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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府右长史侯海关注的事,总是与寻常人不一样。侯海刚进贵州城,首先盘问到的事,是镇远侯顾成的家眷。顾成剩下的四个儿子、以及全部孙子和家眷,全在贵州城里!
侯海刚刚赶到贵州都司衙门外,便把这件事禀报了朱高煦。
朱高煦听到消息也很意外。他想了好一阵,来到大堂上,叫人把顾勇按在了公案上。
忽然朱高煦从腰间把腰刀拔了出来!顾勇惊惧地大喊:“干甚?汉王要作甚!”
这时妙锦也走进了大堂,她默默地站在门口,瞧着朱高煦可怕的脸。
朱高煦转头看了妙锦一眼,仍旧一手按着顾勇的手腕,一手挥刀“擦”地一声砍了下去。“啊”地一声惨叫,顾勇的左手食指被准确地斩了下来,掉落在地砖上!
将那断指拾起,朱高煦便递给身边的侯海。侯海急忙掏出手帕,躬身双手接着。
“找个信封封起来。”朱高煦道,“再用贵州都司的印信漆封,快马送给镇远侯。”
侯海小心问道:“王爷,信封里要放书信么?”
朱高煦沉吟片刻,摇头道:“不用,叫信使给顾成带句话,让顾成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若是顾成不愿意谈谈,或是把信使杀了……那便告诉他,之后每天、本王会给他送两件更大更圆的礼物。”
侯海抱拳道:“下官遵命。”
顾勇满脸痛楚,额头上青筋鼓出,扭头咬牙道:“家父绝不会受你要挟!没想到,汉王是如此下作之人!”
朱高煦冷冷道:“下作么?为本王战死的弟兄成千上万,该算到谁头上?”
……负责送信的张盛,骑着快马昼夜沿驿道赶路。次日下午、他刚到云南布政使司地界,就被官军斥候抓住了。不过张盛手里的信件,盖着贵州都司衙门的印漆。他受盘问了一阵,便被径直送去了昆明城下。
张盛是守御府北司的人,他是汉王护卫军千户王彧的表弟,曾成功地混进成都城联络李让。虽然没能劝降李让,但张盛也顺利送达了汉王府的拉拢意图。这次侯海便派遣他前往云南,觉得他有干这事的经验。
一行人来到昆明城时,已是第三天了。
顾成在中军行辕内传信使进来。
张盛呈上一封厚实的信封,说道:“末将叫张盛,是从贵州来的总旗武将,带了有几句话给侯爷……”他说罢转头看着左右的将士。
顾成挥了一下手,叫部下暂且退到门外。
张盛这才沉声道:“实不相瞒,末将乃汉王府的人。侯爷万勿动气,咱们王爷攻贵州伤亡不小,也正在气头上哩。要是彼此都生气了,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谈,那大家都落不了好。”
顾成皱眉看了张盛一眼,一言不发地检查了一下信封的漆印,然后捏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他马上拿小刀把信封割开了。
信封里甚么书信也没有,竟然倒出来了一根手指!顾成定睛看了一会儿,脸色青红变幻,忽然“砰”地一掌拍在了公案上,那根手指一下就弹了起来。
门外的将士听到动静,马上跳进中堂,“唰唰”两声,有两个人的腰刀已经拔出一截。顾成这才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然后扬了一下头,大伙儿马上退了出去。
张盛的脸色也变了,他吞了一口口水,暗地里稍稍松出一口气。
顾成沉声问道:“贵州城破了?”
张盛道:“侯爷理应相信,顾勇将军不会主动来降。”
“吴高军在何处?”顾成冷冷道。
张盛道:“您也该知道的,吴高军在贵州二百里外的毛云坝。”
顾成脸上的皱纹微妙地快速地抖动着,他似乎不敢相信,有吴高十万大军策应、贵州还能被攻破!
而昆明不比贵州更难攻打,昆明在没有援军的境况下,却至今未能被攻陷……如果顾成判断出、贵州城会遭攻破,恐怕他会回师去援救贵州!
良久之后,顾成才冷冷道:“趁老夫没变主意,赶快滚!告诉汉王,老夫绝不投降。”
“不,不!侯爷您误会了。”张盛躬身说道,他看见顾成好像很生气,所以十分小心地不敢进一步激怒顾成,“咱们王爷万万没有要侯爷投降的意思。”
顾成道:“那是何意?”
张盛拜道:“王爷带的话是,望镇远侯与末将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咱们王爷非常敬重镇远侯,当年‘靖难之役’,您为了忠于燕王府,四个儿子被杀,王爷绝不愿意看到悲剧重现……”
顾成强压着怒火,抬起手道:“你这小人,敢要挟老夫?”
