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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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矿藏图的事说完,韩逾见皇上看向两国公,本欲退下,可皇上不待他出声就开口丢下一极为荒谬的讯,“朕得到消息西北军主帅杨嵊通敌,北斐和辽狄已是蠢蠢欲动,不出两年便会犯我大靖。”
“什么?”奉安国公大瞪双目,杨嵊通敌?
韩逾也惊愣在一旁,两手拱着,忘了尊卑放肆地盯着皇上,喉核滚动,品着皇上的神色,心中大震,这事是真的。
三方勾结,瓜分大靖?
回想去年,他在平中省查到的事,忽又觉杨嵊通敌早有迹可循。
倒是唐嵕显得镇定许多:“去年八月,杨嵊有私自潜回京过。”
闻之,陈弦猛然扭头看向亲家:“你怎么知道?”
虽然先前唐嵕有与他分析过齐国将军府的不对,在经历了兖州城外那一战,他心里也生了疑。只杨嵊算是他父一手带出来的,他不愿相信其会做出通敌的事。
唐嵕拱手向上:“我不知,是皇上英明。”不孝子离京时,一再叮嘱他不要轻瞧皇上,妄图欺君罔上。
他心服口服了,皇上手眼通天,万里之外的事都了如指掌,试问谁还能欺得他?
陈弦紧敛双目,压下口中的苦涩,结合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渐渐清晰了。
去年一道圣旨冷不丁地降临,他奉命赴荣亲王府提兵,接应唐逸幽,后又秘密带徐博义进京交到御前手里。皇上早知晓杨嵊存异,在两国公府结亲之时,其无诏归京……想想被追杀的唐逸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亲倾囊相教,终究是错付了。
“你去齐国将军府,是皇上的意?”
交了徐博义回到府中,老二说镇国公无缘无故地在两小儿成亲第二天去了齐国将军府。
后来他也问过唐嵕,只唐嵕总摆着一副讳莫如深不可言的样子,也就歇了心思不再打听了。
镇国公看着皇上,回道:“皇上不想杨嵊待在京里碍事,下臣自甘为君分忧。”他能理解陈弦,已逝奉安老国公待杨嵊如亲子,那份真心算是全喂了狗。
手拿圣祖御赐的穿云枪通敌叛国,不知杨嵊是否还记得齐国公将军府的老祖宗杨敬田?
见三人都接受了杨嵊通敌的事,皇帝再次开口:“西北动乱在即,南蛮那虽然还算安稳,但不可掉以轻心,”眼神落在已经恢复如常的奉安国公身上,“陈一耀已二十又六了,他什么时候成亲?”
听着这问,陈弦心里立时有了猜测,赶紧回道:“一耀有定过亲,只那小女儿在定亲之后没几个月就患了重症病逝了,所以才拖到现在。”
他没说的是,因着太后之事,一耀并不想成亲霍霍旁人家。
“不小了,”皇上其实一肚子数:“该成家还是要成家,成了家行事起来也会更稳重。”
“皇上说的是。”
皇帝笑之:“还是加紧点吧,三个月后随唐逸幽、唐逸尘兄弟去了南蛮,就没时间娶媳妇了。”
果然如他所想,陈弦兴奋了:“臣回府就着手办。”三个月,给儿子娶个媳妇足够了,他已完全忘了还有选秀一事。
镇国公皱眉,现西北不稳,皇上竟令逸幽、逸尘往南蛮?
见镇国公面露疑惑,皇上也不打算释疑,听了朱氏言,他是不准备让镇国公父子四人踏足西北对上杨嵊:“退下吧。”
又看了皇上一眼,镇国公终是没问出口,同陈弦、韩逾跪地叩首告退。
待三人走后,皇帝扭头吩咐天乙:“派人去北地把陈氏元音带回京。”以大靖江山为盘,落子要稳。太后,他是绝不可能轻轻放过。
“天丑回来了,”带着一身凉意的天甲自后殿中走出:“让天丑和地甲去。”
天乙挑眉,带个柔弱女子回京罢了,地字号足矣,有必要派天丑去吗?
见天乙杵着不动,天甲清了清嗓子:“在外跑跑好,天丑走这趟差瘦了足有十斤,看起来顺眼多了。”
明白了,天乙点首:“那就天丑和地甲吧。”
“让撒在外的龙卫盯紧齐国将军府,”皇帝敛下眼睫:“今日朕当朝重新启用唐嵕和陈弦,齐国将军府一定会往鹰门山递消息。”
天甲皱眉:“主上,唐逸清那是不是也该知会一声?”
