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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裴元。
五域世人不一定认识我。
但他们一定听说过另一个鼎鼎有名的名字,北域七星之逍遥半圣,裴哉!
是的,裴哉是裴哉,和我裴元没有什么关系……
裴哉在北域,是前线战场的大杀星。
裴元在中域,是混吃等死的老半圣。
同是自囚,同为半圣,同样姓裴,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今年一千三百六十二岁了。
裴哉甚至比不上我年纪的零头。
死海里的这么些人、半圣,加在一起,也都不一定有我资格老。
他们一定也都不知道。
在我那个年代,五大绝体都还不是现在这五大。
封于谨后起之秀,气运加身,封上圣帝,力证传说。
继七树大帝的重生故事的失败过后,九大祖树中最活跃的,还当属苍穹之树。
其诞下的树种化出烬照老祖,这才是万祖之祖,集十三天火于一身,融会贯通,为最强半圣,可撼圣帝。
西域佛宗更还传承着它们那一枚圣帝舍利子没丢,虽隐不出世,却也仍是当之无愧的天梯之下的第一战斗大宗。
圣神殿堂,都得给足当时行道僧们面子。
在那个年代,十尊座都是浮云,七剑仙更是配角。
激流勇进者,在风口浪尖敢强出头者,才为强者!
在那个年代……
五百年,无人知月北华饶道。
再过五百年,才有“少年出侑荼,太城下青山,西行征大漠,求道花未央”。
历史于是重写。
古剑修为时代注入新的活力。
紧随其后,各路天骄百花齐放,时代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终于惊动了天梯之上沉睡的巨龙。
一代轮回一代神,代代无我裴氏人。
而今,就连当今时代的年轻人,能记住的最早的关乎于时代变迁的事,居然也只剩下侑老爷子的“行天七剑”……
嗬!
不重要了。
毕竟这些,通通都与我裴元无关。
我只是活得够久,比较幸运,也只幸运过四十二年罢了。
记忆太过遥远,我什至记不大清后面这一千多年来,真正切身参与了什么。
井底之蛙,心比天高。
自封圣后,见得多了,意识到自己的藐小后,反而变得十分胆小。
但我隐约记得,年少时期的我,不是这样子唯唯诺诺的。
可属于我的时代啊!
它终究还是倔强的停留在了四十二岁时,停留在契古之战终战时的封圣那年……
“在下裴元!”
“是他!”
“十楼柱裴元,中域最强的十大虚座之首,一句'在下裴元',简直不要太酷,老娘把命都给你哇!”
“可他对面站着的,是新一代的妖孽天骄代表封于谨呀!”
“是啊,他可是封于谨……王座万人场,尊座千人场,虚座百人场,只有头名,才能入局下一场。”
“封于谨,可是硬生生以王座之姿,杀入虚座之局的,这下撞了十楼柱裴元,他还能续写传说吗?”
“唔,怕是难喽!”
……
“就你叫裴元?”
“十楼柱,裴元?”
“好惨,他可是十楼柱裴元,在下裴元啊!”
“噗,还'在下裴元'?就这样被一个小年轻踩在脚下,就是'在下裴元'?哈哈哈!”
“嘶,这封于谨好狂,他怕是无人能挡了。”
“快看,裴元红了,他掏出了一颗水晶宝石。
。这什么东西?”
“什么?”
“他要封圣?!”
“就你叫裴元?”
“半圣,裴元?”
……
“我滴老天爷,圣力也能封,这都什么东西啊?他那个乓乓乓的……”
“那裴元废了啊,我看他这次人没死,心气都直接给打没了。”
“新晋半圣,居然败在了一介王座手中,这是什么画面,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封于谨,怕是有圣帝之资。”
“好可怜的裴元,他下场了,他的背影……好落魄!怕是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让我们最后一次呼唤出他的名字吧!”
……“你叫什么名字?”
当耳畔响起这样淡漠的一声时,裴元几乎无法将之与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嘲讽声区分开来。
他愣了一下。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
水!
全是水!
他发现这还是在死海之中,才猛眨了几下眼睛,回过神来。
“我在干什么……”
裴元无法理解,在这等关键时刻,在五域瞩目的这个瞬间,自己居然还走神了。
望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庞,裴元嘴角蠕动几下,下意识就弯下了腰。
“老朽……”
他话音一顿。
这才想起来,昔年契古之战最后一战时,自己就是这样被打下场,从此一蹶不振的。
封于谨……
徐小受……
是啊,他俩何其相似,何其傲然?
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掌他人死生于一念间的神情与口吻,可最后呢?
是!
我是败了。
封于谨,何曾胜过?
岁月不饶人,他封于谨纵使封了圣帝,最后还不是被扔进了虚空岛,磨平了年少轻狂时的所有棱角?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活千年、悟生死,好不容易想着出个山,再为大道拼上最后一把。
来了这死海,还要弯腰、还要低头?
“你叫什么名字?”
