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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番话说下来,两个婆子瞧了眼素雪,素雪又看了玉杏,抬了抬手,“行了,放开她。月白,就跟我们去一趟吧。”说罢,转身就领着月白走了。
“玉杏,这怎么办!”兰喜焦急地抓着玉杏的袖子,她不经事,刚才也被吓到了。
玉杏也是焦灼,如今小怀也跟着三爷离开府中,她们这些寻常的丫鬟小厮夜里又不能出府,该怎么办……
“你去门房那等着,等三爷回来,三爷一回来,你就告诉他事,让他去老夫人房里。”玉杏抿抿嘴,“我去老夫人那看看!”
商定了主意,两人就各司其职,一个向梁母房里去,一个向门房那跑去了。
夜里的梁母房中依旧萦着淡淡的檀香味,月白跨进门槛,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的梁母,她比起上次似乎丰润了点,头发依旧齐整地挽着髻,两支翡翠金钗显得她华贵又矜傲。
她和梁墨珏,在气质方面有几分相仿。
“来了。”梁母见到月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
那一眼中带着的轻蔑让月白觉得不适。
“是。”素雪把人带到,就是完成了任务,两手交叠着对梁母一礼,回答道。
梁母拿起桌上的茶,不急不缓的地喝了一口,“跪下。”
这句话是对月白说的。
月白乍听到这句话,只愣怔地看了梁母一眼,嘴里刚想问出疑问,身后就有一个婆子看她不麻利跪下,往她腿弯一踢!
月白扑通一声,跪在了深蓝牡丹花纹的绒地毯上,膝盖生疼。
她又犯了什么事,要再一次在这儿罚跪?
初春的夜里仍有寒气,即使有一层地毯隔着,可月白依旧能感到地砖上的寒凉之气,她被迫跪着,抿着唇,低眉恭恭敬敬地问道:“老夫人,敢问我是犯了什么事么,才让老夫人罚我。”
让她罚跪,也得有个理由吧!
梁母听闻这话,哼的笑了一声,凉着声音讲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么?”
她哪里会知道!
月白心中腹诽。
她咽了口唾沫,语气依旧恭敬,“我是个愚钝人,实在是不知道,还请老夫人明示。”
这话却让梁母动了气,她一掷手上的茶杯,直接碎在了月白的眼前!
茶水飞溅,有几滴还溅到了月白的眼里,她不由眯了眯眼,伸手擦去脸上溅上的茶水。
“你愚钝?你要是愚钝,那我看整个梁府上下都没个聪慧明白人了!”梁母沉声讲道,她动起气来,也依旧是端着的,“今儿我听素雪讲,珏哥儿给你买了甚么西洋的蛋糕,是么?”
这话让月白好生糊涂,难道梁母要使人押她前来,让她跪在地上,是为了那一块蛋糕不成?
可她下一秒,就品出梁母话里的味儿来了。
如今蛋糕有多金贵,梁墨珏给她一个下人吃,不是偏宠么?
“是。只是三爷带回来的零嘴儿,院里人人都有份的,不单是我一人。”她这样讲道。
“是么?”梁母扫了她一眼,忽而拔高了声音,“那前几日,他闹得满城上下的告示,只为寻你一个丫鬟,也是人人都有份的么?”
月白听见这话,抬头看着梁母,她口下想要辩解,可也不能。
毕竟这事,确实是真的。
“三爷他……他爱护仆婢,仁慈心肠,若是丢的人是小怀玉杏,他亦会发下告示去寻人的。”月白低着声讲道。
她的辩解,说得梁母发笑。
“你当我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么?若是小怀玉杏,他何必如此劳心劳力?”梁母慢慢说道,她指着月白,“你分明就是惑主!原先我是想着,你当个通房丫鬟也是行的,只要本本分分。可你却迷惑珏哥儿到如此地步,你啊,梁府是留不得你了!”
梁母也是今日从梁青绥口中知道了这事,梁青绥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这事对她讲出来。可她却想得多了。
如今已经开春,再过段时间,最晚在入夏前温鸣玉就会回京,届时若是这月白将梁墨珏迷惑成这样,那两家间的婚事岂不是要黄?
再则,温鸣玉的嫡亲哥哥是从军的,她也是高门大户里的嫡女,若是嫁给梁墨珏受了委屈,这让她如何面对温家人,百年之后又如何面对梁父?
这丫鬟,势必是不能留下的。
不得留在梁府,那不就是要把她发卖了?经过上回芳春院之事,月白心中一紧,她连忙开口:“老夫人,月白自以为并没干出老夫人口中的事,为何要将我逐出府?我的命是三爷所救,我还没报答完三爷……”
但她的再多辩解,落在梁母的耳中也只是狡辩,梁母眉目含怒,她是不能让这么一个丫鬟,毁了她引以为傲的儿子的!
