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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布政使司。临安府蒙自县南部地区,大路在山坡上延伸。人们回顾周围,看不见高耸的大山,但极宽极长的缓坡在天地间起伏叠进,四野一片荒芜,满目只有荒草与砂石。除了前后不见首尾的军队粮车,看不见一丝人烟的迹象。
忽然,山坡上传来一声大喊:“敌骑来袭!”
车队里一片哗然。西边远处的坡顶,果然一个个骑马的人影翻过那山坡,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内。马蹄声骤然响起,那些马队直冲而来!
“备战!”官军武将嘶声大喊。
长蛇一般的大路上,跟着粮车的将士们随之齐声大喊一声,以壮声势!
“隆隆隆……”敌骑从西山冲下来,接着仰攻而至!
远处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弦声,惨叫也随之响起。接着山坡上浓烟逐渐弥漫,许多粮车燃起了大火。骡马驴子惊得乱跑,将烟火拉得遍山都是。荒野上立刻变得嘈杂,惨叫声、呼喊声四处可闻。
这边几个官军步卒拿着枪盾,正站在横摆的两辆骡车后面。突然“啪”地一声弦响,骡子滴溜溜地惨叫了一声,“哗”地一下往前一挣!片刻后,并排的二骑呼啸而至,从官军士卒旁边斜冲过来,长枪立刻从侧面斜刺出。“啊!”一个官军士卒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一枚用油布塞住的瓦罐,被火把点燃了浸湿的油布,扔到了粮车上,“哐当”一声破开,里面的油一下子就在粮袋上烧起来了!
厮杀了一阵,东北方向终于响起了马蹄声,一群官军骑兵大喊着冲过来了。这时叛军骑兵里响起了哨声,人马纷纷向西掉头而奔,跑得相当之快,一溜烟功夫就从半山坡下去了。
长长的山坡上到处都在冒烟。官军一队骑兵向西面的坡顶急追,愤怒的官军武将大声骂道:“平安,你这没鸟的怂包!”
没想到远处竟然传来了一声回应:“别不识好歹,爷爷在教你咋用骑兵!”
官军武将气得快吐血了,但又不敢追得太远,生怕有伏兵,武将勒住马望着平安军的背影,只得破口大骂。
人们沮丧地忙着救火救人,山坡上一片狼藉。
过了许久,披着红色斗篷的大将张辅,带着一队人马到这个地方来了。张辅问道:“平安来过此地?”
一个武将下马抱拳道:“禀大帅,末将喊平安的名字骂阵,有人回话,不能确认是不是平安。”
他又低下头道:“末将该死,辎重粮队在这边的半山坡走;末将便派斥候巡视前后的道路、以及附近的山坡,疏忽了西边对面那座山。没想到,叛军正好在这会儿钻了个篓子!实在蹊跷,平安为何老远就知道咱们这个时候运粮?”
张大帅身边有个大将道:“当地的夷族人。”
简单只说了一句话的大将,正是被张辅从诏狱里捞出来的大将黄中。
“驾!”张辅吆喝了一声,踢马沿着山坡向西边的山顶奔了过去。到山顶一看,前面还有大山坡,甚么也看不到了,叛军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辅勒住战马,依旧眺望着远方。
黄中的声音道:“平安似乎无处不在!他究竟有多少马兵,一万、一万五千骑?”
张辅转头看了黄中一眼,“汉王军主力在四川,整个叛军、总共有没有骑兵一万五千骑,还不好说。”
黄中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嘀咕着发起牢骚来:“大帅能征善战,却被调到这山里,成天与神出鬼没的游骑、一群野人周旋,不知道‘边个’出的主意?!”他平时说的是官话,但口音很重,带着两广那边的声调。
张辅没有理会他,犹自想着自己的处境。
张辅是十一月上旬从交趾布政使司的升龙城(河内)出发的,他接到朝廷兵部军令还要早一些。当时张辅便认为,明军主力一旦调走,安南国西都清化那边、极可能会发生叛乱。
所以他先将清化等地的权力、交给了投降的安南人,下令全部汉人迁徙到升龙城;剩下的明军守军、官民将凭借升龙城防,以及大江(红河)上的两广福建水师增援,收缩防线守住红河平原膏腴之地。
他一面奉诏准备出征,一面上书朝廷细述当地实情,意图反对这个方略。张辅之所以不愿意立刻北进、夹击云南,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他觉得时机不对!
