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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鲁阳乡侯府的正门,轰然关闭。
看着牛继、郑罗两名护卫将粗大的门栓挂上,赵虞心情复杂。
方才,尽管只是稍稍一瞥,但他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名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看到了其脸上的哀求之色,同时,他也看到了被那妇人牵着手的、年仅几岁大的孩子,清清楚楚看到了其脸上的惊恐与哀求。
然而在那名妇人奔至府门处之前,张应却一脸平静地,或者说冷漠地,下令关上了正门。
“砰。”
“砰砰。”
府门外,传来了无规律的拍门声,赵虞知道肯定是那名妇人,因为他听到了声音:“求求你们,请开门,我的儿……贱妇这几日粒米未进,已无奶水喂养幼子,他……门内的老爷请发发慈悲,最起码能让贱妇的两个孩子活命……贱妇愿意让他们在府里为奴为婢,只求能让他们活命就好……”
话语间,伴随着婴孩与孩童的哭声。
“……”
赵虞转头看看张应,嘴唇微动。
张应显然是看穿了赵虞的想法,见此摇了摇头说道:“夫人的例子摆在前面,只要府里收容一人,给了他们活命的生机,后续便有源源不断的人祈求收容,咱们若不收容,再次断了这些人的生机,这些人便会视咱们如仇寇……二公子与夫人一般,有着一副慈悲的心肠,但,用在这时候或许反而会给咱们乡侯府带来灾祸。”
此时,那名妇人仍在府外绝望地拍着门,祈求着。
忽然,赵虞感觉到有人轻轻抓住了自己的手,他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正是静女。
只见静女此刻面色发白,小脸上满是惊恐,低着头抓住了赵虞的手,仿佛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害怕?”
赵虞用被静女拉住的那只手的拇指,轻轻磨蹭了一下静女的手背,不解地问道。
但换来的,却是静女更加用力的紧攥。
很显然,她因为什么事而害怕,害怕到了极致。
张应亦注意到了静女的惊恐,宽慰了两句见没什么效果,便对赵虞说道:“二公子,不如您与静女先回屋歇歇?”
说着,他见赵虞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正门,遂又说道:“无妨,只要我等不理会,那妇人自自然会放弃……”
『真的吗?』
赵虞看了一眼张应,并不是很相信后者的说辞。
但话说回来,他确实也没什么好办法。
因为他母亲周氏的例子摆在前面,虽然他确实可以以二公子的名义命令张应将那名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放进府内,但后果却十分严重,后续会有源源不断的难民祈求乡侯府收容,倘若到时候乡侯府不收容他们,就会引起那些难民的愤怒,甚至做出一些对乡侯府不利的激进行为。
除非他乡侯府有能力救济、收容所有的难民,但问题是这件事连县城都办不到,更何况是他乡侯府呢?
默默地点了点头,赵虞拉着静女离开了正门处。
此刻他身后,在那扇正门的外头,那名妇人正在苦苦哀求着,听得赵虞颇不是滋味。
长长吐了口气,赵虞将注意力转向身后的静女:“怎么了,静女?”
出乎赵虞的意料,以往对他千依百顺的静女,此刻低着头没有回话,他微微弯了弯脖子去看静女,却见静女低垂的脸上仍苍白一片,几无血色。
见四下无人,赵虞首次轻轻抱了抱静女,用温和的语气询问道:“怎么了,静女?”
在赵虞的两度询问下,静女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她仍死死攥着赵虞的左手,用另一只手回抱赵虞,将头埋在赵虞的肩窝,语气颤抖地说道:“奴……奴只是忽然想到,倘若当时没有夫人收留,奴与阿弟,或许也会像此刻府外的那些人那样,被拒之门外,无处可归……”
“怎么会呢?别乱想。”
赵虞轻轻拍了拍静女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她。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赵虞见静女的心情差不多也平静下来了,故意逗她道:“静女,还不放手么?我的手都被攥地快没知觉了。”
静女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死死攥着赵虞的左手,连忙放开。
赵虞故意在静女面前甩了甩左手,逗她道:“静女,看不出来你力气其实挺大的啊,抓地我挺疼的……”
“少主。”
静女又羞又臊,咬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中带着几分羞恼般的埋怨:“您再取笑奴,奴就……就……”
想了半天,她也没想出如何“威胁”赵虞,闷闷地闭了嘴。
那可爱的模样,让赵虞忍不住在她头上胡乱揉了几下。
“呀。”静女小声尖叫一声,抱着头退后两步,不敢违抗赵虞的她,只好可怜兮兮地哀求:“少主,不要欺负奴……”
见静女差不多已经恢复过来,赵虞哈哈一笑,枕着双手在床榻的边沿躺了下来。
此刻的他,脑海中不禁再次浮现方才那名带着两个孩子的妇人。
他知道,似那样的妇孺,在那些难民潮中恐怕并不是唯一,此刻在他与静女玩闹之际,说不定就有许许多多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孩童正饱受饥寒,在恐惧与不安中静待最终绝望的降临。
赵虞并不认为他来到这个时代是肩负有什么使命,但今日看到那些难民,尤其是看到那名无助的妇人,他不由想道:或许我可以做点什么?