“你想报答什么?我实话告诉你罢!珏哥儿和玉姐儿的婚事,最迟也要在入秋前举办,如今温夫人眼看着不好了,指不定还要提前。你一个丫鬟,难不成就想要坏了他和玉姐儿的婚事么?”她讲到这,又沉沉地盯了月白一眼,“再说,看在珏哥儿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将你发卖。这样吧,我娘家姐姐的女儿过段时间出嫁,缺个侍奉的丫鬟,你便去她那儿做事。”
之前月白也听过梁母的事,她虽是京都人,但娘家姐妹都嫁去了别处,最近的也是在南京。
她若被送走,岂不是……
“我、我不愿走!老夫人,您可以将我贬作府里的粗使丫鬟,也请别逐我出去!我这条命是三爷救的,那时我便起了誓,要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三爷!”月白语气真切地道。
见她如此顽固,梁母抿了抿嘴,怒极反笑,“你一个丫鬟,也要同我谈来去了么?像你这样不知规矩的,活该叫家规打一顿!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打十棍,打完后就给我送去南京!”
发号施令完,两个婆子应了声,就连忙将月白给拉了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月白不住挣扎,却无果。
梁母喝口茶顺了顺气,她阖着眼,旁边一直看着事的容芸却附耳道:“到底是二少爷那的人,若是打伤了,只怕他要不高兴的。”
梁母睁开眼,硬着声讲:“我动一个丫鬟,还要看他高不高兴?!”
容芸听见外头准备打棍的声响,只说:“若因为一个丫鬟,您和二少爷间生了嫌隙,只怕是不值得的。”
她的劝说让梁母闭了闭眼睛,最后还是道:“那就打七棍。”
梁墨珏带来的医生好友名唤曾洛,二十来岁的年纪,惯穿一身黑色西装,戴着副西洋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十足十的新派青年。
曾洛是梁墨珏半道上拉来的,他近月回国,梁墨珏本就有让他为温夫人看看病的心思,今日梁青绥上府,他陡然想起这个人来,便教小怀在医院门前守着,见到刚下班的曾洛,就直接拉上车,请他来给温夫人看看病。
“夫人的病,郁结于心,平常里应该多出门走走、再喝些补血益气的药。”曾洛在国外修习的是医学,也兼学心理学,为温夫人诊断了半日,又和她谈了谈心,最后下了结果,“我这边会开一月分量的药片,夫人每日服下两片,下月我会再为夫人复诊。”
他说完话,从带来的药箱里拿了一些药片出来。
温夫人从没看过西洋医生,往年里喝的药也都是京中药堂里开的,心下对曾洛的话颇存疑,但因着他是梁墨珏好友的缘故,便笑着应了。
曾洛为温夫人诊完病症又开完药后,她屋中新摆的西洋钟也敲到了八点钟,梁墨珏依旧坐在玫瑰椅上,神色温煦。
“珏哥儿啊,我此回,还是有事想要和你说的。”温夫人抿了抿唇,望向梁墨珏,她最要紧的事还没和梁墨珏讲呢。
“颜姨有什么事?请讲吧。”知是避不过了,梁墨珏也只能坦然面对,他看着温夫人,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西洋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温夫人两手笼着袖,朝他笑了笑,讲:“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这次叫你前来,也是想问问你和鸣玉的婚事……”
梁墨珏心里明镜似的。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温夫人的长子参军两年,已有一肩的荣耀功勋,而作为长女又是独女的温鸣玉,如今远在英吉利,她这副气血亏空的身子,总是要为女儿的后半生好好想想着落的。
“玉儿初夏便会回京,你瞧,这日子也快近了。可我还是怕我这副没用的身子等不到那时候,所以我想……两家要不然先互换了庚帖聘礼,就定下这事了?”温夫人久居后院,可前几日的事情闹得满城沸沸扬扬,都说梁墨珏看重一个丫鬟,这让她内心十分不安,想要提前办了这件事。
互换庚帖聘礼,一桩婚事就成了一大半了。
她讲完了自己的想法,遂是期望地看向梁墨珏,期盼着他说些什么出来。
“咳……”梁墨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脸上端着温然的笑容,语气也是温和的,可偏偏不同意这件事,他说道:“儿女婚事,理应是父母命、媒妁言。可如今改朝换代,玉表妹又向来是个跳脱飞扬的性子,若瞒着她做了这事,我怕她会不高兴。倒不如等她回来。”
温夫人是个柔软性子,她也不说硬话,只抿了抿嘴,“我也是想早点放心的……”
“欸,我明白颜姨的意思。只是先不说玉表妹还没回来,连着温伯父都在外头呢,到底是件大事,不可草率的。”梁墨珏又轻巧地驳了回去,他笑着说:“况且颜姨无需担忧太多,刚才曾洛不也说了,您只需多走动走动,吃吃药片,这病自然会稳下来的。”
一句又一句话都被堵了回来,温夫人也是无奈,她眉眼带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讲出了困扰着她的疑虑,“那……那珏哥儿,可是有心上人了?”