正前方,受爷重复了一遍话语。
裴元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张脸。
少年的脸,面目可憎。
周围的目光,可悲可笑。
那日契古之战落败之后,裴元曾向九天十祖问道,等了一千年无有回应。
今下千年之后,他再一次抬眸问道,回应他的,只有四十二岁封圣前昔的自己。
裴元找回了自己!
他腰板一直,下巴一高,目色变得犀利。
整个人仿佛在一瞬之间,年轻了一千三百二十岁。
“在下,裴元!”
老当益壮,中气十足。
这重重的一声沉喝,竟在此时压过了死海的一切禁锢,掀开了不小的涟漪,回响于五域之间。
风中醉愣了一下。
怎么感觉,半圣裴元换了个人似的?
五域观战者也听得微愣,旋即便发出了嘲笑声:“有点意思啊,这位裴半圣。”
“但是,莫不成他还认为自己有资格和受爷过上一招不成,这可是在死海!”
是的,这是在死海。
炼灵师在这里,几乎等同于废物。
禁法结界对当今时代的主流修道者影响有多大,从封天圣帝在虚空岛内岛的地位甚至比不上无机老祖之事上,可见一斑。
可裴元突兀的一喝,似感动了上苍。
一千三百二十年前的自己,好像真借给了他力量。
气海,动了!
这一瞬间,裴元不喜反惊,几乎无所适从。
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光返照,突然挣脱了死海和圣帝金诏的所有封禁,找回了最强时刻的自己。
他身周突然炸开了圣力气浪,在死海中荡起了轩然大波,将身周推得人仰马翻。
“轰!”
气流汇作浪流。
就如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炸开了春雷。
当巨响荡破了死海第一层各种奇人异兽的耳膜时,所有人拼了命从黑石牢狱中想要挤出来来看。
“什么情况?”
“死海封印解除了?”
“为什么有圣力,谁在动用圣力,监管者也用不了圣力吧?”
“他是谁,他凭什么可以,我的力量呢,我的力量怎么还没有波动,啊啊啊啊一一”
“受爷……裴元……”
“杀起来,杀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虽不明事情起末,但死海可多少年没有这种热闹了。
所有人扒拉在牢狱门口,恨不得将眼珠子挖出来,放在外面看现场。
而战场中,突然被掀翻的诸人,乃至是五域的观战者,此刻更是感到惊奇。
“半圣裴元,活了!”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裴元能突然拥有力量,但思来想去,这绝不可能是他主动做到超脱。
怕是和苍生大帝的后手脱不了干系!
“果然……”
徐小受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小小一个试探,真给爱苍生逼出了后手。
确实,从苍生大帝的视角看。
怎么着,都不能允许有人在他的面前,强行剥离另一人的半圣位格,安给自己的手下吧?
“那么,来吧。”
徐小受并不感到意外。
他连碎钧盾都没有掏出来,只是拂袖之后,对着前方又变得惊喜交加的裴元勾了勾手:“我让你三招,只防御,不出手。”
“三招之内,倘若你能让我移步,这半圣位格你保着,我还允你进入杏界修炼的资格。”
“三招过后,若全是无用功,你主动交出半圣位格,或是去你老家养老,或是去我杏界养老,你同样还有选择。”
风中醉都听得一愣。
受爷强要半圣位格的行为无可厚非。
可他给出的选择,总是这般出人意外。
大道之争,势必见血,大可不必这般仁厚,直接掏他半圣位格就好了的呀!
裴元也是微有错愕。
可看似两个选择都对自己有利,都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无非是将道交予对方。
那可是“道”啊!
我的道,固然卑微了千年,那亦是“道”!
这般轻巧两言就被夺走,与死生之便尽丧,与被人用脚踩着头颅嘲讽,有何异同?
“徐小受,你怎也辱我?!”
裴元须发怒扬,恐声一喝。
双手并掐成决,于身后唤出了高破死海、似楼似柱的擎天巨物。
“这是……”
风中醉面目震撼。
他早同圣山避难团等人,退避不止三舍。
但这会儿瞅见这极尽镇压之力,看着伟力无边的楼柱之相,涉猎匪浅如他,亦是道不出个所以然。
“恕我无知,但我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灵技,五域出现过这门灵技吗?”
“从现场看,我只能给出一个结论,圣武,等级还不低,有点至高圣武的感觉了……”
风中醉能得到的结论不多。
实际上五域传道镜前观战者甚多,这会儿能看出此等圣武究竟的,寥寥无几。
也就南冥深海处,博学多识如道穹苍,才勉强从记忆库中找到了稀碎的记忆碎片。
诸如十楼柱……
诸如天楼柱……
但那都是被倾轧过不止一次后的,属于历史中的痕迹了。
半圣裴元,去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等等,裴元?”
“千年前,好像也有一个裴元……”
……“天楼柱·天倾之指!”
死海之中,裴元一声爆喝,决印成型。
其身后天楼柱之相,有如祖神探破虚空的一指,势若天倾,从无名之地重重劈来。
大!
