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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梢月弯,夜色似浓郁得化不开。
杨德踌躇了下,才上前小声说:“夜深,皇上该休息了”
一缕烛火被笼在灯罩中,封煜撂下手中的笔,疲乏地揉了揉眉,他靠在位置上,闭目养神许久,帐内静得杨德以为他不会说话时,忽地听见他说:
“杨德——”
杨德忙应声,可封煜就是抿起唇,不再开口,脸色沉淡,似在想些什么。
顿了下,杨德不知他是何意,只好自己低下头,低声询问:
“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自从江南行后,皇上这般废寝忘食处理政务的情形,杨德只见过一次,便是那次皇上撞见钰修仪和韩大人在江府。
如今是第二次。
封煜敛眸,他修长的手指弯曲敲点在桌面上,他似随意地问:
“若是女子对其夫君纳妾,丝毫不在意,你觉得这是为何?”
夫君?纳妾?
杨德惊得不敢抬头,皇上不会无故问起这话,而能让皇上问出这话的,现在也只有一人。
可这话叫杨德如何回答?
不在意你纳妾,是因为她也不在乎你。
这话,他连在心底过一遍,都觉心惊胆跳,哪敢说出口?
若是杨德说,皇上未免过于……矫情。
若论平常人家身份,钰修仪也不过就是妾,顶多是得宠的贵妾,这般身份上,说句不好听的,她有甚资格插手皇上是否纳妾一事?
虽说皇上不是纳妾,而是晋升旁人位份。
钰修仪的做法本就是没错的,若是放寻常人家,还要被夸一句守本分。
可谁叫这位是皇上?他觉得不舒服了,那必然就是旁人的错了。
他久没回话,封煜拧起眉,沉声:“嗯?”
杨德与钰修仪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自然不会说她不好的话,念着之前那次他擅作主张收了沈贵嫔的食盒,而钰修仪对他轻拿轻放的恩典,他犹豫了下,才低声说:
“皇上是在说钰修仪?”
封煜顿时沉眸看向他,似有些恼怒,杨德涩缩了下脖子,才抖着胆子说:
“依奴才看,倒并非是钰修仪不在意,也许是怕惹了皇上厌烦,才故作这般姿态。”
帐内静了静,封煜脸色恢复平静,许久,他轻嗤:
“她也怕惹朕厌烦?”
杨德讪笑,心底却嘀咕,果然世人总是会去相信自己想听的话。
但他脸上笑盈盈地:“不然修仪主子何必大费周章地折腾陈大人?可不就是在发泄不满。”
封煜收回敲在案桌上的手,对杨德的话信了几分。
许是他想岔了,的确如杨德所说,若非不高兴了,怎会故意折腾。
他轻摇头,有些无奈:“她倒是越发没规矩了。”都敢折腾朝廷命官了。
杨德低头,说着昧良心的话:“钰修仪就是好奇心重了些,也多亏有皇上宠着,才能叫钰修仪这般舒心。”
没规矩,还不是他惯出来的。
钰修仪折腾陈大人时,也没见他出来拦。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他身为奴才,除了主子身体安康外,最主要的就是讨主子欢喜,自然是主子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封煜斜了他一眼,冷哼:“你今日怎这般向着她说话?”
杨德忙叫屈:“皇上这可就冤枉奴才了,奴才的话句句真心属实!”