张盛的脸很红,此时也很紧张,忙摆手脱口道:“请镇远侯息怒,若您还如此生气,汉王说每天会给您送两件更大更圆的礼物……”
“更大更圆?”顾成瞪眼怒目相视。
张盛见顾成的白胡子几乎被吹得翘起来了,那眼睛里满是杀机!张盛在别人的地盘上、也有点被吓住了,他急忙又道:“侯爷可不能一错成千古恨!眼下甚么事儿都还能商量……”
顾成坐在上位的公座上,浑身都绷得紧紧的,鬓发胡须、也仿佛被甚么拉扯住了。他久久没有吭声,也很久没有动弹,整个人好似入定了似的。
……
贵州城以东二百里,毛云坝官军大营。一大早天还没亮,吴高便被人叫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听见“哐当”一声盔甲发出了一个声音,他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
“黎明之时,叛军撤走了!”一个声音道。
吴高揉着太阳穴,问道:“哪些地方的人马撤走了?”
“全部!”黑漆漆的光线里那个声音道。片刻后,火折子才被吹燃,把桌子上的蜡烛点亮了。
吴高道:“切勿轻举妄动,马上叫柳将军派斥候,先探个究竟。”
吴高早就反复推敲过此役的战局。
他的人马是为了援救贵州城。如果叛军主力被牵制在东线,也能达到目的;反之,万一他的人马被叛军击溃,那贵州城便成了孤城!到那个时候,要保贵州城,云南战场也要被牵制。
所以吴高不急着开始“毛云坝会战”,他在等待一个成熟的战机,一举击败叛军主力,立下平叛首功!
他被叫醒后便起了床,开始着手一天的军务。天亮后,中军来了个风尘仆仆的军士,呈上贵州一个百户所的印信,告诉吴高:贵州城被攻破了!
吴高无法断定这个信使的真伪(汉王叛军在贵州,俘获一个百户所的人并非不可能),但他想到今天凌晨的奏报,已觉得有点不对劲,便问道:“贵州城若能被攻破,为何事先没有人来告急?”
信使急道:“咱们躲在城外的山里,百户派人来过,来了两次向吴将军求援!”
吴高完全想不起有这回事,或许根本就没收到过消息。
西边的官道被叛军控制了,贵州城那边送信过来、本就不易,信使只能从山区密林小道绕行。所以告急的消息,极有可能没有送到吴高手里。
及至中午时分,柳升来报:叛军各军营一片狼藉,人走得一个不剩,且两边的大山林里、也没有人了!
吴高怔在那里,良久没能回过神来。
叛军为何要撤走?吴高的人马如果尾随到贵州城下、十万大军与守军内外呼应,叛军还能攻破贵州城?那样的境况,叛军敢不敢包围贵州城、尚不好断定!
吴高忽然有了一种判断:贵州城真的被攻破了!而且毛云坝的这股叛军,根本不是汉王主力!
“立刻传令,陈懋为前锋,柳升随后,各率本部人马,追击叛军!”吴高颤声道。
武将抱拳道:“得令!”
吴高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铁盔,坐在那里没动。他脸上的神情一时间丰富极了,被玩|弄、被欺骗的羞辱!时不时又觉得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产生了强烈的自责。
有些恼羞,有些懊悔,还有失落……吴高好不容易有了兵权,此战原本可以表现更好的。
接着隐隐的担忧也涌上了吴高的心头。他的十万大军几乎没甚么损失,谈不上战败,但是朝廷方略是让他保贵州!朝廷会清|算他的失败么?会进而影响全部旧将的前程罢?
吴高站了起来,在毛云坝屯田军户修建的屋子里,他踱来踱去。
各种复杂的心情,渐渐地被他抛诸脑后,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事后的影响,现在无法弥补和后悔了……关键是,眼下还能做甚么,弥补不利的局面、重新改写这场战役的结果!
叛军占据了贵州?
如果吴高军进逼贵州城下;云南的张辅、顾成军抽调兵力从西边来……叛军便会陷入被东西两面官军夹击的境地,此战还大有可为!只要东西两路官军的表现都不太糟糕,至少能逼迫叛军弃守贵州,重新夺回此城!
要是叛军向云南挺进,吴高也可以留下一部分兵力监视贵州城、以主力尾随汉王叛军;然后与云南的官军东西呼应!在云南布政使司地盘上,官军还能重新建立会战的优势!
吴高想到这里,渐渐冷静下来。
他转过身,见一员部将侍立在门口,便随口道:“一场大战,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过程皆可以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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