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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照抬起手,摸索着抚上张平宣的脸颊。

“做不成兄妹就做不成吧,人间若大梦,何必有那么多的执念。殿下身边尚有人在。”

张平宣无比地贪恋他掌心恰到好处的温度,不由地偏了偏身子,用耳朵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

“是啊。我还有你。幸好你不是北邙山下的那一丛枯骨。”

岑照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难道不曾怪过陈孝吗?”

张平宣摇了摇头:“以前怪过,但那个时候,我还年幼。以为自己喜欢,就一定能得偿所愿。一晃十多年了,我也看了些人和事,读了些玄学佛理,知道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前世因,后世果,正如你所说,强求不得,何必有那么多的执念,所以……”

她抬起头来:“我才更珍惜你,你是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也好,还是从群玉仙山上降下来的人也好,我都不在意,我已经嫁给了你,我就会陪着你撑着你,走你想要走的路,你此生尽兴没有遗憾,我也功德圆满。”

她说着说着,耳旁的碎发缠绕上了岑照的手指,虽无力,却有极强的牵绊**。

岑照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耳廓,任凭那碎发在手指上越缠越紧。

“张司马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心疼殿下。”

“只要你能待我好一些,父亲就不会心疼。”

她说着,伸手握主岑照抚在她耳上的手腕:“不说有多好,比你待席银好些,我便意足。”

岑照笑了笑,笑容看似如春阳和煦,却暗藏着疏离。

次日,席银捧着一叠官纸,蹑手蹑脚地走到琨华殿前,胡氏立在门口,见席银过来,忙迎尚前道:“陛下今日回来得早,这会儿在里面歇午呢。”

席银伸长脖子朝殿内看了一眼,帷帐后面散着浓郁老沉香气,内外的宫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喘一丝气。席银看着自己手上的纸,有些泄气,轻道:“今日……怎得这么早呀。”

胡氏道:“听说,今日大朝,驸马觐见。陛下恩准他与长公主殿下一道,去给金华殿的老娘娘行礼。如今宋常侍和太常的人,已经去金华殿为长公主和驸马引礼去了。见了金华殿娘娘,必是要回琨华殿来,向陛下回话的。所以,陛下就把尚书省和中书省的几位大人们,都打发去东后堂那边候着了。”

席银听到了驸马二字,心绪有些复杂,垂着眼睛不说话,胡氏见她迟疑,压低唤她道:“内贵人,内贵人……”

“哦……啊?”

“奴见内贵人神色不好。”

“哦,不是,我一时想起些事,出神了。”

她说完,便将手上的官纸交到胡氏手中。

“既如此,你就帮我把这些递给陛下吧。”

胡氏见此忙退了一步。

“奴不敢,内贵人是知道的,琨华殿的御案,内宫人不得私看。内贵人还是等宋常侍回来,再请他代您呈递吧。”

席银也不想为难胡氏,悻悻然地把官纸收了回来,转身正要走,却忽然听见殿内传来一阵不算轻的咳嗽声,忙又几步跟回来道:“陛下怎么了。”

胡氏道:“这几日有些咳。”

张铎身上有很多陈年的旧伤,席银是知道的,但是除了当年受张奚脊杖的那一回以外,席银从来没有看他吃过什么药。

“是……夜里着了寒吗?”

胡氏摇了摇头:“不知,不过,陛下前阵子,连着传了好些冻水。内禁苑不供冰了,还是内禁司的人,从宫外凌室里取来的。”

“这个时节了……”

“谁说不是呢。”

话将说完,里间又传来一声短咳,席银下意识地跟着吞咽了一口,抬头又向胡氏问道:“

“谁照顾……他茶水啊。’”

胡氏摇了摇头:“奴不敢私自进去。”

席银抿了抿唇,犹豫了半晌,终于是狠了个心,将官纸递到胡氏手中,轻声道:“来,你帮我拿一会。”

说完,弯腰挽起自己的裙摆,将脚腕上的铜铃铛藏入袜中,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门推了一条缝,侧身缩了进去。

殿内的沉香十分浓郁,流水一般的烟线不断地从博山炉中流淌出来,像是久不见席银一般,蓬勃地往席银衣袖里钻。

席银环顾了一遍琨华四壁。

自从得罪张铎以来,除了每日溜进来送字,她几乎没有关照过琨华殿中的事物,不过好在,有宋怀玉等人操持,殿中的一切,仍旧仅仅有条,甚至比她在时,还要规整一些。

只不过张铎习惯独处,席银不在,他大多时候都是独身一人,饮食冷暖上,宋怀玉这些人就很难周全他了。

席银看了一眼陶案,见笔海前放着一只青玉碗,里面的汤药一口都没动。

她伸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发觉已经冷透了。她有些无奈地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笔洗,又把茶炉上的水烧滚,倒满笔洗。而后将那碗凉透的药,轻轻地放进去温着。