影响这个时机的主要因素,便是粮食。
由于“交趾布政使司”刚经过战乱,不久之前,才勉强建立起统|治各地的衙署;又由于数月前明军二十几万人的消耗,交趾各城的府库已经告竭!张辅要求从广西转运军粮,调运却不足,存粮远远不够大军出征所需。但上个月朝廷兵部的军令是:立刻从交趾省出兵!
张辅便想办法,派人一路建立了三座粮仓据点,分批将征集到的军粮陆续调运北上。
一座在芹站,一座在蒙自县正南方的元江北岸,一座在蒙自县城……正在建造的一座仓库在阿迷州(开远市)。张辅还在试图部署,建立从广西田东到阿迷州的粮道;但是道路复杂、山高路远,到现在还没有成功,军民被平安骑兵与当地蛮夷袭扰,经常折损。
张辅正是通过这种据点形式的粮秣中转站,近十万大军一个多月只走了不到一千里。越往北走,处境就越来越艰难了!
……在云南南部山区,大多地方都是蛮夷活动区,官府的纸面政令无效,更可笑的是有些部落里没有一个识字的、根本看不懂政令。云南守军还坚壁清野,把沿途各府库的粮草尽数调走、或烧毁!张辅军只好对蛮夷部落下手,凑集粮草十分困难。
从安南国长途运送来的粮秣,从元江仓库到蒙自仓库这段路,又被平安骑兵不断袭扰,损失很大。还有各种名字奇怪的蛮夷部落,遣使骂张辅不懂规矩;接着便到处勾结叛军,一起袭扰官军。
张辅也想懂规矩,但那么多人要吃饭,谁他|娘还顾得上规矩?
情况十分严峻。张辅已传令“交趾布政使司”三司全力加税征粮、催促广西立刻转运大批粮草,尽快调运到元江仓库。
目前张辅的大军已到达临安府蒙自县,并完全建造好了粮仓和工事,正在力图继续往北建立阿迷州粮仓。
但经过平安多次成功的袭扰,张辅想改变方略了。那便是,放弃建造仓库!
先退兵至元江北岸,减少粮草转运损耗,在元江等待一段时间,等的是从交趾布政使司运来足够多的粮草。然后随大军携带一月军粮,放弃补充军需的粮道,直接挺进昆明;再从贵州方向取得补给。
可是这个方略有个问题,军中的文官宦官甚至密探、肯定会传递消息回京。
如果消息被添油加醋,朝中可能要误会了……说汉王已经到四川兜完一圈,你张辅才走到蒙自县,然后又倒退回到云南边境,在那里按兵不动!你他|娘的那么多军力,却在云南连一点粮食都弄不到,是不是故意的?
“如果我是平汉将军,全权节制西南军政,何至于被平安的那点人马调|戏?”张辅不禁叹了一口气。
黄中马上赞同道:“弟兄们都想大帅做平汉将军!朝里乱七八糟的方略,如何比得上张大帅的见识?”
张辅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便脱口说出来:“只有当他们看到巨大的失败、而无力承担的那一刻,才会真正知道错了。”
黄中急忙一本正经道:“大帅真乃智者!”
张辅道:“我是转述别人的话。”
他说罢坐在马上低头沉思,脸色相当不好。张辅从未表露出不满,但心里早已骂了千百遍:拉拢老子的时候,说得比唱得好听;老子刚断了后路,马上翻脸玩这一套?
黄中虽然有点粗俗,但说的话很对!他|娘|的,陷在这远在天边的荒郊野岭里,张辅相当之不爽。
“反正兵部的方略里,也没把咱们放在重要的位子,大帅别担心了,没粮能怪咱们?等着看他们那帮人的能耐!”黄中愤愤不平道。
“若只有这点心胸,我还是张辅?”张辅冷冷道,“带兵的人,一人便关系数以十万计的弟兄性命,有甚么坎过不去?不管甚么理由,绝对不能渎职!”
他提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立刻撤回元江!催促交趾、广西二省的转运官员,一个月内将粮草送到元江,否则洗干净了等死!别怪我张辅先斩后奏!”
“大帅!”黄中一面露出敬意,一面又面有担忧。
张辅道:“朝廷的方略也无不道理,若能凭借贵州城将汉王主力引至城下,则此战大有可为。咱们应竭尽全力配合兵部大略,尽快赶到昆明。”
他想了想道:“你叫军中的文官马上写信,八百里加急报到湖广常德府,叫兵部尚书金忠想办法,一定给我调来足够的军粮。”
“末将得令!”黄中执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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