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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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里的人们并非不爱谈八卦,但一来此事太过离奇,二来,又是从宫里传出去的——虽然皇帝并没有严令保密,但,谁也不想当出头鸟不是?
直到有好事者托相熟的亲朋去长亭侯府打探,得知三夫人确实已经离家不知去向,这才佐证了消息的准确,看来和离竟是板上钉钉了。
大周开国百年,虽然和离不算罕见,但多数发自商户——民间旧俗,商户可娶平妻,虽不为律法承认,但多花些银子打点,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并非所有的娘子都那般贤惠,倘若两妻不能互容,东西压倒西风,就难免有一方愤而出走,另立门户。
可像崔氏这样明媒正娶的官宦嫡妻,还有诰命在身,闹出和离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一时间,京市里议论纷纷。
“崔夫人怎恁般不懂事?好歹也是东平伯府出来的,岂能说和离就和离?那阮侯爷又是有名的贤官,不贪花好色,不恣意妄为,舍了他,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
“我听说是他家夫人悍妒,为了一个妾室吵闹不休,还要闹到官衙里去,阮侯爷不得已才予了放妻书给她。”
“这样啊,那侯爷可真是够倒霉的。”
“倒霉个屁!那原不是什么正经妾室,不过是阮侯爷养的外宅,拿夫人的嫁妆金屋藏娇,听说当初还故意把嫡生女和奸生女调换,李代桃僵,让那个野种多享了十几年的福呢!”
阮行止从府里回家,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一路上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从前若成为京城人的焦点,他只会得意非凡,但,谁要靠这种丑事出名?
更糟糕的是,吏部已经放话,原定的空缺暂时取消,他这个候补自然也没了用武之地——可怜他花了几千两银子里外打点,如今全白费了,都白费了!
阮行止难以想象事情会走到今天这地步,明明在阮林春回来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按部就班,为何从她露面之后,事情就桩桩变样了呢?
更可气的是连皇帝都信了那丫头的胡说八道,问都不问就写了张债条来,还让他亲自盖章——他并没有赖账的意思,但这件事着实令人不快。
丈夫花妻子的嫁妆本来天经地义,他愿意归还,那是他为人厚道,可被阮林春这么一弄,就好像他存心吞没崔氏的家当似的——他真要这么想,何苦还给她们母女留条后路,直接白身赶出去就是了。
阮行止恼怒踹了身边石狮子一脚,无奈那雕像硬得厉害,在他践踏下毫发无损,反倒是他的脚踝隐隐作痛。
人一倒霉,连门前的石狮子都跟他对着干。
阮行止怒气冲冲进了屋,唤来家仆,“三小姐呢?”
阮林春虽然决心跟着崔氏,阮行止并不打算放弃她在家中的位置——他不能不认这个女儿,否则崔氏永远都不会去而复返。
所以排行也不能变。
家仆知自家老爷心情不好,愈发卑躬屈膝陪着笑脸,“三小姐说身子不舒服,自个儿先回房休息了。”
阮行止哼声道:“如今这府里都没章法了,一个个乱世为王起来。”
父亲归家,做女儿的竟不出来相迎,可见家中成什么样。阮行止本来没怀疑阮林絮对她嫡母的感情,可见到眼前种种,只怕絮儿巴不得她嫡母快些出去,好将白氏迎回——说不定正是白氏在背后教导的,这个女人!
阮行止发觉初恋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难免有些迁怒,“让她起来,大白天这样乔张做致,我可没心思哄她。”
他哪晓得,阮林絮并非装病,不过在月贵妃宫里跪了一天,两条腿都麻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家仆答应着正要过去,忽然想起一事,踌躇道:“老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日我瞧见三小姐偷偷将几张字纸锁进抽屉里,像是地契文书之类……”
阮行止额头突突跳动,难不成是那几间店铺的契书,这死丫头,竟敢瞒着自己藏私!难怪那日她搬出大皇子来,想必是为了故意拖延,不偿还欠崔氏的银子。
难怪阮林春会闹到宫中,这女儿素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个性,以为自己反悔,岂有不恼的?
如今不但银子要偿还,连仕途都毁了。
阮行止怒极反笑,“你去喊三小姐,顺便,请家法来。”
阮林絮拖着两条又酸又软的腿来到厅中,正要安慰爹爹不必为外头流言蜚语困扰,谁知就见那家仆站得笔直,身旁还放着两截又细又长的竹板。
阮林絮:……不会吧,还要挨罚?她做错什么了她!
