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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够了。

张铎没有什么可贪的。

他伸出手在席银的耳边顿了顿,终于还是替她将几丝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向耳后,而后望着她的面容,鼻中发出了一声笑,侃道:“你要救朕啊。”

虽是在调侃,席银却听不出丝轻蔑揶揄的意思。

相反,他的手指很温暖,连低头看她的眼神也不似平常那般寒酷。

不多时手指从她的耳旁移至下巴处,轻轻抬起席银的头来,席银以为他要认真说些什么,谁知他却把头向一旁偏了偏,道:“我再吃一块。”

“吃……什么。”

“胡饼。”

席银一怔,继而险笑出声,她忙垂眼掩饰,声音却似乎因为忍笑的缘故而变得越发的糯甜。

“我给你拿。”

她说着回身去取那盘胡饼,然而没走几步,忽又听张铎唤她的名字。

“席银。”

“啊?”

张铎见她转过身,脖子上绕着的狐狸皮不知什么时候松垂了下来,露出那道还没散掉的淤痕,而她也似乎觉得冷,忙抬手重新缠拢,一面看着张铎,等他开口。然而他沉默了须臾之后,却摆了摆手,“没事。”

席银疑道:“你怎么了……”

张铎冲她养了杨下巴,“没事,去取饼吧。到了荆州朕再与你说。”

水路格外漫长。

临抵江州,已经将近元宵,但江上的雪已经停了。

南方的春早,寒霜凝结的枝头已能偶见几处新绿,张铎与邓为明,江沁二忍走下船舷,榻上引桥。席银自觉地落在了后面,与胡氏等人走在一起。船上的玄龙旌旗迎着江风猎猎作响,岸边的垂柳被风吹得婀娜起物,在席银身上抖下了大把大把的冰渣子,有些落进脖颈里,冷得她几欲打颤,

她抬头看向前面张铎的背影,虽也受着落霜,但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冷一般,背脊笔直,手负于后,席银见他如此,也不自觉地顶直了背脊。

引桥下面,江州守将黄德率众在桥旁跪迎,见到张铎,解剑伏身,请罪道:“末将有负君令,罪当一死。”

张铎低头看着黄德的脊背道:“朕不打算在这个地方讯问。”

黄德虽跪在风地里,却依旧头冒冷汗。“是……”

张铎不再说什么,侧身看向席银道:“过来,跟朕走。”

席银应声,小心翼翼地绕过伏身跪在地上的一众人,跟着张铎上了车架。一路上张铎都没出声,双手握拳搭在膝上,目光透过帘隙,看向车外的无名处。席银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也不多话,想看外面的景致,又不敢打扰他,于是偷偷用手指抠起身侧帘布一角,眯着眼睛朝外看去。

江州才经战事不久,虽其守将不算是穷兵黩武之人,战后颇重农商生息,但毕竟被挫伤了元气,一路所见民生凋敝,道旁尚有沿街乞讨的老妇人,席银看着心里难受,回头见张铎没有看她,便悄悄把自己头上的一根金簪子取下来,从帘缝处扔向那个老妇人。

“你这是在杀人。”

身旁忽然传来这么一句,惊得席银肩膀一颤,她转过身看向张铎,疑道:“为什么,我是想给他一些钱,他太可怜了。”

张铎没有出声解释,他伸手掀开了席银身旁的车帘,平声道:“你自己看。”

话声刚落,席银不及回头,就已经听见了那个老妇人凄惨的声音,她忙回身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行乞者抓着老妇人的头朝地上抢去,一面喝道:“松手!”

老妇人被撞得头破血流,却还是拼命拽着席银的金簪子不肯松手,那年轻的乞者试图掰开她的手,谁知她竟匍匐在地上,不肯把受露出来,气得他发了狠,一把掐老妇人的脖子,提声道:“再不松手,老子掐死你!”

那老妇人被掐得眼白突翻,席银不忍地喝道:“快住手阿!”

奈何车驾已转向了西道,无论是老妇人,还是那个年轻的乞人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席银拽住张铎的衣袖,“我没想到会害她,你救救那个老妇人好不好。”

张铎放下车帘,平声应道:“你自己杀的人,让我救吗?”

“我……”

席银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垂头拼命地扯着腰上的束带。良久方道:“为什么对人好……反而会杀人。”

张铎笑了一声,“你想不通吗?”