“可,”皇帝倚靠着龙椅,紧密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叫人辨不明其所想。
西冠侯,唐逸清?
能被历史称颂的必是名臣良将,他希望唐逸清不负“西冠侯”之名。
出了太和殿,韩逾是相当有眼色,拱手与两位国公道别,便快步离开。
“比他老子懂事多了,”镇国公摸着下巴上的那一小撮胡须,凝神望着韩逾颀长的背影,这小子能入得皇上眼,能耐不小。
西北矿藏图吗?杨嵊还真敢想。
陈弦点首附和:“是个好的,”只可惜武静侯那老小子心被色.迷,使得珍珠蒙尘许久。若早得入朝,韩逾成就绝非当下可比。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镇国公回头看向亲家。
“什么事?”陈弦不解。
镇国公冷笑两声:“今年是大选之年,”所以他哪来的信心能在三个月之内给儿子娶上媳妇?
陈弦愣在当场,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瞧着他这样,镇国公心里头畅快了,双手背在后哼起军中小调,回府收拾行李准备赴南千门大营。
听着这欢畅的小调,陈弦品出味了,追上唐嵕:“你这是不满皇上派我和你两人去练兵?”
“练兵有领兵布阵杀敌难吗?”被看破心思,唐嵕也不虚:“你还是在府里用心给儿子娶媳妇吧,练兵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不行,”陈弦大跨步越过唐嵕:“皇上是属意我们两人担此重任,你年事已高不要逞能。”
这话唐嵕就不愿意听了:“你说谁年事已高?”
“说你……”
韩逾出了宫门,正要上轿,就闻哒哒马蹄声,侧首望向声来处,见一青蓬马车从宫廷来,双目微不可查地一缩。
这是又有妃嫔自请离宫修行了?
坐在马车里的正是郝昭媛,着一身素衣,眼中含泪却异常晶亮,压抑着放声大哭的冲动,心在飞扬。
离开了,时隔多年,她再次闻到了烟火味。低低抽泣,嘴角慢慢上扬,贪婪地吸纳,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回了武静侯府,韩逾直接去了前院书房。书房里,武静侯正等着,只等来了人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那忤逆子跟抄家似的直奔他的那些珍藏。
哗啦一声,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盒子掉地上。
“你发什么疯?”武静侯心疼得冲上去要捡。
“我发疯?”韩逾冷嗤一笑:“我看你才是疯了,送了一个女儿进宫还不够,竟由着那女人送第二个进去。你是觉得武静侯府的根基牢靠,不会坍塌吗?”对这个父亲,他和逝去的娘一样,很失望。
手才碰着一只紫檀木盒,听着这话,武静侯就顿住了,敛目细品韩逾的话,宫里出事了。有了这个认知,他快秃了的眼睫颤动了下,用力咽了口气,沉声问道:“是淑妃还是璐女?”
“有区别吗?”韩逾眼中星火跃动:“她们都是你的女儿,谁生事,武静侯府都逃不过。”
武静侯最讨厌人说话阴阳怪气不爽快,霍的站起叱问:“你倒是说清楚呀?”
看着他气急的样子,韩逾不禁冷哼一声,其中满是不屑:“有暗子试图接近淑妃,皇上要我三天之内把东西交出来,”见他眼神虚晃了一下,心一沉,果真还有不干净,上前一步,脚直接踩踏在一只木盒上,“你是现在交,还是带着韩氏一族下诏狱再交?”
稳了稳心神,武静侯不敢直视儿子:“接近淑妃的是何方势力?”
“皇上没说,你觉得我敢问?”韩逾嗤鼻:“都到了要皇上开口的地步了,你竟还想知道是谁找的淑妃?怎么你心里头有主?”
