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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苕说得很小声,但语调很急,听得坤仪直皱眉。
不是吧,这才成婚几日,美人儿就给她戴绿帽子了。
妇科圣手的医馆,难道是什么岁月遗留问题?
坤仪扁嘴,倒也没多生气,只是觉得昱清侯不厚道,始乱终弃便罢了,还违背与她的约定,叫她面上过不去。
私会就私会,也藏着点嘛。
长长地叹了口气,坤仪拢起裙摆,扭头对后面的淮南道:“劳烦大人继续带人查看,本宫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是。”淮南拱手,待她转身离去,便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
他耳力很好,方才兰苕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原以为凭坤仪殿下的性子,定会暴怒,气势汹汹地去找侯爷算账,可眼下瞧着,她好像也没那么在意。
不妙啊。淮南想,明明是坤仪公主先开的局,眼下,她怎么反而像是在局外。
医馆里。
张曼柔满脸羞红地抱着被子,愧疚地朝聂衍低头:“小女神思恍惚,未曾看路,吓着您了。”
聂衍原本是打算付了药钱赔了礼就走的,见她这模样,倒是停下步子开了口:“可有哪里疼痛?”
“没,您若有事,只管先走。”张曼柔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块玉玦,“这个送给您,就当我今日赔礼。”
倒还反给他东西。
聂衍摇头,自是不打算收,可余光一瞥,他倒是顿了顿。
普普通通的玉玦,上头落着上清司秘术“追思”。
这是上清司用来守护朝廷要员以及皇室宗亲的法术,极其损耗精力,她拿这东西与他做赔礼,委实贵重了些。
聂衍多看了她两眼,淡声道:“张家人?”
张曼柔一愣,连忙收回玉玦,仔细打量他。
这人看着像凡人,身上流光不溢分毫,但神情谈吐,非同一般。
略一思忖,张曼柔脸色微白,试探地问:“昱清,昱清侯爷?”
聂衍眯眼。
恍然反应过来,她连忙起身落地,朝他行礼:“国舅府正室长女,见过侯爷!”
要不是她神情实在是太惊慌无辜,聂衍定要觉得她是故意的。前脚张国舅才派人与他提了私下联姻之事,后脚这姑娘就送到他跟前来了。
“既是有缘遇见,小女斗胆请侯爷救命。”张曼柔生得楚楚,脸上薄施脂粉,瞧着温婉可人,半点没有攻击性,“小女与人早已暗自心许,自是不能听从父亲大人的命令,再扰侯爷与殿下的皇婚,但我张府家规甚严,我若忤逆,恐有性命之忧,还请侯爷与我遮掩一二。”
这姑娘倒是坦荡,拼着名声不要也与他说得清楚,倒让聂衍想起了坤仪那张有什么说什么的嘴。
缓和了神色,他道:“可以。”
张曼柔大喜,松了口气之后,身子晃了晃,踉跄往旁边倒。
聂衍下意识地拉了她一把,想将她推向旁边的被褥里,好歹不至于磕碰。
然而,背后的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了。
一阵风卷进来,扫得他耳后发凉。
聂衍侧头,就见坤仪一个人跨进门,目光落在他与人交叠的手上,微微一顿,而后看向他的眼睛。
心里莫名有些发紧,聂衍松开张曼柔,将手负到了背后。
陈曼柔见状,立马行礼:“给殿下请安。”
绣着金色符文的黑纱在风里像一团雾,坤仪神色晦暗,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问聂衍:“你何时回府?”
“现在。”聂衍抬步朝她走过去。
坤仪颔首,当没看见张曼柔,与他一齐离开了医馆。
路上,坤仪一句话也没问,聂衍自然是不会主动解释,他只瞥了瞥她的神情,觉得一切如常,便想着过两日就好了。
遇见上清司被栽赃陷害他尚且不会解释,这种小事,他更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她那么聪明,多让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他与那张家人什么事也没有。
于是这份寂静就维持了一路。
“宫里有不少奇怪的法阵,本宫待会儿还要听人复命,侯爷先安寝便好。”用过晚膳,她笑眯眯地对他道。
聂衍觉得哪里奇怪,但看她又笑得很甜,于是也就没多想,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侯爷。”
淮南从宫里出来,特意来了一趟他们的新婚府宅。
聂衍正查看着张家族谱,闻声皱眉:“你不去上清司,过来做什么。”
淮南干笑:“我怕我不来,您这儿要出事。”
“能出什么事。”
看一眼他的神情,淮南长长地叹了口气:“您不觉得殿下对您的感情,有些太淡了吗?”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天下女子大多比男儿用情深入,以一人为倚仗,便爱他敬他以他为天,若士有二心,当是恼恨的、伤心的、疯狂的。
可这位殿下,别说疯狂了,出宫之后甚至还顺路买了她爱吃的果脯才去的医馆。
聂衍一顿,垂了眼眸,嘴角不悦地抿起:“你们所求不过是我与她成婚,现在婚已成,怎的还有别的要求。”
“大人。”淮南苦口婆心,“您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若能再多花些心思,必然能让殿下死心塌地,既然能做到更好,为何不做?”