席银摇了摇头。

“张平宣为什么要杀你。”

席银一怔。

“因为……大铃铛。”

“对,因为大铃铛。”

张铎说完“大铃铛”这三个字,一时有些哭笑得。他终究不再像过去那样执念自己名讳的里的那个字。

“铎”是传军令,发政旨的宣声之物,她非要说是大铃铛,那大铃铛就大铃铛吧,他只希望席银能在男女之情上,跟他再多一丝丝的默契。

然而,她每一次,却都好像只能触到入门的那一处,就避开了。

比如这会儿,再多想一层,她就应该能懂,她之所以被杀,被诋毁,被人介怀,无非是因为张铎对她过于好。

可是她没有这样想,低头吸了吸鼻子,肩膀颓塌,眼睛发红。

张铎无奈捏了捏手指,轻道“不要在朕身边哭。”

席银抬手揉着眼睛,“我没哭。”

说完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不轻,脸颊应声而红,她声音有些发颤,但又在极力地抑制。

“这么久了,我都还是个害人鬼。”

这话在张铎听来,无异于在骂他。

但看着她的模样,他又觉得没有发作的必要。

“仁意也会杀人……”

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虽然说出口了,却还似有很多不明白之处。

“哎呀。”

她抬手去拍脑袋,却被张铎一把捏住了手腕。

“谁告诉你的,打自己脑子就会清醒。”

“我……”

“转过来朕看你脸。”

席银坐着没动。

张铎也不跟她僵持,松开她的肩膀,直身理了理袖口,“席银,没有自愧的必要。”

“为什么.。”

“因为你即便你不给她那只金簪,她也至多多活一日。”

席银抿着唇。

“你怎么不骂我,我宁可听你骂我。”

张铎放下手臂,笑了笑:“你以为朕是在宽慰你?”

席银别过脸,张口欲言,却又听他道:“朕是说实情而已,许博与刘令的渡之,耗尽了江州所有的存粮,以至于军中为寻找军粮,而食人马。如今江州才埋定亡人骨,即便黄德再重休养生息,也不可能令江州在数月之内恢复元气。少青存,老弱死,是此城之必然。而且这也有益于省粮养城,于生息而言,是有益的。”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说得并不是一件与人的生死有关的事,席银抬头凝着他的眼睛,试图从张铎的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丝对生死的畏惧和悲悯。然而徒劳。

他沉静地迎向席银的目光,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自己扇红的脸颊。

“不要这样看着朕,朕悲悯不了那么多人,哪怕是赵谦和张平宣。”

席银道:“可是你这样,你不难受吗?我……我真的很难受。”

张铎用拇指抹掉她的眼泪。

“顾不上。别哭了。”

席银点了点头。

车架停了下来,江凌在外面禀道:“陛下,已至黄德官署。”

张铎收回手,直身应道:“传黄德和江沁来见朕。”

说完,他看向席银道:“你先去洗个澡,看看能不能睡上一会儿。”

席银摇头道:“我不累,我给几位大人照看茶水吧。”

张铎没多说什么,只道:“听朕的话,还记得朕跟你说过,到了江州,朕有话跟你说吧。”

席银这才想起他在船上说的话。

“什么话啊。”

张铎起身下车,扔下一句道:“先休息。”

席银心里有诸多困惑,望着他的背影也只能作罢。

张铎跨进正堂,见黄德解了鳞甲,只着禅衣,赤着脚,跪在地上,伏身候罪。

江沁立在他身侧,向张铎拱手行了礼。

张铎从黄德身旁走过,一面走一面道:“什么前朝习性。”

黄德连忙挪膝朝向张铎,“末将实知死罪,不敢有妄姿。”

张铎撩袍坐下。

“朕的旨十一月十五中就已经到了江州,张平宣是十六日入的江州城,为什么十六日不杀。”

“末将原本是要遵旨行事的,只是……那毕竟是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亲妹妹……末将……惶恐。谁知赵将军的会离营返回江州,十六日强闯了看守长公主殿下的西园。带走了长公主殿下。末将深负君令,自知罪无可恕,只敢求陛下,饶恕末将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

“说得的远了!黄德。”

他一提声,黄德的肩膀就塌了下去,外庭地屏后的女眷们也跟着五内震颤。

“赵谦在什么地方。”

“回陛下,许博将军知道陛下驾临江州,已命人将赵将军押回江州,此时就关押在江州府牢中。”

张铎沉默了须臾,稍稍放平了声音。

“他在牢中关了几日?”

“今日是第三日。”

“饮食如何?”

“饮食……”

张铎忽问这近乎死囚之人的饮食,黄德到没想到,一时不知情,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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