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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郁,一阵冷风拂过,竹叶轻轻摇晃传出沙沙作响。
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光线浅暗,封煜坐在御案前,俯身持笔写着什么。
杨德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皇上,乾玉宫的香炉被换下了。”
封煜持笔的动作一顿,遂撂笔而下,他盯着折子上的黑字,半晌才捏起眉尖,寂静的殿内响起声轻嗤。
杨德瞥了御案上放凉了的茶水,吞咽了下口水,才低声问:
“那皇上,咱们拦不拦?”
他觑着男人的脸色,暗暗低下头,不管过了多久,他依旧是觉得君心难测。
这后宫,便没有能瞒得过皇上的事。
皇后换了乾玉宫的香,在周美人小产后,皇上就已经知晓了,他原以为皇上会怒,可皇上却仿若不知一般。
若无皇上,单是皇后的那声吩咐,乾玉宫来回换了那么多太医,怎会没一个查出香炉有异?
封煜朝御案角落的翡翠香炉看去,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
“钰美人自知有孕,便不再燃香。”
杨德越发低下头,在心底替皇上补了下一句,而淑妃明知不适,却从未想过不燃香。
说到底,淑妃先前不重视皇嗣,终究是惹了皇上的厌恶。
杨德犹豫了下:“那周修容……”
周修容做得可不比皇后少,皇上还是将小公主交给了周修容抚养,甚至直接升了周修容这么高的位份,杨德有些不明白,圣上为何要这么做?
“小公主的母妃可以是周修容,自然也可以是旁人,她日后无子,又是个聪慧的,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他又持起笔,蘸了蘸墨水,在折子写上两个字。
杨德瞥了眼,才又迟疑道:“那皇上,咱们就任由此吗?”
当初钰美人险些小产,皇上就推波助澜地将周修容推向钰美人,事实也正如皇上所料,为报腹中胎儿的仇,周修容是迫不及待地拿着卓嫔的把柄去寻了钰美人。
殊不知,周氏二房的消息,也是皇上找人递过去的。
而陈才人有孕,是个意外。
他跟在皇上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些许前朝的事,皇上宠后妃,的确无所顾忌,但陈家却不得有子。
也因此,容嫔小产时,皇上对淑妃轻拿轻放。
但到了周修容身上,皇上却是直接给淑妃记了笔账,再加上淑妃对皇嗣的态度,才有了皇上对其不管不顾的事。
封煜看着折子,忽地问了一句:
“靖安二字,作为长公主封号,如何?”
“这寓意自是极好的。”杨德讪讪地说。
他有些把不准,皇上究竟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没?
封煜瞥了他一眼,将折子扔给他,杨德心惊胆颤地接过,就听见他说:“让人按照折子上的,写旨。”
杨德不慎看见了几个字,是关于长公主封号一事,他忙双手捧着。
今日淑妃殁了后,他瞧着皇上的反应,还以为他是有所动容,直到现在看见这封折子,才隐约知晓,这小公主怕才是皇上后来待淑妃那般态度的原因。
若是让人知晓皇上对淑妃生了厌恶,难保有些人对小公主疏忽。
毕竟,那是小公主的生母。
但若说全是为了小公主,也不尽然,毕竟是陪了自己多年的人,总该有点感情。
封煜倚在梨木椅上,疲累地捏了捏眉尖,他淡淡地吩咐:
“朕记得,库房里有一顶琉璃盏香炉。”
“是,前些年由祁侯上供的,至今还待在皇上的私库里呢。”
杨德记得那是个好东西,皇上初见时,也有几分欢喜,不过,到底最是喜新厌旧的人,不过短短几月,就将这物件忘在了脑后。
封煜说:“将它赏给皇后吧。”
“毕竟皇后身子有恙,近些时日,还是待在宫中休养的好。”
皇后身子抱恙?
杨德觑了皇上的脸色,立刻正色应下。
就算皇上厌了淑妃,皇嗣也不是皇后可以插手的,这是皇上给皇后的警告。
在他离开前,封煜又不紧不慢地吩咐了一句:
“将那个宫女扔进慎刑司,三日后,若是还活着,再还给皇后。”
“告诉皇后,让她身边的人记住自己的身份!”
