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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苒连走带跑,急急穿过了两条巷子,气有点粗时,身上再次暖和起来,李苒忙放慢了脚步,将风帽再拉紧些,她不能再出汗,也不能再热汗之后,寒气透骨了。
回到翠微居,一头扎进暖洋洋的上房,李苒连喝了两杯热茶,再洗了个热水澡,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李苒被浑身的疼痛疼醒,她不光浑身痛,鼻子也塞牢了,头也很痛,她知道自己感冒了。
这个身体不如从前的自己皮实泼辣,可象昨天那样,汗透衣服,再吹了寒风,就是从前的自己,也得感冒一场。
李苒躺在床上,慢慢的、仔仔细细的感受着身体里的病患。
对于生病这件事,她非常的有经验。
之前那些年,生病之后要去看医生要吃药,是在她考上大学,又报名入伍之后了。
在这之前,她很幸运的没生过大病,象感冒,以及肠胃问题,都是自愈性很强的小毛病,看不看医生,吃不吃药,改变不了根本,最多就是不那么难受。
难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熬得过去。
她这是感冒了,李苒细细体味了一遍,可以确定,不过是个小感冒。
李苒放松下来,慢慢挪了挪,把自己尽可能的挪舒服了。
好好歇上几天吧,相比于从前,如今这样的休养条件,已经过于优越了。
李苒晕晕沉沉再次睡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李苒慢慢坐起来,洗了脸刷了牙,先喝了四五杯温水,坐下,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只素包,一边示意秋月自己吃好了,一边低低吩咐道:“中午晚上都要这样的清粥,素包,再配一样两样清淡素菜,咸菜也行。”
秋月答应一声,看着两颊绯红的李苒,想问她是不是病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问出口。
要是她问了,她说她病了,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肯定得去跟老夫人和夫人禀报吧,禀报之后呢?
请了大夫还好,要是不请大夫怎么办?十有八九,是不会请的。
就算请了,她们府上主子们生病,可都是请太医过府的,这位姑娘……四娘子,难道也要请太医?
肯定不会请太医。要是没请太医,只请来位普通大夫,她该怎么解释?
就算四娘子不问这太医和普通大夫的事儿,那大夫开了药,要是开了人参肉桂什么的,怎么办?
三娘子上回咳嗽了两声,太医上门看了半个月不说,她听钱嬷嬷提过一句,说是光一味什么药,就花了一两百银子……
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也没说,她就当眼瘸没看到,反正她们总说她眼瘸。
可要是她说她病了呢?
嗯,那等她说了再说吧。
李苒歪在南窗下的炕上,一整天似睡非睡,睡不着时,就一点点感受着体温的上升,想象着身体里的激烈战斗。
她安静歇着,就是对我方的最大支援了。
在长安侯府里,李苒是个接近隐身的存在。
最初她只在书楼和翠微居两点一线的过日子,后来,她要么出府,要么,就在翠微居里足不出户。
现在,她躺在屋里,安安静静的等着这场病患过去,整个长安侯府,没有谁觉出有什么异样。
除了秋月。
这一天里,秋月一趟一趟往屋里看,比平时多看了不知道多少趟。
她害怕她一口气没了……
她要真是一口气没了……
唉,那倒是好禀报了,就是……
秋月一趟比一趟心乱如麻,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午饭李苒没吃进去,不吃就不吃吧,生病的时候,饿一点没什么不好。
秋月刚刚撤走饭菜,李苒就觉得身上开始热的发烫,慢慢支撑起来,慢慢从炕上挪下来,躺到了床上。
她对如何配合体内的战斗,极有经验,极有心得。
热度太高时,她要尽可能的让自己冷凉下来,好在现在是冬天,她不躺在炕上,少穿衣服,把被子掀开,就能凉下来。
晚饭李苒也没吃,她睡着了。
秋月站在卧室门口,犹豫了足有两刻钟,还是没敢进屋叫醒李苒。
她没吩咐过叫醒她,从她住进这翠微居,她就从来没做过叫醒她这样的事儿。
没敢叫醒李苒,秋月也没敢自作主张把晚饭退回厨房,把提盒靠近熏炉放着,坐在熏炉边发愁:
这位四娘子要是半夜里一口气没了……
那太可怕了,今天夜里,她是不是得时不常的起来看一看?
可这位四娘子不让她们在上房值夜,那她岂不是得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那她岂不是一夜不得睡?
要是一夜没睡,这位四娘子没咽气呢?
