你还记得。”
符柏楠手一松,草落在地上,他用靴尖用力碾碎那些过往,俯视着泥泞,薄唇扭曲。
“你不记,别人也会帮你记着,哪儿能忘了呢。”
“……”
白隐砚垂下眸。
她吸口气,挎过他道:“回去罢,晚上炒荠菜给你吃。”
符柏楠抬起头,哼了一声,“不吃,还不够拉嗓子的。”
白隐砚笑道:“挑嘴。”
符柏楠挑着眉回讥她,两人慢慢地走回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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