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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上一次来张宅,还是五年前。奶奶生病,急需手术,她走投无路上门借钱。
也是夏日,大雨倾盆。
舅舅家生活讲究,暮云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礼物,挑了一篮子上好的车厘子。
她措辞一路,尽管忐忑,但考虑的都是怎么写欠条,怎么保证自己将来有能力还钱,又不让人家觉得她算的过于清楚,淡薄了亲情。
怎么也没料到会被一口回绝。
当时大哥和怀漾都在国外求学,舅舅也不在,家里只有舅妈和表妹怀月。
她道明来意,舅妈原本淡淡的神色便添了几分不悦。
“平时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虽然来往的少,毕竟是亲戚,小事我们都能帮忙。”
“但你奶奶那病你也说了是癌症,根治不了,动了刀后面还不知道多少手术等着,挺大年纪了白受罪。”
“再说我们家也不容易,表面看着风光,那么大公司要运转,你大哥和怀漾都在国外上学,开销很大的。”
“……”
暮云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加上年少的自尊心作祟,勉强维持着基本的礼节告辞。
别墅区不好打车,她沿着马路浑浑噩噩的走。
风太大,伞被刮到半空,又落回到地面,磕碰着向前。暮云怔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闪电划破天际,惊雷炸响。
她慢慢的蹲下身,抱着膝盖想哭却哭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车开过后,又缓缓的倒回来。谢图南从后视镜里瞧了一眼落汤鸡似的女孩,降下一半车窗。
暮云迟钝的抬头。
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滑下,视线模糊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见他说:“上车。”
那是暮云第四次见到谢图南。
第一次在俱乐部,她慌张之下撞了他,他没同她计较。
第二次在宿舍楼下,他来接一个表妹,正好是她的室友。
第三次在她打工的饭店,她被几位客人为难,他路过解了围。
……
在暮云当时的印象里,这个传闻中手眼通天做事果决的谢家少爷,是个乐于助人的。
雨小了些,簌簌的落。
暮云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对着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说:“你能借我点钱吗?”
谢图南挑了下眉,脑袋稍侧,饶有兴致的打量过去。
女孩实在是狼狈极了,白裙子淋了个透,挡不住半点春光。看着你的时候睫毛轻颤,浅茶色瞳仁带着几分清凌凌的脆弱感。
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好像几次见面都是这样,她总是状况百出。
暮云其实说完就清醒了,但话已出口,她心里存着期翼,磕磕巴巴的补充:“我……我会还的。”
谢图南是不太信缘分这个词的,帮她几次都是举手之劳,一大半还是受人所托。
但这会,他忽然生出点非分之想。
索性正人君子这个词和他不大相干,乘人之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谢图南抬手,拿食指指骨敲了敲玻璃。
“上来说吧。”
暮云腿有些麻,扶着车门起身。微微侧头,落进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里。他的瞳仁很黑,仔细看的话,一片幽深不见底。
她当时想,欠别人,还不如欠他。
怎么还,她都认了。
……
思绪被几声汽笛打断,暮云睁开眼,车子已经驶进张家大门。
下着雨,天色暗的很快。暮云撑着伞下车,透过层层雨幕,看向眼前灯火通明的别墅。
那次借钱之后,她再也没来过这,也没和任何人提起。
舅舅是很久之后才从怀月那里知道这件事的,他和舅妈大吵了一架,打了一笔钱过来。
暮云没要。
她告诉舅舅钱的事已经解决了,至于怎么解决的,只说是朋友帮忙。
……
除了怀月,一家人都在客厅。暮云叫了“舅舅、舅妈”,又看向迎面走过来帮着拿行李的男人,笑道:“大哥。”
张家两个儿子一个千金,长子张怀宴,早年在国外求学,现在基本接手了公司。
印象里,这位大哥一向沉稳通透,对弟妹多有包容。
大约是听到动静,怀月从楼上飞奔下来,嘴里喊着:“怎么才回来,我东西呢买到了吗!是不是那个口味啊!”
她风风火火的,一溜烟到了门口。
张怀宴眉梢一扬,语调有些严肃:“怀月。”
怀月刹住脚步,有些机械的转头去看她大哥,然后缓缓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怎么了……吗?”
张怀宴朝暮云那示意了一下,“叫人了没?”
怀月明显的松口气,对着暮云扬起一个笑脸:“姐!”