太大了!
其力之伟,开辟死海,分流卷浪。
浪潮以双边直排黑石牢狱为引高高拔起,中间可供人通行的水道部分,净水却被一劈成空。
其势之巨,伟岸无边,撼人心神。
不止现实具象出有形体,这天楼柱更是强势出现在了观之者的心神之中,随势而下,愈渐巨大。
最后,几与天同,蔽日遮月!
“半圣……”
五域观战者无不面生惊容。
在苍生大帝、在受爷的面前,圣山避难团渺若蝼蚁。
可每当世人对“半圣”二字生起不屑之时,现实又会狠狠抽醒所有人。
圣,不可辱!
能修至半圣,真没一个简单的。
只是较之于苍生大帝和受爷,他们无法相提并论罢了。
那么!
“这一记天楼柱,劈得死受爷吗?”
风中醉一退再退,被那力撼死海的天楼柱吓得面无血色。
他抓着传道镜,几乎要缩进黑石牢狱中,嘴上却毫不留情:“不,应该这么问……”
“劈得退受爷,哪怕半步吗?”
轰隆!
水道成空。
死海一分为二。
圣山避难团更是左右规避,紧贴黑石牢狱而靠,生怕被波及半分。
在这广袤无比的禁法世界里,唯一立于高天者,只余意气风发的半圣裴元。
可当传道镜将远景拉回,落到倾覆之后的天楼柱下时,世所可见……
受爷一袭黑衣,纹丝不动;
仅施单手一指,抵柱指天。
稳若磐石!
“哗!”
五域惊哗。
这一指,几乎点在了所有人的脊骨麻髓之上,令得人从头到脚如被电一般在发颤栗。
强,是一回事。
五域有七剑仙,有十尊座,有五大圣帝,再上可能还有十祖留下的痕迹。
大家都很强,可是……
帅,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在这死海之中,在这天楼柱之下。
当迎着天柱倾倒之相,当迎着万千辟易之势,纵有绝代之名,敢不敢以一指定乾坤,又是另一说。
可受爷非但做了。
他做得轻巧,做得实在。
他完全不在乎死海和圣帝金诏是否会突然发难。
他更没有考虑过是否苍生大帝要在那个时刻发来一箭邪神矢。
五域所有人都在担心。
他心中并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因为在他的眼里,强如半圣裴元,撑死了……
只当一指!
“这小子……”
黑石牢狱前,被禁了一身圣力的方问心,此前也是双手扒拉在黑铁栅栏上的。
这非但没有半点依靠的感觉,实际上封印之石的力量,更让他感到腿软。
在这种虚弱的身体条件映射下,当视见天楼柱倾覆而来,恐惧是呈几何倍数放大的。
徐小受却不同。
这一指定乾坤,不仅驱散了身后诸人内心的恐惧,方问心还因此看出了一点什么。
“养势!”
徐小受之所以小题大做。
不止是要裴元的半圣位格,他还在为之后决战爱苍生而作准备。
他将以最小的姿态,还以世界最大的震撼,以举重若轻养名,以五域作恐养势。
高屋建瓴,可敌术种囚限,可战爱苍生!
“这小子、这小子……”从后面往前看,方问心只能看到被劈分的死海中,徐小受一指抵柱的孤傲背影。
这画面太冲击了。
有的人懂战,有的人懂局。
时值此刻,方问心已不得不承认,徐小受真的,全部精通!
“不!!!”
死海高空,见天楼柱被一指挡住,连逼退徐小受半步都无。
裴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不甘咆哮。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在五域世人面前。可完全没法不失态!
作为桂折圣山的外援派半圣,他是知晓圣帝金诏的存在的。
若非是知道死海禁法、禁灵、禁古武、禁古剑术
……
裴元怎么敢对徐小受动手?
诚然此前拯救朱一颗之时,徐小受表现出来了,他还能变身。
虚空巨人族的血脉,为何没有被禁,裴元看不懂。
但徐小受说了他不会主动出手,看这情况他亦不会用那金光巨人对付自己。
那么仅肉体凡胎!
怎臻圣帝层级?
我十楼柱之首,打不过当时年少的封于谨,还拿捏不住一个受了各般禁锢和削弱后的徐小受?
裴元不是无法接受他的攻击被挡住。
时隔一千多年,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可最让人最惊恐的是,四十二岁最强的自己,携力携势最强的一攻,在千年之后,居然给一个年仅二十的笼中困兽一指点住?
裴元道心都差点给点碎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徐小受,你身入死海困局,又中六道圣帝金诏限制,你何德何能,可敌我天楼柱一记天倾之指?”
裴元躬身狂吼,似在宣泄这么些年来心底深处压抑了千年之久的暴躁与不安。
传道镜将他的“动”传于五域。
画面一转,又将受爷的“静”述于静幽。
“一。”
徐小受放下手指,静静望去:“你还有两次机会,不堕你半圣之威,不毁你裴元之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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