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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沼没进宫。

还来了芙蓉城。

灯盏里的灯芯燃尽,火光几度摇曳,陈温合上册子,静静地坐在榻上。

便也彻底相信了,江沼不是为追随他而来,而是为了躲避他而来。

陈温想起江沼初到江城的那日,他对她的态度,还有同她说的那些道理,铁了心地要将她送江陵,不由地目光微颤,拿指捏了眉心。

他的人生很顺遂。

有过困难,却从未做错过一件事。

这回是他负了她。

她一向乖巧懂事,若不是被逼急了,今日又怎会拿那般态度对他。

她能来芙蓉城,想必那谣言,她也信了去。

陈温起身,手背被茶水烫过的地方已是一片通红,待思绪停下来,才觉得一阵火辣辣地烧。

陈温没唤人进来,自己去找了药膏抹上。

淡绿色的药膏瓷瓶旁,有一个小木匣,是他来芙蓉城的当日,在店铺买下的一条发带。

那日他见那发带随风飞扬,想起了去年春天,她倚在东宫凉亭的栏轩处,仰头眺望院里的宫女,低呤而道:“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

他路过闻声瞧了过去。

只见她发丝松散,发尾系了一条浅粉发带,春风从她面上拂过,满园春色,也抵不住那条贴在她腰间,飞扬妖娆的彩带。

那是他心中为数不多升起涟漪中的一回。

是以,他买了下来。

准备送出去。

陈温从小聪慧,独立,即便是离了旁人万事也能自己一人解决,生命中多数的时间都耗在了读书治国上,并不愿意花费时光去谈论儿女情长。

他有现成的太子妃。

又何须他去想。

然而今夜却头一回为了一个女人而失眠。

就似是奔波了十几年,猛然停下了脚步,才开始去注意周遭的景色,一点点地去回忆那些他曾经从不曾放在心上的瞬间。

原本以为很模糊很淡,即将忘却的东西,一回忆,才发现不但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清晰。

陈温皱眉,合衣眯了一会儿眼。

天边晕出一道青色的光亮时,陈温起身拿起了纸笔。

“芙蓉城受灾实属严重,儿臣不得不再次请命于父皇和母后,蜀地不比华北,大雪并不常见,不论官员的应对能力,还是防范措施,比起华北来,皆是相差甚远,朝廷的赈灾物资固然不可缺,但在天灾面前,人心免不得会慌乱,儿臣以为,安抚民心很重要。”

陈温铺垫了一大堆,最后才表明了意欲,“儿臣想继续留在芙蓉城赈灾,年后再返江陵。”

信写好陈温才叫了严青进来。

严青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一条白布从额头一直系到后脑勺,很显眼,陈温瞥了他一眼,并无半点怜悯,“信送出去,孤继续留在芙蓉城赈灾。”

严青愣住。

宫中年宴,怎能少了太子。

陈温没去瞧他,信笺递过去时,淡然地问了他一句,“知道错哪儿了吗?”

严青垂目,立的端正。

太子从不无缘无故地训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罚一个人,严青昨夜挨了那一茶杯盖,便知自己一定是哪里错了。

思了一夜,严青大抵想到了。

正事上他从未出过错。

但何为正事,他没分清。

和所有人都一样,他将殿下说的那句话当了真。

然殿下并不想退婚。

路途中有很多机会,严青若是有心去查,必定能查出来原委,但严青没有,因他错估了江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严青利落地跪地,拱手说道,“请殿下降罪。”

陈温并没有罚他,既知道便好,“传言之事,给周顺稍信想办法压制下来。”

陈温给严青的那张信笺最后,他回了皇后:“传言不实,退婚之事,待来年春季返京后再商议。”

江陵皇宫。

滢姑亲耳听到皇后同太子稍的那口信,待稍信的人走后,滢姑便回头劝说,“娘娘,奴婢瞧着这些年殿下心里未尝就没有江姑娘,若殿下真对表姑娘有意,娘娘何不好生劝劝殿下,待江姑娘嫁进东宫,再替殿下纳了表姑娘。”

皇后却不赞同,没好气地说道,“他要真对表姑娘有意,这些年表姑娘也不会端着汤罐子,被拦在东宫门外。”