暮云:“……”
太久不见都快忘了,大哥这人从小就有些古板,教训起人很有一套,跟个老学究似的。怀漾怀月两个自小就怕他。
她虽然不怕,但也不是很喜欢听他讲道理。
“好了。”张显成说,“先吃饭。”
晚餐很丰盛,众人依次落座。张怀漾藏不住话,三两句就把暮云辞职的事抖了出来。
“怎么突然辞职?”张显成关切道。
“辞就辞了,当医生又没几个钱。”舅妈陆媛一切向钱看齐,耸耸肩说的无所谓。
张显成了解妻子的性格,也不想和她争辩,又问暮云:“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暮云摇头:“还没。”
张显成思索了一下,“要是愿意的话,舅舅给你在公司找个职位。”
一听这话陆媛不乐意了:“什么就公司找个职位了,她又没经验,你自己女——”
话没说完,被张怀宴敲了敲碗打断:“吃饭。”
饭桌上于是安静了。
暮云默默了喝了口饮料。看来这些年,大哥的功力与日俱增,连舅舅舅妈都被震慑住了。
……
吃过饭,暮云跟着大哥上楼。木质地板发出沉闷的踢踏声,楼下怀月和怀漾不知道为了什么已经拌起嘴。
这样的烟火气太过久违,暮云有点不适应。
张怀宴推开走廊尽头的房间,开了灯,“知道你喜欢清静,这边采光好,有单独的小阳台,你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明天再让人换。”
暮云笑了笑,“喜欢。”
大哥一向细心,连窗帘和床单都是她钟爱的湖蓝。
“隔壁是怀漾的书房,不过他从来不去,以后归你了。”张怀宴把行李放好,顿了下又道:“回了家就安心住着。”
暮云本不打算久住,最多也就三两天,但眼下,这样的话却不好说出口。
“谢谢大哥。”
张怀宴笑:“都叫大哥了还谢什么。”
……
大哥下去后,怀漾怀月的吵闹声一下子收敛。暮云把行李箱横放到地上,打开——
衣服、化妆包、电脑……
东西不多,暮云一一归置完,最后从隔层里拿出一个相框。
那是一张全家福,一家五口,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以及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因为年代久远,像素不高,边角甚至有些泛黄。
暮云拿指尖摩挲着玻璃,听到有人敲门。
“姐!”
是怀月的声音。
暮云放下相框,随手拿了件衣服盖上,起身去开门。
怀月抱着拎着一个袋子站在门外,里面有一套睡衣和洗护用品。
见暮云出来她把东西往前一送:“喏,不知道你有没有带,大哥让我送过来的,没穿过。”
大约是很少被这么支使着做事,她听起来不大乐意。
暮云接过,“谢谢。”
怀月歪着头朝房间里打量一眼,然后宣告主权一般的来了句:“这是我家!”
“……”
暮云笑了笑,“知道。”
自从奶奶去世,她在这世上已经不剩下什么亲人了。关于家的定义,也早就被时光磨灭的不知所踪。
看暮云一点都不计较的样子,怀月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收回去已经来不及。
“……也不是。”
她跺了跺脚,有些懊恼:“哎呀,你等着!”
暮云看着怀月蹭蹭蹭蹦回房间,没一会又小跑着出来,走近了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skii神仙水,lamer面霜,还有几张面膜……
“先用这些吧,都是新的。”怀月一样样递给暮云,然后拍了拍手,似乎觉得弥补了刚才的“罪恶”,哼着歌原路返回。
暮云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关上门。
那晚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的打着窗户。暮云脑中混沌,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十点半。
洗漱完下楼,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怀月抱着电脑坐在客厅。
她专注的盯着屏幕,不时打两个字,听到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道:“姐。你怎么比我还能睡。”
“……”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今天天气真好”,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还带着小小的疑惑。
暮云默了两秒,转移话题:“他们人呢?”
“我爸和我哥他们都去公司了,我妈和人去逛街。”怀月说着伸了个懒腰,语调极其轻松:“放心,我看她指甲也该做了,不到晚上不会回来的。”
“……”
暮云又一次语塞。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她从桌上拣了一个苹果填肚子,左右没什么事,准备再回房间躺一会。
走到楼梯口,怀月忽然又喊:“姐。”
暮云疑惑的回头。
怀月:“你今天有空的吧?”