杨德心惊,莫名地觉得最后这句话才是皇上动了怒的原因。
他可没忘记,今日钰美人身边的周琪说过,谨玉去印雅阁时,对钰美人的态度可算不上友善,再加上宋嬷嬷传过来的口信。
杨德轻抖了抖身子,忙应了声,去了趟私库,捧着香炉朝乾玉宫去。
他走后,封煜放下了笔:“小刘子!”
小刘子匆匆走进来,尖细着声音:“皇上?”
封煜刺耳地拧了拧眉:“印雅阁那边可传来消息了?太医如何说?”
“宋嬷嬷派人传话来说,钰美人受了惊吓,近日需安生养着,最好别再多生事故了。”
封煜没再开口,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等殿内静下来,他转头朝屏风后那张软榻看去,在软榻旁,有一案桌,上面安静摆放着两支玉簪。
半晌,封煜靠在椅子上,阖眸,捏了捏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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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和宫,杨德宣旨离开,顺便带走了谨玉。
这之后,乾玉宫就陷入了一片寂静,谨竺挥手让众人退下,她端着托盘走近一步:
“娘娘,皇上是何意思?”
她望着托盘上的琉璃盏香炉,脸色微白,却依旧努力镇定,只是轻颤的声音依旧泄露了一丝慌乱。
皇后站在暗红地毯上,怔怔地望着那顶香炉。
良久,她忽然伸手轻抚下,然后嗤笑出声:“谨竺,你说,在这后宫,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那位呢?”
她虽笑着,却瞧不出半分欣喜。
亏她还以为,她当真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谨竺默了片刻,才说:“他是皇上。”
这天下都是他的,更遑论一个小小的后宫,想瞒住他,本来就不现实。
皇后凑近了,看那盏香炉,灯光下,琉璃泛着光似的,她说:“是啊,他是皇上。”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做任何阻拦。
她们的这位皇上,究竟有多铁石心肠?
她指向大殿内的那顶翡翠香炉,不咸不淡地说:“皇上赏的,那便换上吧。”
谨竺微顿,却没劝,亲自上前将香炉换好。
她拨弄着香,想起刚刚被带走的谨玉,莫名有些失神。
皇后只看了一眼,就眼不见为净地转身坐回软榻上,谨竺在那块待久了,她望过去,忽地淡淡问:
“你在想什么?”
谨竺微顿,手中的熏香不小心倒多了些,皇后看着她的动作,轻微眯了眯眼。
谨竺回了神,小心地将香料盒盖好收起,才缓慢地踱步到娘娘身前,她低着头,说:“奴婢只是有一事不解。”
皇后垂眸:“说。”
她腾得跪在地上,却不抬头,只低声问:
“谨玉素来最贴娘娘的心,娘娘也最喜她,她便是再多不好,却唯独一点,她最听娘娘的话,所以奴婢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谨玉真的会误会娘娘的意思吗?”
谨玉回来后,就愧疚不安地哭诉着她误会了娘娘的意思。
可谨竺却突然明白,不是谨玉误会了,而是娘娘想要她误会。
那般一心一意为娘娘着想的人,后妃有孕与否,在谨玉眼底都比不上给娘娘立威重要,她怎么可能会忽视掉钰美人和淑妃呢?
推谨玉的人是谁,谨竺知道,必然是淑妃宫中的。
可那人究竟是谁指使的,谨竺忽然就不愿去想了,她进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深宫冰冷。
皇后看着她头顶许久,她说:“本宫说了,是本宫的命令。”
谨竺闭上了眼,可在那种情景下,谁都会觉得娘娘是在谨玉开脱。
她俯下身,涩着声音道:“奴婢知道了,望娘娘恕罪。”
皇后别开头:“你今日累了,无需伺候,回去休息吧。”
说着,她将案桌上的绿色药瓶推过去。
谨竺望着那盒药,才想起她手臂上的伤,忽然鼻尖一酸。
她们主仆三人相互扶持着走过来,她知晓,娘娘会这般做,定是有后招,能保全谨玉。
可君心难测啊,谁能算计到一切呢?