滢姑倒没想到这茬。

如此一想,能进太子东宫的,似乎还真只有江姑娘。

“娘娘真打算给退婚书?”殿下既无心林家,退婚也就只是个谣言,当不得真。

皇后默了一阵,回头对滢姑说道,“那丫头人能去芙蓉城,定是心头有了芥蒂,江家这头本宫会给个交代,你去递个信给沈家老夫人,暗地里问问那丫头的意思,若是不愿意回头,本宫就备好退婚书,她可另觅良人,等她将来要真看上了旁人,本宫的退婚书定会送到她手上。若还愿意,便同她说,本宫会替她做主,绝不会轻饶了太子。”

皇后又想起了沈烟冉。

当年烟冉进围城前,亲自跑到她跟前来,就是为了江沼和江焕,央她帮忙照应一下孩子,不求荣华富贵,将来莫要让他们姐弟二人受了欺负就行。

后来皇后才知道,她那是遗言,去了就没打算回来。

这些年,皇后一半心疼,一半内疚,将对江家二夫人沈烟冉的愧疚和遗憾,全都补偿在了姐弟俩身上。

小时候江沼曾受了欺负,皇后能不顾自己的身份,亲自下场去找对方的父母,这般将江沼姐弟二人捧在手心里护着,谁知道,到头来,却被她自己的儿子给欺负了。

她能不气吗?

事情闹出来后,她硬是几个日夜合不上眼,当日便让林家表姑娘进宫,该说的话她都同她说明白了,太子妃之位,只能是江家,若想做侧妃,便得等到太子三十以后。

林家表姑娘当场就落了泪。

等到太子年满三十,还得等上九年,到那时她就成了老姑娘,又怎可能进得了东宫。

皇后便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岂能经得起等。”

这态度已经明摆着了,皇后不认她。

林家表姑娘没戏,江家总不能真黄了,滢姑被皇后的话惊了一跳,“娘娘,若是太子殿下心里真有江姑娘,又当如何?”

“当如何?凭他的本事,想要的东西,他能得不到?他这就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不知何为珍惜,他是本宫生下来的儿子,既不懂,本宫便有义务教育他。”皇后搁了手里的茶杯,若是照她年轻时的气性,那口信怕是还能更加难听些。

不让他脱层皮,这回岂能消了气。

昨儿陈温走后,江沼反倒是回到了戏楼里听了一段戏。

沈颂见沈霜回来了,却没见到江沼,刚着急起身撩开身后的布帘,就见到江沼立在楼道里,脸色似乎不太好。

“表妹赶紧进来,三妹妹人回来了,整出戏就数这段最有看头。”沈颂替她扶了头上的帘子,将她让了进来又说道,“这戏楼了,除了变脸,还有一绝,便是用盐水煮熟的菽,表妹先瞧着,我去买一份来。”

沈颂一走,就只剩下了江沼和沈霜。

沈霜这会子还没缓过来。

江家同皇家的婚事,沈家所有的人都清楚,是四姨母同皇后指腹为婚,再由皇上下旨御赐,这等板上钉钉的婚事,怎可能说黄就黄。

表妹小她一月,便是十七了。

若真退了婚,倒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但这又是两码事,若这般好的婚事真黄了,岂不是太可惜,那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娘娘,泼天的福气,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霜替江沼惋惜,替江沼舍不得,奈何如今身在戏楼,她不便同她提起,也不便将适才刘姑娘说的话立马传进她耳里。

沈霜煎熬地看了一出戏。

反观江沼,却轻松得多,竟还有心跟着戏楼里的人鼓掌叫好。

“如何?”

沈颂出了戏楼便问江沼。

江沼意犹未尽,“好看,下回表哥可得再想个法子出来,咱还得看上一场才过瘾。”

沈霜看着江沼脸上的笑容,怔愣了好一阵。

——她那心可真大。

等马车到了沈家,沈颂让人过来搬东西,江沼便让沈霜也搭把手,帮忙替她将那首饰盒子抱进竹苑。

江沼知道沈霜有话要说。

能忍了这一路,实属不易。

进屋后素云煮了茶,沈霜和江沼坐在了火堆旁暖和身子,沈霜才开口,“表妹,今儿我听了一些话。”

江沼抿着茶,回头看着她,脸色敞亮,并不见半点郁色。

沈霜见此有些不忍心。

“表妹实话同我说,这回来芙蓉城,可是为了太子而来。”沈霜说完便抓住了她的手,忍了一日,心头的焦灼此时才显露了出来,“江陵的传言都到了芙蓉城了,大伙儿迟早都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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