当然,凭他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呢?他想做点什么,归根到底还得得到他爹鲁阳乡侯的支持。
当日,赵虞在自己屋内思考了一整日,直到傍晚用饭,才带着静女一同前往北宅。
一如既往,在父亲鲁阳乡侯的威慑力下,一家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晚饭。
而待鲁阳乡侯准备离开时,赵虞忽然说道:“爹,孩儿有些事想请教您。”
“……”
正准备离开的鲁阳乡侯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周氏,却见周氏一脸惊讶地摇了摇头,向丈夫表示并非出自她的示意。
上下打量了几眼赵虞,鲁阳乡侯平静问道:“几句话能说完么?”
“不能。”赵虞摇了摇头。
“到我书房来。”
“是。”
父与子的交流,静女识趣地没有跟随,只有赵虞跟在鲁阳乡侯身后,一前一后走向鲁阳乡侯的书房。
途中,也没有什么交流。
片刻后,鲁阳乡侯便领着赵虞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吩咐在书房内打扫的仆从奉上一杯茶,鲁阳乡侯在桌案后坐了下来,只见他随手拿过桌案上一本厚厚的簿子,一边翻阅一边随口说道:“说吧。”
看得出来,鲁阳乡侯并不是很在意儿子所谓的“请教”,或许在他看来,幼子赵虞还太年幼,没必要太过于上心。
当然,出于尊重儿子,鲁阳乡侯也没有直接回绝与儿子的交流。
如果儿子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随便应付一下,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赵虞很认真地说道:“爹,孩儿想与您谈谈难民的问题。”
一听到“难民”二字,鲁阳乡侯的视线立刻中案上的那本厚簿子转移到了书桌前的儿子身上,他狐疑地问道:“什么难民?你怎么会知道?”
见此,赵虞如实说道:“是娘说的。……今早孩儿与娘说,想学习骑术,到周边以及县城看逛逛……”
鲁阳乡侯闻言轻哼一声,打断道:“整天到晚就只知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儿子学习骑术倒也谈不上不学好,毕竟他准备日后将幼子送到驻边的军队里去,倘若幼子提前学会了骑术,这反而有利于幼子日后的前程。
想到这里,他咳嗽一声,将准备斥责的话又咽回了腹内,改口问道:“你娘说什么了?”
虽然赵虞觉得鲁阳乡侯的话风转变地有点快,倒也没有细究,闻言回答道:“娘就对孩儿说,说最近这一带不安稳,有许多难民涌入我鲁阳县。随后,孩儿到府门处看了看,见到了一些难民……”
“你见到了?”鲁阳乡侯看了几眼儿子,带着几分父对子的惯有轻视,淡淡说道:“然后呢?觉得那些难民可怜,认为我乡侯府或许应该发放吃食给他们,或者干脆收容他们?”
“不。”
赵虞摇了摇头说道:“那样只会将我乡侯府拖下水。……孩儿并不知晓咱们家究竟有多少钱财,但想来应该供养不起成千上万的难民,更别说此刻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涌入我鲁阳县,一旦开了发放吃食或收容难民的先例,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难民涌向咱乡侯府,到时候倘若我乡侯府无法负担,那些难民在绝望面前,未必不能恩将仇报。”
“……”
鲁阳乡侯越听越惊讶。
的确,他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向那些难民发放吃食——虽然一开始因为拗不过周氏,他乡侯府确实向难民发放了一些吃食,但后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自那之后,得到教训的周氏也不再干涉这件事。
然而幼子小小年纪,居然能看清这一层,鲁阳乡侯着实感到有些意外。
“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说有人告诉你的?”他问道。
赵虞闻言回答道:“是值守府门的张应告诉孩儿的。”
“哦。”
鲁阳乡侯顿时释然,旋即淡然问道:“那么,你想表达什么呢?”
赵虞回答道:“爹,孩儿觉得,或许能用双赢的办法来解决难民问题……至少能解决一部分。”
鲁阳乡侯捋着短须看着赵虞:“说来听听。”
“孩儿是这样想的……不知最近我鲁阳县可曾准备修建什么么?倘若有的话,不如以吃食雇佣那些难民帮忙,如此一来,难民能得到吃食,不至于生出乱子,而我鲁阳县亦能得到一批廉价的劳力……”
“……”
鲁阳乡侯的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摆在桌案上,用惊奇与狐疑目光看着眼前的幼子。
要知道,他这几日往返县城,就是在与鲁阳县的县令商量修建一条水渠……
眼前这个幼子提出的办法,跟他与鲁阳县县令刘緈想出的办法,不谋而合。
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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