封煜懒得与他计较,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最终还是起了身。
“去看看钰修仪。”
封煜每日还需处理政务,偶尔要见朝臣,是以后妃的帐篷住处离他的帐篷还是有些距离的。
围场靠着湖泊而建,不算大的湖泊,有一支流凸出来,封煜要去阿妤帐篷的话,必要经过这处湖泊。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树影婆娑,封煜抬眼看去,除了火把照耀处,皆是黑暗笼罩。
忽地,封煜脚步顿了下,他似隐约听见些许箫声,颇为轻灵。
越走近,他就看见在树影湖泊边轻盈舞动的女子,她手中持着玉箫,皎月荧光下,似是九天之上的仙女般。
封煜停了下来,他眯起眸子,倏地笑了声。
杨德隐约听见,低头缩了缩脖子。
他虽不知晓那是何府上的女子,但能在此时以这般姿态出现在这里,什么目的,已经昭然。
此时不过便看皇上可否看得上。
但一般而言,佳人投怀送抱,哪会有人愿意拒绝,总归就是收了,放在后院罢了。
可,杨德心底却为那个女子点了蜡。
皇上看似不重规矩,对钰修仪偶尔的冒犯和没规矩都一笑而过,甚至还颇有些乐在其中。
但其实他甚是不喜乱规矩的人,因为若是有人样学样,对他来说,都是麻烦。
钰修仪,不过是他看上了。
或者换句话说,他喜之,则能将人捧在手心,不喜之,便是说句话,他都嫌弃其聒噪。
箫声忽地急促,那女子抛出宽袖,如腾云驾雾般翩翩跃起,又轻盈在封煜不远处落下,旋转衣摆成花,渐渐停下,最后盈盈弯身,无声垂下修长的脖颈。
似是无声邀请,任君采撷,皎洁月色下,甚是撩人。
杨德偷偷去看皇上神色,果然,就见皇上漠着脸,平静地看着那女子。
女子的惊鸿一舞,没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铁石心肠,莫过于此。
半晌,封煜终是不耐地拧眉,他凉着声问:“你是何人?”
女子垂着头,保持行礼的姿势,动作甚美,也没有丝毫不稳,刚刚那支舞似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说话时不自觉就带着丝颤音:
“臣女周若清,拜见皇上。”
这声一出,即使杨德这没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景、连带眼前这女子,都堪称绝色。
封煜拧着的眉未松,周?
又是周家女。
他眉眼冷了冷,他给了淑妃死后的恩典,是看在小公主的份上,而不是叫周家借此生出妄念。
他原还未想起来,直到周若清说了她的姓,封煜才想起,刚刚那舞倒是颇有些眼熟。
五年前,他初登基,万寿节那日淑妃正是凭借此舞,晋升为四妃之一的淑妃。
封煜手指轻掸下衣袖,冷声朝杨德说:
“查,看是哪个生了狗胆,敢肆意透露圣踪。”
杨德尚未应下,周若清就似慌乱地抬头,一滴泪盈盈挂在眼角,她轻咬着唇,怎一个楚楚可怜能形容:
“皇上且慢!”
封煜不耐拧眉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那刹,脸色沉了下来,就连杨德都瞪圆了眸子。
周若清和淑妃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自然有几分相像,如今她不知做了甚,这般一眼看去,竟是能叫人差些将她错认成淑妃。
封煜捏着扳指,忽地了然周家的底气。
旁人皆不知他心底真实想法,自然是认定了他对淑妃宠爱无比,甚至死后都给了她堪比副后的殊荣,如今送来一个和淑妃九分像的女子,他自然会纳之受用。
封煜轻扯了扯嘴角,倒真是好算计。
周若清还轻柔地说:“是臣女对皇上心生仰慕,才出此下策,皆是臣女过错,还求皇上不要生气。”
话音甫落,封煜还不待说话,就听见从林中传来轻轻一声笑。
阿妤从林子中走出来,对着封煜弯眸轻笑:“妾身可打扰了皇上的好事?”
她得了消息就赶了过来,原还在想如何和皇上坦白,就听见一阵箫声。
虽是省了她还要再寻借口,但这般张扬大胆,倒是叫阿妤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她忽然出现,不说封煜,周若清也直接变了脸色,那副柔柔可怜的模样险些没维持住。
她紧掐手心,钰修仪怎会在此?