阿弥陀佛,可不能咽气。
万一半夜里咽了气……
秋月哆嗦了下,双手抱着膝盖,纠结万状,愁苦万千。
纠结愁苦的秋月,坐在那里,磕头碰脑睡着了。
李苒一夜昏沉,天微微亮时,李苒从昏沉中醒来,只觉得肚子空空的很饿。
李苒慢慢吐了口气,好了,她饿了,那就是说,她身体内的这场战斗,最激烈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李苒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积聚起力气,慢慢坐起来,抠着床边镂空的花格,慢慢站起来,慢慢挪到外间,靠坐在炕上,看着趴在熏炉上,睡的香甜无比的秋月,慢慢转头看了圈,拿起炕几上她常用的一块黄铜镇纸,敲在旁边落地大花瓶上。
秋月呼的惊醒,急转头看向声音起处,两眼直直的看着两眼凹陷,两边嘴角一片燎泡的李苒。
“我渴了。”李苒嗓子痛哑的几乎说不出话。
秋月直直呆呆看着李苒,眼泪夺眶而出。
“姑娘……”秋月窜起来,差点踩在自己裙子上,“等……我去给姑娘熬点汤……”
“不用,凉茶就行。”李苒只觉得喉咙里干渴的几乎要冒出青烟。
“是是是。”秋月一个急转,冲过去提起暖窠里的茶壶,茶壶是空的。
“姑娘等等。”秋月冲出上房,一口气冲进后罩房她那间屋,提起暖窠里的茶壶,急冲回去。
周娥正在院子里慢慢悠悠的打着趟拳,被秋月来如箭去如箭冲的一脸愕然,忙收了拳,三步两步跟上秋月,进了上房。
上元节那天她也累着了,她想着李苒肯定得歇一天,昨天李苒果然一天没出屋,她一点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一天不出屋这事,对李苒来说,极其寻常。
周娥跟进屋,秋月已经倒了杯温茶递给李苒。
周娥愕然看着李苒青黄的脸,凹陷的黑眼圈,和满嘴的燎泡,一把推开秋月,伸手往李苒额头摸。
“好了。”李苒没能避开周娥按过来的手,哑着声音低低道。
周娥摸到李苒额头温热正常,长吐了口气,“昨天病的?还是前天回来就病了?你怎么没说一声?还是说了?”
“已经好了。”李苒喉咙极痛,实在不愿意多说话。
她已经熬过去了,她已经快好了。
“姑娘没说,真没说,我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就是今天早上,早上看到……我才……”秋月迎着周娥阴沉的目光,急急慌慌的解释。
“没事了,有吃的吗?”李苒慢慢喝完两杯茶,肚子里空的更加难受了。
“去让厨房立刻送些吃的过来,要清淡些。”周娥极不客气的吩咐秋月。
秋月放下茶壶,急急往外跑。
周娥走到门口,扬声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走到李苒面前,再次仔细看了看她,“好象是快好了。
这个时辰,侯爷已经去上早朝了,我先去给你请个太医过来,再去迎迎侯爷,跟他说一声。”
李苒已经坐不住了,往后靠进一堆靠枕垫子里,不管周娥说什么,都只管点头。
她的这场战斗,已经打赢了,再吃点东西,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不过她这会儿实在是累极了,头昏昏沉沉,喉咙痛的火烧一般,她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随她们吧。
周娥出了翠微居,想了想,先去找二奶奶曹氏。
曹氏正和二爷李清平一起吃早饭,听周娥说李苒病了,吓了一跳,李清平也站了起来。
“……她说没事了,看样子是熬过去了。我现在去请太医,再迎一迎侯爷,跟他禀一声,一会儿太医到了,请二奶奶照应一二。”
周娥再解释了两句,冲曹氏和李清平拱了拱手,转身往外。
“放心放心,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曹氏在周娥身后应了句,转头和李清平低低抱怨道:“你看看,她病了,怎么也这么一声不吭的?真是,这要是病的……呸!我这是想哪儿去了,我去厨房看看,这可真是!”
“你别急,急中出错。周姑姑刚才不是说了,已经退热了。
唉,只怕她从前病了,都是这样自己熬过去的。
我让人去衙门说一声,上午就不过去了,太医来了我陪进去。你别急。”李清平急忙安慰曹氏。
曹氏呆怔了下,眼泪出来了。
周娥出门上马,先直奔太医院请了当值的太医,再往皇城去等长安侯李明水散朝。
这是年后头一个大朝会,周娥直等到太阳升过头顶,阳光洒满皇城内外,长安侯李明水才散朝出来。
李明水听了周娥的禀报,脸色微青,招手叫进长随头儿朱战,吩咐他去太医院拿脉案,带着周娥,转身又往宫城进去。
皇上还没回去延福殿,正在偏殿和太子说话。
周娥跟进去,简单几句禀报了出来,在殿外等了片刻,长安侯李明水就出来了,带着她,径直出了皇城,回去长安侯府。
看着李明水出了偏殿,皇上看着太子,微微蹙眉道:“这事不能怪明水,这小丫头,怎么生了病也一声不吭?”
太子皱着眉,脸色不怎么好,“是她没说,还是她说了没人理会?”
