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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手,这是赵保义!”傅庆大声喊道。
“真是赵保义?”
“真的是赵保义!”傅庆愤怒地喊道,“老子拿人头担保。”
“就是真人,”另有人附和道,“俺们在洛阳大校阅上见过!”
“真的啊!”“果然是赵大人!赵青天啊!”
赵行德这三个字好像有一种魔力似的,长了翅膀一样在众火铳手口耳间传播.
后面的火铳手急切往前挤,不是为了打仗,而是要亲眼一睹传说中的赵保义。
对工徒出身的火铳手来说,赵行德不只是上将军,而是神明一般的人物。他不仅手创了火铳营,还早在校尉之时,他和杨任就一起在护国府仗义执言,为关东的工徒争取到护柱国府颁布“工徒自守律”,推动赈济府建立,可谓一手将工徒们从生不如死的境地中捞起来的人。此后赵行德领军收复中原,成为关东抗辽的中流砥柱,更是声威大震。以至于关中和洛阳招募团练时,起初关东工徒应募者寥寥,募兵官便四处宣城火铳营是“赵保义大人的营伍”,立刻就趋之若鹜。火铳营所用的操典条令也全都是赵行德亲自拟定。傅庆等营中的骨干则是赵行德在洛阳亲手校阅操练出来的。
所以,时至今日,许多火铳手也以为火器司上将军赵大人是全夏国所有火器营、火炮营的统帅,给家里人写信时有时还有“跟随赵将军出戍,当勉力,勿念也”之语。这些,行军司派下来团练统兵官并非不知道,不过,他们还是远远低估了赵行德在火铳营下层官兵的威望。
“你们平常将赵上将军奉若神明,现在见到真神,反倒没规矩了么?”
刘骅见状,抢上一步,大喝道。
“赵保义?!”“果真是他!”越来越多火铳手相信了。
“千真万确!俺在洛阳见过的!”傅庆回头大喊道。
“对,这就是赵保义。”郭宏也小声对旁人道,眼中满是复杂。
“如今赵保义来了,这反造是不造?”
已经有关东调过来的队长大步上前,右手执铳枪,左手行礼,单膝跪地道:“末将参见赵上将军。”
傅庆等几个曾经参加洛阳校阅成军的队长都笔直地单膝跪在赵行德身前请罪。他们的行动影响了后面的火铳手纷纷收起铳枪。
“起来!”赵行德皱眉道,“立刻整队,火铳营成列而战,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可独退,你们的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是!”傅庆等人仿佛弹簧一样站起身来。这时,王恒也一瘸一拐地走上来,大声道:“愣着干什么,立刻整队!”
“遵命!”随着军官的大呼小叫,混乱的人群开始变得有秩序,士兵们开始紧张地寻找自己直属的军官。
火铳手大多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为了制止他们在战场上的恐惧、害怕、自行其是等情绪,火铳营平常所受的训练,本来就尽量剥夺了火铳手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情绪。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操练,无数次重复的口令,每一个口令对应一个动作,将火铳营打造成了一架运转精确的机器。然而,当营啸或者哗变已然起了势头的时候,火铳手们也普通人那种情绪上犹豫和种种顾忌,他们作为一个集团仿佛一架机器突然脱出正轨,带着狂暴的力量要扫荡一切似的。正常来说,除了更强的武力,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一切,然而,因为赵行德这个人的出现,忽然让这架已经出轨了的机器在一瞬间仿佛又变成了人的群体,找回自己的敬畏和理智,每一个人都记起了军纪之后,整个营队随之恢复了秩序。很快,这极少数不肯顺服的人就被上了铳枪的火铳手给围拢了起来。
“护国府已命火器司主事,西南海水师大都督,赵行德上将军,兼任护闻行营总管,从今以后,我等皆是赵上将军的部属了。”刘骅的大声宣布道,这个消息随即在火铳手中引起了一阵低声欢呼,那几十个被包围起来的乱党则脸色发暗,他们刚才不是没有人想过,这个赵行德是冒充的,但刘骅这一宣示,显然坐实了赵行德的身份。
“这些乱贼如何处置,”王恒沉声道:“请赵上将军示下。”
“请赵将军示下!”刘骅也恶狠狠地瞪着那些未入队列的乱军。
因为胆怯,他们背靠背收缩成了一个圆阵。赵行德还未下令,王恒等军官已经指挥军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双方都上了枪刺,明显乱军势弱一些,然而,面对刚刚还在并肩行动的袍泽,火铳手面色复杂,更多人心存疑虑。对多数人来说,站在哪一边不过是一瞬间本能的决定,甚至有些人根本没有决定,只是一犹豫的功夫,就置身于对立的两个阵营,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甚至是可以相托生死的兄弟,可现在眼看就要铳枪见血,更不用说,事实上,大家都参加了叛乱,眼前这一关算过了,可是将来呢?朝廷不会秋后算账吗?