封煜对上她的视线,没看见她眼底的笑,倒是在宫人的灯笼亮光间,看清了她微微泛红的眸子。
不知是气的,还是难受的,或者是两者都有。
他下意识地拧眉,说:“胡说什么。”
阿妤脸上的笑顿时消去,默了片刻,她忽然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深深吸了口气,问他:
“皇上走这条路,可是要去妾身那儿?”
她没猜错,封煜自然不会瞒着她,遂点头。
他刚点头,就见阿妤倏地转身,一巴掌扇在了周若清脸上,狠狠的一巴掌,在寂静的夜里,甚是清脆响亮。
周若清猝不及防,顺势跌倒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捂着脸眸子蓄起泪珠。
心底有怨恨一闪而过。
阿妤冷着脸,死死地抿着唇,又转回去拉住封煜的衣袖。
封煜没管倒地的周若清,见阿妤肩膀似轻颤,眸子微红,顿时拧起眉,冷冷哼一声:
“打了个奴才而已,也值得哭?”
一句奴才,叫周若清刹那间白了脸。
阿妤红着眼说:“谁为了她哭!”
没将周若清放在眼底,却是盯着封煜,甚是难受:“如今她们拦人,都拦到妾身头上了,您还不许妾身委屈一下?”
封煜哑声,他一时之间竟没法找出她委屈的理由有甚不对。
他还当她是打了人,心底害怕,原来那副模样全是委屈和气出来的。
这处动静,很快就吸引不少人,陆才人等人最先赶过来,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
阿妤背着她们,还未见人,只听了声,就忙躲到封煜身后。
封煜偏头敛眸,就见她正拿着帕子擦拭眼角,心底好笑,她此时倒是顾及形象了?
虽是这般想着,他却是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子。
封煜会帮阿妤挡,可地上的周若清却是无处可藏,直接露在众人眼里。
这番情景,众人一看,便知是发生了何事。
陆才人等人脸色顿时难堪起来,三年选秀还没到,这些女子真是连羞耻心都没有了,竟敢明晃晃地勾|引皇上!
她们恩宠本就不多,自然不愿后宫再进旁人。
忽地有人惊呼:“这不是周府的五姑娘吗?”
一句话,戳穿了周若清的身份,她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几乎告知众人她的目的没得逞,数道讥讽的视线皆落实在她身上。
周若清原被后宫的荣华富贵迷了眼,没考虑其他。
如今顶着众人的视线,才恍然知晓,一旦踏上这条路,若是没成功,那就是万劫不复。
她脸上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人越来越多,周若清对上人群中嫡母厌恶的眼神,脸色顿时白得叫人都不忍心看,她知晓自己没了后路,只能祈求般看向封煜:“皇上……”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她已经照着嫡姐的模样去扮了,怎么会失败呢?
陈嫔和沈贵嫔最后才赶过来,见此情景,也微有惊讶,尤其沈贵嫔,脸色越发冷了些。
倒是陈嫔,似是没看清,刚站稳,就惊呼了声:“淑妃娘娘?”
虽说淑妃死后被晋为了皇贵妃,但是众人还是更习惯称其为淑妃。
陈嫔这一声出,封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四处也泛起嘀咕声。
顿了顿,陈嫔似是才看清,松了口气:
“原不是,这位是何人,怎穿着打扮和淑妃娘娘这般像?”
陈嫔好奇地发问,尤其在“穿着打扮”上着重咬重了音。
周若清身子似轻晃了下,泪珠子从脸颊滚落,她颤着尾音,柔弱不堪地解释:
“臣、臣女只是太过想念嫡姐,才会、作这副打扮……”
“太想念淑妃,才会扮成淑妃娘娘的模样。”
这话是阿妤说的,轻轻讽刺,从封煜身后得体地站出来,众人这才看见她,皆是惊讶万分。
她一说话,周若清就觉得刚被打的脸颊越发疼了些,她身子越发紧绷。
阿妤没管旁人,她拉着封煜衣袖的手没松,她停顿了下,才直视周若清,似是觉得好笑,一字一句地说:
“这番说辞,还真是——”
“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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