*
阮林春并不知晓府中的热闹,她这里远离集市,倒是清净。如今借契已经到手,婚事也顺顺当当,她自然可以睡个好觉。
除了某个喜欢半夜造访的幽灵。
阮林春老早就发现窗边那对幽幽的眼睛,在床上假寐半天,到底无法视而不见,上前拉开门闩。
程栩不好意思地挠头,“吵醒你了么?我就是随便过来看看,没想打扰你。”
阮林春面无表情,小伙子,这种行为有个很不好的词,叫痴汉知道吗?
当然她不便对程栩解释这么复杂的术语,只能木着脸道:“婚期马上就到了,你为什么还来?”
论理,正式拜堂之前还是该回避一下的,何况程栩的腿已在慢慢恢复,用不着她隔三差五频繁诊治。
程栩以为自己扰人清梦,更加羞愧难安,“我就是想问问……你喜不喜欢那件嫁衣?”
原来为这个,阮林春脸色缓和了些,“挺好的。”
程栩于是喜不自胜,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很好看对吧?我亲自选的布料,是从苏杭一带运来,唤作胭脂缎,说是新娘若穿上这种布做的衣裳,就能一生平顺,举案齐眉。”
想得可真多。阮林春虽觉得程栩这样迷信有点好笑,但毕竟是对方一片心意,还是挺感动的,“那你的喜服做了没?”
程栩讷讷不言,“做了……和你是一样的。”
阮林春更吃惊了,“你也让那些绣娘量过尺寸?”
这件事比程栩能跑能跳带给她震撼都大——毕竟据她观察,程栩是个相当拘谨的人,尤其不喜与异性接触,只看他房里连个丫头都没有就知了,这样的人会让绣娘上下摸索么?
程栩却以为她在吃醋,急忙摆手,“没有,我就是拿了一件旧衣过去,让她们看着办就行了。”
阮林春忽然有点生气,一生一次的大事,岂能这样马虎?她板着脸道:“进来。”
程栩站在门边,神情愈发忐忑,旧衣裳都不行啊,娘子的占有欲太强烈了吧。
然而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般,阮林春只是取出一把细细的卷尺,贴着他线条流畅的身躯,从肩颈一直量到脚下——程栩虽然清瘦,但经过一年的照拂,比先前略略壮实了些,个子也愈发高了,旧衣裳打版出来怎能服帖?
既然不肯让绣娘上手,阮林春只好亲力亲为,等她这边量好尺寸再送去宫中,务必要保证婚事尽善尽美。
程栩任由她纤长的十指在身上摸索,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鼻端还传来阵阵沁人的幽香,让人闻之欲醉——不晓得娘子用了何种沐发的香膏,不似桂花头油那种甜腻腻的香味,反倒更接近草木的清爽。
他猜对了,阮林春今日恰好用了玫瑰花水洗头——本来是想看看能否提纯出玫瑰香精的,奈何设备不全,分馏不成功,只能将半成品胡乱使用。
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世子爷,你知不知道角先生是何意?”
月贵妃那个表情实在耐人寻味,也勾起了阮林春一颗求知如渴的心,偏偏她手头没有那种大部头词典,不晓得从哪里查证。
程栩没料到她忽然问起这个,先是发怔,继而白玉般的脸庞便涨红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不是个好词,你……你不要管它!”
但是这样却令阮林春更好奇起来,撇了撇嘴,“不想说就算了,改天我自己到街上去问。”
“不行!”程栩忽然大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眼看未婚妻仍是一脸迷惑,程栩无法,只得贴着她耳畔,将那个词的涵义细细解释给她。
这下阮林春可绷不住了,“咳咳”猛烈咳嗽起来,太丢人了,她居然在男子面前说起这个,还是要结婚的男人!
阮林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话又说回来,程栩为何懂得?
迎着未婚妻锋利的视线,程栩弱弱地垂头,就说他是博览群书嘛!
当然也包括各种不健康的书。
北边厢房里,阮志胤缩在被中瑟瑟发抖,这回连金刚经都不起作用了,那两个妖怪居然变本加厉,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撞破房门吃起人肉来?
他看似健壮,其实都是些糙肉,不好吃的呀!
早知道,他也该去护国寺求个签,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怪事频出,倒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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