她忍着泪意,伸手拿过药膏,快步转身离开,就在她推门之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她会没事的。”
“本宫保证。”
谨竺强忍的泪意,此时终于掉下,她说:“奴婢知晓的,时间不早了,娘娘早些休息。”
门被从外面关上,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皇后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未关实的楹窗吹进一阵冷风,她下意识地喊了句:“谨玉——”
殿内空寂,没有丝毫动静,她也终于回神,指尖轻动。
阿妤是翌日起床后,才知晓了皇后身子抱恙的消息,不仅如此,谨玉进了慎刑司的事,也传遍了后宫。
她被扶着在殿内来回走动,闻言后不由得感概,这后宫明明那么大,却连一点消息都藏不住。
周琪这时掀开帘子走进来,伸手摸了摸自己冻得冰凉的耳垂,忙说:
“主子,皇上有令,皇贵妃大丧,主子无需前去。”
阿妤的步子一顿,她轻拍了下脑袋。
若非周琪这句话,她都险些忘了,皇贵妃位同副后,其丧礼必然是满宫跪拜的。
她撑着腰,狐疑地探头问了句:“那皇后身子抱恙,这事由谁操办?”
“奴婢打听了,皇上将此事交给了沈嫔,由中省殿和礼部从旁协助。”
“虽然周修容位份更高,但她所有的精力都得放在小公主上,皇上说了,她悉心照顾好小公主就可,其他事宜,无需操心。”
“还有件事,”周琪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在阿妤耳旁说了句:“听闻周大人在御书房前跪着呢。”
阿妤猛得呛了声,错愕道:“他跪什么?难不成还要——”
她左右看了眼,也压低声音:“还想要皇上打杀了皇后不成?这简直异想天开!”
更何况,庄侯府虽交了兵权,却还没有没落呢,哪里轮得到周氏指手画脚?
不过阿妤也理解周大人的想法,周氏一族本就不算大族,全族的荣誉全靠淑妃撑着,如今淑妃倒了,对于他们来说,绝非小事。
不然……当初淑妃害了周美人,怎会连一点水花都没溅出?
周琪可不敢妄言前朝之事,她扶着阿妤小心坐下,低声道:“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阿妤撇了撇嘴,这有孕之后,整日都闷在殿内,甚是无聊。
周琪瞥了她眼,想起什么,说道:
“奴婢刚去中省殿领炭火,没领得多少,说是此次大丧要用。”
“应该的。”阿妤没在意,这大丧,朝臣皆要跪拜多日,难不成还能缺了他们的炭火,可不是令人耻笑吗?
周琪轻戳了她一下,含糊咕哝道:
“奴婢将中省殿最后的一点炭火都带回来,刚回来时,正好撞见倬云楼的落云往中省殿去。”
阿妤眸子微亮,明知故问:“那许美人今日岂不是领不到炭火了?”
“最迟,也得明日中省殿才能腾出来。”
阿妤啧啧了两声,她忽然说:“这大丧,许美人是需去的吧?”
周琪点头后,她就说:“这般一来,她殿内好似也用不到炭火呀。”
“阿琪,你觉得我们印雅阁是不是有些冷呀?”
她仰着精致的脸蛋,一脸真诚地问,周琪瞥了眼她身边的炭火盆,昧着良心说:“的确有些。”
阿妤立刻道:“那你明日,再跑一趟中省殿,问问陈公公有没有多余的炭火。”
顿了下,她说:“若是与倬云楼的人撞上,你便心善地让让她。”
“她若是不要,那正好补了咱印雅阁的缺。”
周琪讪笑了下,问她:“你就不怕许美人同你闹呀?”
阿妤斜了她一眼:“我之前送汤去御前,三次里能有两次都撞上倬云楼的人。”
“许美人自然能明白,这些都不过是巧合,她那般善解人意,怎会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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