“武静侯府上上下下只忠于皇上,绝无二心,”武静侯一把推开还在逼近的儿子,心头好也不捡了,回到书案后坐下。
韩逾被他推得后退了半步:“既无二心,那就把所有不该霸着的东西都交了吧。”他心里还有一个打算,性子不沉稳的璐女不能再留在宫里了。
好在她还未得皇上宠幸,在乌月庵待几年,改名换姓另谋嫁应不是难事。
坤宁宫,皇后午歇起用了一盅核桃鱼汤,着宝樱去书房把棋拿来。这棋盘刚摆上,慈宁宫的首领太监鲁宁就来了。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公公请起,”说实在的,李安好还挺喜欢这鲁宁的。不多事,也不仗着身份拿大,规规矩矩地做他的慈宁宫首领太监。
鲁宁起身:“太后请您过去一趟,娘娘您身子便利吗?”
“公公先回,本宫捯饬一番就过去面见母后,”李安好也不问什么事儿,这宫里一下子痴傻了一个,两个被抓,还有一个今晨离了宫。太后能坐得住吗?
“那那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待李安好点首了,鲁宁才退,只才退了两步又顿住扯着嘴角干巴笑着:“娘娘,太后说什您听听就罢,别往心里去。”
李安好莞尔,看来太后是蓄积了不少郁气在等着她:“公公好意,本宫心领了。”
“娘娘抬举奴才了,”鲁宁也是怕,现如今皇后怀着龙子,不同以往,若是在慈宁宫有个什么差池,皇上还不得活撕了他们?
可关键是他怕没用,太后不怕。这若是摆在旁人家养娘身上,感情不亲厚的养子媳妇揣了崽子,聪明的不都离着跑。
太后倒好,皇后这头还没满三月,为了几个无宠的妾妃就把召人去慈宁宫训斥,这……这哪说理去?
出了坤宁宫,鲁宁又急急忙忙地往太医院,他得防着一出,把太医先叫到位。到时两位主真斗起来,要是有什万一,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李安好换了身袄裙,围上斗篷,带着九娘、小雀儿、地辛几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慈宁宫。
她到时,姜苁灵、姜明父子已候在庭院中。进了大殿,见太后着一身明黄凤袍端坐在主位上,她快步上前行礼:“儿臣请母后安。”
太后打量着李安好,见她面色红润,心头发堵,抬手示意守于一旁的鲁宁:“去把皇后扶起来。”
几乎是话一脱口,鲁宁就动了,大跨步靠近。
九娘和地辛可用不着慈宁宫的人,一左一右小心地扶着皇后起身。
鲁宁略有尴尬,不过谁扶都一样,没事就好。
李安好也不客气,来到太后下手位置落座,浅笑着看向主位,明知故问:“母后寻儿臣来可是有事?”
“这两天哀家的耳朵都不得闲,”太后幽叹,转眼回视皇后,意味分明。
“不得闲也是您爱操这份心,”皇上态度都摆在那了,她也不跟她虚与委蛇了:“您身子抱恙,宫人们都晓得不能扰您清静。若不是您问,谁有那胆敢把话传到您耳边?”
这话音一落,殿里伺候的宫人纷纷跪地,极为惶恐地回道:“奴才(奴婢)不敢。”
就知道会这样,跪着的鲁宁后背生汗,心突突地跳。
太后微微眯起双目,与皇后互不相让地对看着:“这有了龙子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了,你是在意指哀家多管闲事吗?”
“有没有龙子,身为皇上的皇后,儿臣都硬气得很,”李安好手覆上小腹,淡而一笑,敛下眼睫:“儿臣知道您是当皇后当惯了,只父皇已经仙逝十余年,现您是太后。而皇上也有了儿臣这个皇后,所以后宫事就不劳母后来烦忧了,儿臣自会处理。”
好个小贱皮子,还真是在说她多管闲事。
太后嗤笑:“好啊……真是好啊,”今儿她不但要多管闲事,还管定了,“自你嫁入皇宫,不过半年余,皇帝后宫从十七妃嫔到十一人,其中还有一个已疯傻。你就是这么当皇后的?”
“儿臣做错了吗?”李安好抬眼望向太后,面上神色意味不明:“敏美人,母后应该不陌生吧,她是怎么成为后妃的,您一清二楚。”
那双桃花目清亮得似能照透人心,太后力持镇定,依旧面无异色地盯着皇后,只松弛的唇口微微颤了下。
“敏美人撺掇冯嫔怨恨皇上,冯嫔又拿她的话来试图勾起郝昭媛心底的痛,”李安好轻哂一笑:“郝昭媛找了淑妃。淑妃一下子喝止了她,点破其中的意图,后上书儿臣,讲明事情。郝氏回过味来,冯氏还不死心欲继续挑拨,两人在摘月楼动了手。母后,您说儿臣做错了,还请告知儿臣错在哪?”
