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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若是脚程再快一点,便可赶到县城住店,但萧彦平还是下令商队的脚夫就靠着这小小的渡口扎营露宿。进入大宋内地后,韩世忠也不干涉他如何安排行程,只等到天色擦黑之后,军卒来报,萧大掌柜带着一个伙计上那渡船上去了,韩世忠便对赵行德笑道:“果然是无商不奸,白天跟你我说这鸟粪的生意赚不到大钱,晚上便巴巴地上人家船上找门路了。也罢,反正你我没有本钱做这搭船出海的大买卖。”他说得轻巧,赵行德也付之一笑。

枫桥渡口处,那装载鸟粪的河船正在停泊在栈桥,后桅杆上挂着一盏黄纸糊的灯笼,映着水光粼粼,和往常的河船水手晚间耍钱吃酒的喧闹不同,这条船上静悄悄,只有些十数双眼睛藏在暗处,警惕地监视着周围的形势。

一个跟班提着盏描花灯笼在前头带路,萧彦平顺着栈桥在船身之旁驻足,还未出声招呼,船上便放下了一块跳板,萧彦平也不多说,便和跟班一起上了渡船,那跳板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船舱中,邓元觉端坐在藤椅之中,萧彦平一见是他,当即俯身拜倒,口称:“圣教弟子萧彦平,参见宝光法王。”邓元觉摆了摆手道:“萧兄弟请起。”他示意跟随在后的明教弟子出去,房门掩上之后,这才微笑道:“老萧,你我交情不比寻常,岂能拘于这些俗礼,快坐。”说着,还为萧彦平沏茶。

萧彦平苦笑道:“方教主起事在即,一再教谕我等要重规矩,在下也是遵命行事。”邓元觉将茶杯推到他的跟前,笑道:“规矩都是做给底下人看的,此时别无旁人,你我仍像从前那样兄弟相称便好。”

“谨遵法王教谕。”萧彦平话说出口方觉有误,左手端起茶杯,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道:“说顺了嘴。”

邓元觉一笑置之,他望着外面漆黑的水面,低声道:“辽国的事情还办的顺利吧?那五千柄腰刀,三百副铁甲,千柄火铳,万斤药粉,可都办妥了么?”

“一切还好!”萧彦平答道,“要紧之物都藏在大树的树干之中,在辽东出海,由海船直接送到扬州。”说着将交子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邓元觉。邓元觉接过来,也不察看便放入怀中,赞道:“办得好!教主起事在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下不缺人,单缺兵刃铠甲,这批东西真是雪中送炭了。”他顿了一顿,又道,“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辽国的官儿,为了银钱,也是什么都敢卖的。”

萧彦平常年为明教打理财物,奔走于公卿巨贾之间,闻言只讪讪地笑笑。邓元觉有一句没一句的叙旧中间,向萧彦平介绍了明教教主方腊在江南准备起事的情况,称一旦这批兵器运抵江南,数十万教众将在十几州,几十个县同时起事,席卷东南,以金陵为都城,国号大明,然后与宋国划江而治,方教主登基称圣帝,年号永乐。萧彦平听着听着,脸上显出踌躇犹豫之色,计议半晌,方才开口打断邓元觉道:“邓兄,以兄弟在河北所见,朝廷在数年之内,与辽国必有一战,届时官府的禁军精锐大部陷在河北与幽燕,无力南顾,教主何不等到那时再起事?”

邓元觉一愣,打量了萧彦平数眼,方才咳嗽一声,语重心长道:“老萧啊,这话你在我面前说便好,若是遇到其它教中的兄弟,可千万莫要莽撞。”他顿了一顿,沉声道,“方教主上感天心,下感地运,神机妙算出的起事之期,不是你我能质疑的。前不久教中有个姓金的妄加议论,已被执法堂的长老半夜绑到江中喂鱼了。”见萧彦平脸上仍有些不解,邓元觉心中暗暗叹气,这老萧数十年来也是为明教教门出了大力的老兄弟,可始终只是一个大执事的身份,没有晋位护法或者法王,连一方的祭酒也不是,“今年东南大旱,田中收成减半,茶叶也不好,但朝廷赋税反而加重,民怨载道,东南正是遍地干柴的局面,若是延误了,谁能知道来年、后年会不会是风调雨顺?升斗百姓,只要有果腹之粮,是决计不会跟从圣教弟子起事东南的。”念在和萧彦平多年至交的情份上,邓元觉还是用他能理解的话再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萧彦平喃喃道,心中仍有些惋惜宋辽开战的大好时机,邓元觉拍着他的肩膀道:“大事若成,以萧兄你对圣教的劳苦功高,六部尚书不好说,一州牧守是跑不了的。”“那还要邓兄多提携,州牧不敢想,兄弟我提举市舶司就可以了。”“好说,你我是几十年的老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必客气。”