“应该是她没说。”背着手站在旁边的谢泽接话道:“她习惯了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生了病,自然也是要自己熬过去的。”
皇上看着谢泽,低低叹了口气,太子走到谢泽身边,轻轻拍了拍他,低低道:“我饿了,咱们回去吃饭。”
“朕也饿了,咱们一起吃。”皇上赶紧站起来,紧几步跟上去。
……………………
太医是二爷李清平陪着过来的。
太医走后,二奶奶曹氏过来了一趟,李苒没让她进屋,她这场感冒,来得急发作得猛,好的也快,十有八九是病毒,病毒传染性强,成人还好,曹氏的女儿还很小,太容易感染。
周娥和长安侯李明水回到长安侯府,再到翠微居时,李苒睡的正沉,李明水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转身走了。
……………………
李苒对自己这场感冒的熟悉和把控程度,比太医强多了。
比如她知道到傍晚还会起一点热,但后半夜就会退下去。
她这次休息的非常好,饮食汤水非常周到,后半夜退烧之后,她这场感冒应该就能彻底好了,不过,她喉咙的痛疼,至少得延续个四五天。
从前象这样的感冒,象昨天那样高烧的时候,她的力气只够烧点水,只能喝上口热水,这一天都是要饿着的。
只要烧退了,她就去上学,学校有食堂,有热饭菜,比她住的地方好。
那时候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条件,她这发热,一般都会反复个三四天、四五天,才能彻底好起来。
果然如她所预料,傍晚时,她觉得身上热了些,到后半夜,果然就舒服多了,再到第二天,她就觉得整个人象淋了水的干花,开始恢复。
这个身体再怎么不够强健皮实,也是年纪轻轻,最有活力的时候。
李苒这场病,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这些人,从秋月到皇上太子,各有原因,都不愿意多说多提,以至于,不知道的,就一直没再知道。
李苒歇了十来天,彻底好了,再次出了长安侯府,没走远,去了西城瓦子边上那家茶坊听说书。
听了没多大会儿,桃浓一身亮丽的杏黄,进了茶坊,扫了一圈,看到李苒,一脸笑径直上前。
李苒忙欠身让桃浓坐下。
“姑娘可有一阵子没出来了。”桃浓坐下,拿杯子自己倒了茶,和李苒笑道。
“嗯,先是忙,后来又歇了几天。”李苒微笑道。
桃浓仔细看了看李苒,“好象清减了些,也是,过年这事,累死个人,今年这个年,总算又过去了。”
“你今天在哪儿唱?还在牡丹棚?”李苒想着桃浓唱小曲儿的时辰,好象快到了,关切的问了句。
“哪儿也不唱。”桃浓掂了根梨条,咬了一点点,“从年初一就开始到处唱,一直唱到上元节那天,累坏了,过了上元节我就不唱了,哪儿也不唱,给多少银子都不唱了。年年都这样。
这半个月,银子挣够了,我得好好歇一歇。”
“是该歇一歇,歇到月底,下个月再唱也不晚。”李苒笑起来。
“下个月也不唱。”桃浓自自在在的靠在椅背里,“什么时候银子用没了,什么时候再开唱。”
李苒听的怔神,“银子用没了?”
“对啊,”桃浓笑容里带着丝丝戏谑和浑不在意,“我娘就是这样,今天的饭钱够了,今天就收工,要是明天的饭钱也够了,那明天就玩上一整天。”
“那明天要是挣不到饭钱了呢?”
“那就饿一天。”桃浓一边说一边笑。
李苒有点儿拿不准桃浓这是玩笑,还是真就这样,狐疑的看着她。
“我们这样的人,挣银子容易的,要么,用起银子大方的不得了,也敢象姑娘这样,一天一厚叠金页子的往外甩,要么,就是觉得这银子想挣就能挣到,就不肯再出力搏命,累了就歇。
要是有个能挣银子,又会过日子,又肯一直出力搏命的,也不过十年八年,必定置下不少产业,想法子脱了籍,不在这个行当了。”
李苒侧头看着桃浓,没说话。
“姑娘别这么看我,我是那个用银子大方,有了银子就一点力不想出的。那些大理儿我都懂,可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就这样。”桃浓斜了眼李苒,语笑如珠。
“你要是唱不动了呢?病了呢?老了呢?”李苒问道。
“姑娘想的真多,姑娘说的这些,到时候再说吧,也许不等我唱不动,就一口气上不来,就没了呢。”桃浓笑的花枝招展。
李苒沉默片刻,也笑起来,“嗯,也是,我也是这样。”
“姑娘可不是。”桃浓脸上的笑容微僵,片刻,挪了挪,正对着李苒,认真严肃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可不能这么想,姑娘怎么会这样?
姑娘是个有大福运的,这京城,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替姑娘祈福呢,姑娘可不能这么想。”
“桃浓姑娘说得对。”端着杯茶,好象一直在专心听书的周娥,突然冒了句。
桃浓高挑起眉梢,片刻,笑的眼睛弯弯,冲周娥又是拱手又是欠身,“能得周将军这句夸奖,我这张老脸上,实在是光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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