“所有都是一面之词……”
太后还想强辩,李安好却不给她机会:“事关皇上,儿臣宁可错杀,绝不错放,”眼神变得极为凌厉,她的孩子刚来,不能没有父亲护佑,“现在如此,以后也是一样。”
硬的不行来软的,太后面露担忧和痛心:“皇后,告诉母后,你是不是心悦皇上?”
心悦吗?也许有吧。李安好笑之,身为皇后可纯粹为权势为富贵而活,唯独不能纯粹地去爱帝王。她很清楚这一点:“儿臣当然心悦皇上,”不然就该死了,“母后不钟爱父皇吗?”
“你……”
太后知道这小贱人是故意的,压着心头翻涌的怒气勉力笑着回道:“作为过来人,哀家只是想与你说,除了爱皇上,你也得懂得珍重自己。”
这话她认同,李安好带了两分诚心道谢。
“你现在怀着喜,不便服侍皇帝,哀家怎么听敬事监的管事说皇上昨儿还是歇在你那?”
李安好老实回答:“冯氏和敏美人的事还没查清,皇上为安危着想,暂时不会临幸妃嫔。”
都皇上安危了,太后也不能多说什么:“现已经开春了,大选的事也该准备起来。你怀着喜不宜多操劳,这回就由哀家来做主吧。过两天哀家就下懿旨定下选秀的日子。”
手指抠着椅把上的芍药花样,李安好轻笑:“选秀的事就不劳烦母后了。”
“皇后,皇帝富有四海,他不是你一人之君,”太后冷了眉眼,态度坚决:“稍后哀家就会拟懿旨。”
“那道懿旨您发不出去的,”李安好起身,也不跟太后啰嗦了:“后宫已不是过去,没有本宫的允许,您那道懿旨出不得慈宁宫。”
夫唱妇随,皇上既已说了今年大选取消,那她必定遵从,毕竟这于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有利无害。
“你……”
太后气极,右手颤悠悠地抬起指向贱人。
皇后视若无睹,屈膝草草行一礼,连声招呼都不打,转身离开。出了大殿,在经过姜苁灵身侧时,吩咐道:“进去瞧瞧太后吧。”就这么死了,宫里宫外还得守国丧,皇上该不快活了。
乾正殿,皇上听闻皇后又把太后给气病了,乐得直摇首。有地辛、地字九、小雀儿跟着,他是一点也不担心皇后。
埋首忙到酉时,龙案上还有两摞折子没看,他也不准备再继续了,搁下朱笔,起身活动发麻的脖颈和腿脚:“范德江,带上折子,摆驾坤宁宫。”
扭头望向殿外,这天还亮亮堂堂的,皇上这就不干了?范德江杵着想多问一嘴,确定下。
只话还没问出口,就撞上皇上的冷眼刀子,不禁打了个激灵,立时闭嘴极为利索地拿箱子装折子。
他忘了,现不能劝皇上勤政。
“朕寅时起,一直忙到酉时,还不够勤政吗?”
“主上以往就是太勤政了,才叫范德江对‘勤政’生了错误的认知,”天乙端了杯茶奉到皇上跟前:“您润润口。”
皇帝冷很一声:“从今天开始,晚间只忙到酉时。除了逢年过节不上朝外,朕还要七日一休。”政事有轻重缓急,折子也要分类,不紧要的事押后一两天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等皇后肚里那位有个五六岁,懂事了不会撕折子了,他便可教他看折子。
看折子的同时识得更多字,一举两得。长此累积,待长大些到了七八岁,上朝听政,臭小子也能轻松不少。
范德江狠瞪了一眼落井下石的大方脸,偷偷瞄了瞄皇上,逮到其眼底的期许,心中一动。皇上在想什么美事,不会是现在就开始指望儿子了吧?
“快点收拾,”皇帝瞟了一眼龙案上的那些折子,想到十一二年后有人替他看,顿觉神清,背手走向殿外。站在檐下,眺望天边的红霞,笑着长出一口气。有他的精心培养,相信靖晟帝的成就会远超朱氏记忆中的历史。
欲成为千古名君,靖晟帝注定要吃得苦中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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