两人久别重逢,谈笑甚欢之后,依依惜别。萧彦平离开渡船后,即刻回到商队的营地,再无其它异动。韩世忠越发吃准了这老家伙不愿自己掺合他的鸟粪生意,以后的数日,对他言语颇不客气,萧彦平却只唯唯诺诺,小心应付与他,直到抵达河间府城,方才又封了个四千贯的酬金送给韩世忠。韩世忠将其全部用作阵亡军卒的抚恤养家之费,闲下来后,便又四处打听辽宋边境以狼头为记号的马贼踪迹,但一直都没有所获。

赵行德回到河间府后,将这一趟五百贯的酬金都投入到义学中,建了间小小的印坊,专门印刷供军卒识字所用的字本。期间他数次登门拜访了王彦。王彦担当锦檐府河北统制官十多年,对太行山中群盗,河北诸路的马贼都了如指掌,听赵行德叙说马贼的行事作风和留下标记,但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股悍匪,只说河北边境的马贼分分合合也算寻常,但这三四百骑的也算是大股了,锦檐府细作打听之下,必然会有结果。

河北行营似乎无时无刻都处在忙碌之中,数月来,行营都部署童贯提升镇北军的军饷,达到了普通禁军的三倍之多,提升了三名副将,又罢免了两个正将,让河北行营诸将都有些畏威怀德。紧接着,童贯又开始在原有河北诸军中选拔精锐充实镇北军,身材不高大威武的不要,不能负重行远的不要,不能举起二百斤石锁的不要,但厚赏于前,行营诸军仍然趋之若鹜,短短旬日,镇北军便由五千人充实到一万两千人,童贯将这些河北军卒全部打散安置在镇北军原有的行伍之中,重设军号,分别为镇北第一军至第四军。

韩世忠曾经得到官家亲口关照,前段时间又斩获了马贼首级数十个,经过点验乃是真正的壮年悍贼,此乃是镇北军戍边以来首战第一功,令童帅颇有面子,因此不拘一格,越级将他提拔为镇北第二军指挥使,还时常面提耳命,俨然成了童帅的心腹爱将,令其余镇北军诸将分外艳羡。兼管河北女营的掌书记周鼎臣见这风色,不需韩世忠多提,便将李红玉销了娼籍,还找好友为她编造了良家女子的身份,趁夜送到韩世忠府上。行营里吹吹打打办喜事那天,赵行德替韩世忠挡了数杯酒,结果醉得差点替新郎入了洞房,被架出来在洞房隔壁睡了一晚。

对赵行德开设义学教授军卒,交往军将等行为,王彦都没有干涉,只提醒他不要误了攻读圣贤经书,虽然行德才学过人,但明年八月礼闱还要认真应付,本朝开国以来最重进士,不知有多少自命不凡才子在这上面抱憾终身。

晁补之来了一封信询问赵行德学业近况,并勉励他用心读书之余,好生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当斯之世,欲与天下俊杰逞强争锋,当用心东南。欲与古今英雄竞逐风流,当体察河北。”

而陈东、张炳等太学士子在和赵行德的来往书信里面,也提到太学中同窗也开始紧张地准备秋闱,还及时地向行德通报了太学中盛传博士秦桧有可能担任礼闱的主考官,现在不少太学士子都奔竟于其门下,理学社中邓素倒颇为低调,因为秦桧是其座师的缘故,最近一直在发奋攻书,要这个进士中得让人心服口服。

李若虚也给赵行德写了一封信,信里却杂七杂八地问了赵行德的近况,衣被冷暖之类,显然是替乃姐所写的,行德对这封信倒是回得最为仔细,洋洋洒洒写了事无巨细写了近五千多字禀报回去,羞得李若雪再也不叫幼弟给他写信。

这个冬天第一场大雪,终于纷纷扬扬下了,天地间都堆积成一片素白,这天下午,行军司马王彦带给河北行营都部署童贯一个好消息:“克烈部已经到达辽国边境,沈大人交代,该部内附我朝之事,由童帅全权处理,锦檐府将全力配合。”

童贯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王彦,此人在河北行营中是最规矩的将领,既不骄悍,也不贪墨,可惜,不但是皇城司的人,更是锦檐府的人,留不得。他摸了摸颔下的胡须,沉吟片刻,道::“克烈部远来内附我朝,本当嘉奖,以怀远人。正值隆冬时节,先犒赏锦缎两千匹,粮食五千石,让克烈尽快迁到河间渡冬吧。”他顿了一顿,又道:“烦劳王统制转告克烈族长,这三千草原的勇士,便是我河北大营镇北第五军,只要他诚心报效朝廷,忠于皇上,本帅保他一生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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