“我等一时糊涂,请赵将军恕罪!”不知谁先带的头,外围的火铳手们单膝大声道。
“请赵将军恕罪!”千余火铳手跪倒一大片,无数目光望着赵行德。“我们只是想要回乡,赵保义救救我们。”有人大声喊道。
除了赵行德身边几位,仅仅有一百多乱军聚在一起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场面。
“这些蠢材,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人挥舞着横刀咒骂道,“他们难道不怕军府秋后算账吗?”
“你们难道不想回家了吗?”另一个乱党军官高声喊道,“今天你们要是不再,你们就永远是别人的奴隶!”
“杀了他,”有人气势汹汹指着赵行德道,“他是个冒充的。”
然而,这些人的叫嚣,在请求宽恕的军士中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死硬的乱党越是气势汹汹,越是显示出其内心的虚弱。
“诸位放心,”赵行德沉声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好似瞬间见其他杂音都压住了,“我赵行德赦免诸位之罪,并上书五府为诸位脱罪。只要诸位戮力为国,这桩事情就此揭过,今日之事,将来,倘若还有旁人故事重提,与各位计较的话,赵某愿一身担之。”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赵行德何等声威,他说一身担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哗变叛乱这桩天大的罪状就算揭过了。
“赵将军万胜!”“万胜!”“万胜!”众火铳手无不欣喜若狂,站起身高举铳枪大声欢呼。王恒和刘骅则趁机又整顿了队伍。
军队恢复理智后,凝结为一个整体同样是不可阻挡的,这极少数火铳手和军官手足无措地看着集合起来的大多数人。
“叛贼反复无状,当斩草除根!”有人在赵行德身后低声道,“以免后患!”
众目睽睽,全都落在刚刚现身就扭转了局势的赵保义身上。
“赵帅,刘骅低声道,“下令吧。”
“不。”赵行德摇了摇头,他看着被包围惶恐不安的人,沉声道,“他们想走,就放他们走吧。”
“大人!”王恒急忙阻止道,“切莫放虎归山啊!”
“虎?!”赵行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提高了声量,对惊疑不定的士卒道,“让他们走!想要走的,也可以跟他们一起走!”
“河中内有数万留守军士牢牢控制着地方,外有张善夫、徐文虎二位上将军手握重兵,关中有洛阳团练使陈重震慑。叛军虽然势大,扰攘河中,不过,只是一时气焰嚣张。”赵行德沉声道,“此刻反戈一击,或者作鸟兽散虽然痛快,你们愿意戴着叛逆的身份回去,终身懊悔,使亲族蒙羞?还是跟随本帅,昂首挺胸地回去,扑灭奸邪,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何去何从,独看你等自行抉择?”
“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做决定吧!”在众人狐疑地目光中,赵行德回头让参谋官开始计数。
被包围的火铳手和军官都沉默了,造反哗变,本就是提着脑袋干事,此刻,一个抉择就能决定生死,每个人都想自己决定。
“赵大人,”一个站在叛军一方的火铳手大声道,“你不是骗我们的吧?”
“他一定是骗我们的!”另一个人绝望地喊道,“放下火铳,他们就要动手杀人了!”
“赵某不是无名之辈,是否食言之人,天下自有公论。”赵行德脸现傲然之色,沉声道,“你们也不必放下铳枪,军人不能没有防身之物,所以,想走的人,可以保留随身武器,军官可以带走配属的马匹,不过,”他顿了一顿,厉声道,“这是给你们防身用的,你等当立誓,回归河中的路上,不得与我大夏军民为敌,这片土地上,虎狼环伺,百年繁衍生息,方才有了如今的根基。眼下虽然是个乱局,豪杰奋起之时,但是,我大夏军民流血,多流一滴也是可惜的。你等听明白了吗?”他说话时,双目炯炯,目光深沉,又如火焰一般盯着对面,几个领头叛乱的军官羞惭地低下头去。“我等明白了。”有人心中道。
“什么?”王恒吃惊道,“将军,怎能让他们携带兵刃离去?”
不单单是他,两边的官兵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赵行德,有的人怀疑赵行德疯了。
“虎狼环饲的四战之地,”赵行德看着神色各异的叛军官兵,沉声答道,“如果他们放下兵刃离去,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我大夏的军人,宁可战死,也不能束手就戮!”
王恒点点头,没有反对,护闻城是夏国和伽色尼突厥的交界之地,游牧部族众多,如果让这批叛军官兵徒手离去,等于是见他们赤身丢进了狼群里。赵行德低沉的话音落在叛军的耳中,更让他们动容。大部分已被赵行德赦免的火铳手更是心中欣慰,赵行德对这些死硬的乱党尚且网开一面,更何况是对他们呢。此时此刻,有的乱军已经万分懊悔,甚至希望留下,然而,赵行德虽然让他们携带马匹、兵刃离去,却不收容动摇、叛乱之人,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部分叛军留下来的要求。
次日凌晨,百余叛军在骑兵监视下收拾行装向北而去,阳光将他们长长的身影拖在地上,慢慢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