聂衍沉默,表情有些不太耐烦。
瞧他心情不好,淮南也不敢多劝,又说了说宫中情况,便告退离开。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聂衍坐在软榻上望着桌上的紫铜鎏金香炉出神。
坤仪对他太淡了?倒也不至于,她为了讨他欢心,对容修君都能疾言厉色。
可要说特别喜欢他……聂衍皱眉。
怎么样才算特别喜欢?
“主子。”夜半打量他的神色,低声劝道,“淮南大人性急,他的话,您未必要听。”
聂衍嗯了一声,慢慢归拢了张家卷宗,又道:“也不是全无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两人能成婚就已经是帮了上清司的大忙,还指望主子这样的性子,反过来讨好公主不成?
夜半心里嘀咕,只道淮南多事。
然而,片刻之后,聂衍却道:“替我办件事。”
夜半连忙凑过来听他吩咐,听完却是有些瞠目结舌:“这,这可要耗费极大的精力。”
聂衍摆手:“照做就是。”
主子近来脾气好,能听得进旁人的话,这倒是好事,可也没必要为淮南那几句话做到这个份上。
夜半叹息,瞧着自家主子脸上平静的神色,又觉得很感动。能如此费心费力地为上清司筹谋,将个人情绪放在公事之后,实在是深明大义,无愧于掌司之位。
他带着无比的敬佩之情下去做事了。
坤仪倚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水果,丹寇上染了些晶莹的汁水,她将手浸在旁边的金盆里洗了洗,拿丝帕擦干,才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卷宗。
“要说张家嫡女能自个儿跑上街被马撞着,奴婢是不会信的,更何况,撞着的恰好就是侯爷的马。”兰苕连连皱眉,“想来是筹谋已久。”
盯着卷宗里的画像看了一会儿,坤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兰苕,我不如她好看?”
兰苕眉头直皱:“殿下哪里话,萤火怎堪与日月相较。您瞧,今日她就算凑到了侯爷跟前,侯爷也没收她的东西。”
说是这么说,两人在医馆里却也稍显亲密。
坤仪倒不是吃味,就是觉得张家最近动静颇大,宫里许多暗阵与他们有关不说,女儿还跑来勾搭她驸马。
不对劲。
合拢卷宗扔在火盆里烧了,坤仪将下巴枕在兰苕的肩上,苦恼地道:“男人也挺麻烦,怎么就不能一心一意同我好,偏要去沾惹这些。”
兰苕也替她不值,正要再顺着挤兑昱清侯两句,却听得外头的丫鬟小厮惊呼不断。
“什么事?”她皱眉,“不通禀就吵嚷,成何体统。”
外头静了片刻,丫鬟鱼白连忙进来,低声禀告:“天上繁星灿烂,耀目非常,下头这些人没见过世面,惊扰殿下了。”
“哦?”坤仪来了兴致:“盛京竟有星夜了。”
盛京一带一向厚云多雨,少有晴夜,更别说见星。坤仪一向喜欢漂亮东西,闪闪发亮的星辰就更能令她欢喜了,当下就命人抬软榻去庭院里,再备了乾果十二品,美滋滋地去赏夜。
星汉璀璨,银河若现,光芒之盛,竟掩月华。
坤仪躺在软榻上看了许久,正觉得夜风有些凉,身上就落了一张软绵绵的薄被。
“好看?”聂衍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淡声问她。
坤仪一怔,抓着扶手坐起来,眼里划过一抹惊艳。
他换了一身幽黑长袍,外罩黑纱,与她身上衣裳很像,不同的是,天上星河似落在他衣襟袍角,若隐若现,华光流转,瞧一眼都让人觉得恍若梦境。再配上他那双湖水荡漾的眼,并着薄情刀削的眉,如神君下画,流连人间,真真是动人心魄。
坤仪下意识地就咽了口唾沫。
聂衍方才应该是沐浴过,身上带着一股皂香,在她的软榻另一侧坐下,沉默半晌,淡淡地道:“你给的荷包,我理应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