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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尸身不会立刻出现僵硬,而是会首先变软,维持时间大多在半到一个时辰。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死前剧烈运动过的,比如说打斗。这种情况,尸僵最快一盏茶的工夫就会出现。死者下颌和上肢部位已现尸僵,时间大概需要半个时辰。因此死者的死亡时间可以推断为两刻钟到半个时辰,不会超过这个时间。”
解释完毕,院内无声。
魏卓之合起扇子点点脑门,是他变笨了吗?怎么听得晕晕乎乎的。
步惜欢融在椅子里,支着下颌深瞧暮青,也不知听懂了没。黑衣人回来,端了热茶侍奉上,他接了茶便低头喝茶。
暮青一瞧,转身继续。
“尸身三处创口,左颈、右胸、右腹,创角皆一顿一锐,创口长约一寸,推断凶器为宽约一寸的短刀,致死伤为左颈这一刀。”暮青边说边丈量,手在那些翻出来的皮肉上比划过,那些淡黄的油脂和红白皮肉刺着人的眼,叫人目光移转不开。
暮青的手却忽然在血尸的大腿上停住,盯住细瞧。
“咳!”魏卓之又忍不住咳了一声,步惜欢的唇角古怪地动了动。
那即便是死人,也是个男人,这姑娘的手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放在大腿上,还脸不红气不喘瞧得仔细……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姑娘家。
暮青却像没听见屋外声音,将那血尸的手脚都看了一遍,又动手将其翻了过来,细细瞧了瞧臀部。
“咳咳!”魏卓之又开始咳,步惜欢低头喝茶,茶雾月色里蒸着紫玉鎏金面具,绿的紫的,分外精彩好看。
暮青却开始冷笑。
步惜欢从茶盏中抬眼,只见暮青面露嘲讽。
“这刺史府里,用毒高手可真不少!”
步惜欢眸一沉,挑眉。
“这人有三氧化二砷慢性中毒的征象。”
“何物?”
“砒霜!”
砒霜中毒!
树梢下月影斑驳,夜风过处,枝叶飒飒作响,衬得院中更静。
有前头初断死亡时间的教训,这回没人忽略慢性两个字。
暮青转头看向屋外小厮道:“继续验!”
小厮一愣,赶紧蘸墨。
“死者肤色发黄,躯干、大腿上部和臀部可见雨点状斑块,验为色素沉着。”
“死者为文人,未习武,手掌和足底角化层厚度呈现异常,验为皮肤角化过度。”
“死者手掌外缘和手指根部见角样和谷粒状隆起,验为砒疔。”
“结合上述三种征象,验为慢性砒霜中毒!”
寂静里,只闻暮青干脆利落的验尸诊断,小厮笔下疾走,面色发苦。他是私塾书院里读过书的,只未看过医书,今晚的尸单或许该找个郎中来写!
步惜欢坐在廊下,青瓷茶盏月色里泛着冷辉,映得眉宇浅凉。
魏卓之摇扇,扇面一枝雪色木兰,夜里开得幽凉沉静,点了男子凤目寒凉如水。
慢性中毒,这等妇人后院争斗的伎俩竟用在了刺史府里。下毒之人必常接触王文起,若是他自己府上的亲眷下人也倒罢了,若此人在刺史府里……
魏卓之望向步惜欢,暮青将两人神色看在眼里,冷嘲一哼。
若下毒的人在刺史府里,这刺史府的用毒高手也就太多了些。爹是被毒害的,那丫鬟会用毒,如今又多了个中毒的刺史府文书。
这文书许也是这男子的人,不然犯不着为了个文书封锁案情,深夜坐在院中吹凉风看她验尸。这些士族贵胄向来视尸身晦气,在古水县验尸时,那些捕快都不愿沾惹尸身,大多时候将尸身抬去义庄便急急忙忙跨了炭盆离开,只等验看完毕拿了尸单,按尸单上所录查案缉凶。男子坐在这里看她验尸,除了不信任她之外,死者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
若下毒之人是出于与死者的私怨还好些,若是出于别的目的,许对他不利。
“可能推断中毒时日?”步惜欢抬眸望向暮青。
“不能。”暮青蹲在地上,摊手,否定得干脆,“用毒量未知。”
此处缺乏精密仪器,不能解剖尸体,取脏器切片化验毒物沉积量。即便有仪器,解剖在这个时代也是惊世骇俗、不为律法民风所容之事。
步惜欢望着她,见她蹲在地上,烛光暖红,那双不起眼的眸却清冷澄澈。
他总觉得,她有办法。
男子目光渐深,那眸底的懒意如冬日里初融的风雪,凉入人心,“我记得,你懂得察人观色。”
暮青抬头与步惜欢对望,眸底深色漫了清冷,同样直抵人心。
没错,她有办法。
只要将死者的亲眷朋友、府中下人和刺史府能接触他的所有人都带到她面前,她通过微表情便能锁定嫌疑人。但微表情在这个时代是新奇事物,无论哪个时代都有迂腐不化墨守成规之人,就像古水知县。她曾试着提起,希望能借此快速锁定嫌犯,提高办案效率,却被斥为胡言乱语。从那以后她便再未对人提起过,未曾想那晚赌坊一言,竟能入了有心人的耳。
这男子仅凭那晚赌局便看出了微表情的妙处,今夜还能想到以此法追查下毒之人,接受新事物之快、举一反三之能,实令她刮目相看。
开明、识人善用,明主之相。
虽不知这男子身份,但院中几人倒没跟错主子。
“可以是可以,但得等早上。”暮青起身,看了眼屋里,“眼下不能确定下毒者与杀人者是同一人,所以杀人凶手的线索还是要查。现场越早勘查找到的线索越多,其他任何事都要延后。”
步惜欢瞧了她一会儿,将茶盏一递,黑衣人接了,他便懒支下颌望向屋里,不说话了。
意思很明了,继续。
暮青在屋里走了一圈,也不知瞧什么,瞧罢才道:“现场没怎么被破坏,血迹指向还算明显,屋正中书桌前一道喷溅状血迹,凶手应该是在此处下的第一刀,随后有滴状血迹一路指向门口。”
暮青随着那血迹步向门口,她低头瞧得仔细,似要将那些血迹研究出个花样来,烛光映着侧脸,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