“……有。”
暮云说的不大肯定。
“你会开车吧?”怀月又问。
听起来没什么好事。
暮云犹豫两秒:“不会。”
“胡说!”怀月合上电脑,往门口一指,“大哥早上说车库里那辆保时捷给你用,你肯定会!”
暮云:“……”
怀月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载我去个地方?”
暮云又走回来,“你不会开车?”
怀月:“还……没学。”
其实是没学会。她挥了挥手,很快的掩饰过去:“你就载我一下嘛。”
暮云无奈:“我去换件衣服。”
到了车库,暮云见到了怀月说的那辆保时捷——红色,限量款,很扎眼。
她想了想问:“有没有稍微低调一点的?”
倒不是没见过好车,那时候跟着谢图南去地下赛车场,一群公子哥不差钱不要命,时速两百八都能面不改色。
她坐过一次,吓得声音都发不出,现在想想都是心有余悸。
“这辆挺好看的,大哥说适合女孩子。”怀月已经拉开了车门,“而且干什么要低调,多拉风啊!”
“……”
好吧。暮云收回思绪,系上安全带,“去哪?”
“xx会馆。”
怀月学的是新闻专业,毕业后靠家里关系塞进了当地电视台,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记者。
但这次她带了个相机,路上还在看着电脑鼓捣资料。看起来像模像样。
“是去采访谁吗?”暮云问。
“不是。”怀月摇头,“一个发布会,让我去拍点照片。据说大佬云集,都是青年才俊!”
很显然,重点是最后的青年才俊。
暮云:“什么发布会?”
“好像是什么新产品?”
怀月挠了挠脖子,有点茫然的样子。
暮云:“……”
产品名称都没记全那她刚才在忙什么?
……
发布会是下午一点半,时间刚刚好。
不知道是哪个公司财大气粗,开个发布会包了整个会馆。
怀月抱着相机就往里跑,暮云看着她毛毛躁躁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
转了两圈才找到个位置,暮云捏了捏脖子,把座椅放下去闭目养神。没过几分钟,手机响。不过不是她的。
暮云睁开眼,看向声源处——戴着小兔壳的手机,孤零零的躺在副驾驶上。
暮云拿起来,在铃声切断前滑了接听。
“姐!”怀月压着声音,“我手机忘拿了你能不能送进来!我还要录音的!快点!拜托拜托了!”
暮云觉得头疼。
“我进不来,你在门口等我。”
“不行,我好不容易占到的位置!”
“我包里还有一张工作证,我同事的,你戴在胸前,进来的时候自然一点,他们不会查那么严的!”
“求求了!”
“……”
暮云叹口气下车。电梯还在地下二层,她按了上升键,低头摆弄工作证,把带着照片的那一面朝里。
三秒后,电梯到了。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但很安静。暮云垂着眸子,只能看到清一色的西装皮鞋。
她顺着那方向抬头,对上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谢图南。
他站在正中间,领带打的一丝不苟,眼眸漆黑,唇线绷直,看过来的目光是那种审视的,不带一点温度。
见暮云愣在原地,旁边有人拦了一下电梯门,“这位小姐?”
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等暮云反应过来,人已经在电梯里面。
五星级会馆的电梯富丽堂皇,四面都装了镜子。不管看向哪里,似乎都能准确的分辨出他的身影。
心脏疼了一下,又慢慢的麻木。
以前也想过,如果再见应该坦然一点。擦肩而过最好,若是避不开,就微笑着说一句“好久不见”,不动声色的、把那些陈年往事都囫囵在成年人的面具之下。
终究是想想而已。
毕竟他们之间,在他那里,大约连说一句“好久不见”的情分都没有。
他早已走远,只有她自以为轻巧放下,其实还留在原地粉饰太平。
暮云整理好心虚,平静的看向液晶屏。
1、2、3……
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暮云抬脚。
下一秒,手腕被拽住。
电梯里众人都惊了一下,面面相觑。
最淡定的大概只有跟了谢图南七八年的特助小陈,他朝众人做了个手势,率先出了电梯。
众人纷纷会意,只是压不住好奇,出去的时候难免多打量暮云两眼。
四周渐渐空下来,暮云挣扎了一下,只是徒劳。
他拽的紧,是用了力道的。
暮云抬头,目光停在他喉结处。
她维持住理智,生硬道:“放手。”
谢图南跟没听见似的,微微侧身,抬手按了关门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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