自己则抱着膝在御案前坐下,一面守着,一面朝透过折纱屏的缝隙,朝里面看去。

张铎身着燕居的宽袍,曲臂朝内躺着。

无人在侧,他也没有拘束,衣冠随意,手臂搁在大股上,袖口垂置,露出半节手臂。

虽隔得还有些远,席银却也隐约看见了那道她留在张铎手臂上的咬痕。

第一次咬男人,那滋味混着血腥气,令人心慌意乱,又无比的痛快,以至于她如今闭上眼睛,就能立马将清谈居外的那一夜,完整地回忆起来。

正想着,躺着的人又连着咳了几声,席银下意识地站起身,端了一盏放温了的水过去。

然而走到张铎身边的时候,却又不敢唤醒他,只得将温水小心地捧在手中,谁知还是溅撒了一些,正撒在张铎裸(和谐)的手臂上。

榻上的人肩膀一动,猛地翻身起来,反手一把掐住了席银的脖子,根本没有留任何的余地,眼看就要向后掰折。

温水彻底被打翻,泼了张铎一身。

“是我……”

张铎尚不及看清眼的人,却听出了她的声音,忙撤掉了手上的力道。

席银身子一软,猛地跌坐下来,摁着脖子不断地干呕。

诚然,若不是他即时收力,这会儿她的脖子怕是已经断了。

张铎由着她匍匐在榻边喘息,半晌道:“过来,我看看。”

说着,翻身坐起来,赤脚踩在地上,指了指自己的膝面,冷道:“头靠过来,看你脖子。”

席银挪了挪膝盖,脖子却根本动弹不得。

张铎破天荒地没有喝斥他,站起身,走到离她近的床尾从新坐下,伸手扶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轻声道:“慢慢朝我这里弯。”

席银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稍稍一动,就浑身颤抖。

“是不是动不了,如果动不了,就要传太医过来看。”

“不是……就是怕疼。”

张铎看着她疼得发红的脸,放低了声音道:“试着来。”

席银咬牙应了一声,靠着他的托力,慢慢地侧弯下腰,将头靠在了张铎的膝上。

张铎撩开她散乱的头发,摁了摁她的脊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好在是没有伤及要害。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席银听得出来,张铎极力在压抑着气性,以至于话尾带出了如刀刃一般的暗锋,掠过她的脸颊,切得她生疼。

“我想……给你端一杯温水,你在咳嘛。”

张铎这才看见了地上打翻的杯盏。

回头又看见席银的脖子上印着自己触目惊心的指印,忽然有些恍惚。

“朕准你回来了吗?”

席银想要摇头,脖子却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所以我就想偷偷地进来,替你把药温上,把水烧暖……然后赶紧出去。”

她说着,撑着张铎的膝盖,试着角度,一点一点地直起身子。

“你怎么了,我从前照顾你的时候,没见你这样过呀。”

“怎样过?”

席银吞了一口唾沫,“拧人脖子……”

张铎看着席银,良久方道:“我不知道是你。”

“我知道,我又没有怪你。”

她说完,僵着脖子慢慢地站起身,朝陶案前走去。

“去哪里。”

张铎的话追了来,席银站住脚步,也不好回头,只得提了些声音,冲着前头道:“刚才温的药现在温好了,我给你端过来,你趁着热把它喝了吧。”

话未说完,张铎已经起身走过了她。

“你站那儿,朕自己来。”

席银搓了搓手,看着他自己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又转身去了箱屉那头。

张铎见此追喝道:“你不要折腾。”

“没有,箱屉里有梅花腌糖,我找给你吃。”

“朕不吃那种东西。”

“吃嘛,药那么苦,嘴里的滋味很难好的,那腌糖是入宫前,我偷偷从外面带进来的,我藏了好些在偏室里,都让宫人们搜了出来,就只有藏在你这儿的,他们不敢翻。”

说着,她已经找出了几粒子,捧着手心上,小心地递到张铎眼前。

“来,给你。”

张铎迟疑了半晌,伸手捡了一粒。

席银忍着疼笑弯了眉目。“吃了能不能原谅我,我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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