这句话让梁墨珏的心间一定,他神色不变,依旧客客气气地讲道:“绝无。”
说罢,他又望了望门外,天色漆黑,又有薄薄的乌云,是个要下雨的景儿,他便起身告退,“颜姨只管放心就是了。我那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下回再来看您。”
话音落地,温夫人也只得让他走了。
他转了个身,走出了房门,渐渐远去。
出了温府后,梁墨珏同曾洛一块坐上车,毕竟人是他带来的,他也得好好送走。
“温夫人又和你说了什么?要你娶温家的四小姐么?催你们的婚事?”曾洛和他交情不浅,略带几分戏谑地说道:“从前你在学校时,我以为你是个不近女色的,却没想到你原来有一桩娃娃亲。”
梁墨珏揉了揉眉,对于温夫人,他不好多说,只道:“你若不会说话,闭上嘴就是,何必在此惹人烦?”
曾洛哈哈一笑,也不去惹他了。
因着途中送了曾洛回家的缘故,梁墨珏又绕了一圈,才到梁府。
他从车上下来,想着回去将那两本账本再好好处理一下,可刚走进府,门房处就一个人影扑了过来。
“三爷!你可算回来了!”那道人影带着哭腔来到梁墨珏眼前,借着电灯光,梁墨珏才认清眼前这哭哭啼啼的人是兰喜。
只不过兰喜怎么会在门房处?
她不是应该在院子里了么?
现在夜里,院中的仆婢们也该歇息了。
“你怎么在这?”梁墨珏看着她哭得满脸是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又说不清。
这时兰喜才抬起头,勉强地压住了哭声,她深吸了一口气,眼圈红红的,十分可怜的模样。
她是个没经过风浪的,素雪来到月白房里将月白强行带走,能主事的玉杏也去了老夫人那,只留着她一个守在门房。
她生怕玉杏和月白会出什么事,可又久久等不到梁墨珏回家,想着想着就难过的哭了,如今见到梁墨珏回来,她便立刻抽抽噎噎地对他道:“出事了,月白那出事了,玉杏也跟着去了!”
一句话讲得糊里糊涂的,却让梁墨珏登时锁了眉头,他凝神看她,问道:“别急,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我和玉杏陪月白吃蛋糕的时候,老夫人院里的素雪率着好几个婆子闯进来,要押着月白走。”兰喜努力地平静了自己,理清条理,快声说道:“也不说月白犯了什么事,偏偏要押着她去老夫人院里,说是老夫人下的令,她也是奉命行事。我和玉杏实在拦不住,月白就跟她们走了!”
母亲?
梁墨珏目光微深,母亲只动过月白一回,但他也借着温鸣祺的信解释过了。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玉杏觉得事情不好,便让我在这等三爷,她先去老夫人那,说是好歹能帮上忙。”兰喜一想起玉杏交代的话,又落了泪,“只是三爷去了好久,我也等了好久。这会子三爷回来了,就赶紧去老夫人院里看看吧!”
不用她多说,梁墨珏心下也有几分焦灼,吩咐了小怀将兰喜带回去,直接就阔步向梁母的院里去了。
梁母的院子里,此时却是乱作了一团。
月白本是被押在长板凳上,等着挨打的,可到了重要的关头,玉杏却出现了,她直接扑到了月白的身上,恳求地大声对梁母道:“老夫人,三爷先前嘱咐过的,院中的丫鬟们要互相爱护。如今月白没有犯事、动了规矩,为何要打她?不如等到三爷回来,老夫人再下决断!”
玉杏拦在月白身上,加上她在府中的人缘颇好,她的母亲也和老一辈的婆子们有交情,一时之间,押着月白的、拿着棍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母坐在椅上,透过门看着不远处护着月白的玉杏,气得狠狠拍了拍桌,“也不知道这丫鬟是不是给珏哥儿院里都灌了迷魂药!如今我要处置她,竟然都争相拦着?给我把她拉开!拉开!”她是个好心肠的,不愿牵连玉杏,只叫人赶紧把玉杏拉走。
玉杏却是挣扎着,她知道月白自那日回来后,身子骨就又弱了许多。
而梁府的府规,打棍子这一条,是要用如小孩臂膀粗的木棍打人的,先前梁母动用,也是对犯了大过错的人。
可如今却要用来对付月白,月白又怎么能受得了呢?
玉杏想着,就紧紧护在月白身上,心中求着梁墨珏速速归来,早点到这儿来帮忙。
但她到底难抵其他婆子的力气,还是被一把拉开。
紧接着,一棍就狠狠打在了月白身上!
月白挨了第一棍,立刻就痛叫出声!
梁母院里动棍的也不是下死手,但都是会让人长记性的。
紧接着,第二棍也打在了月白的身上!
她这回倒是不叫了,紧紧咬住牙关,把声音都憋在了喉咙里,一双眼睛看着前方敞开的房门,在房门里面就坐着梁母。
因为疼痛而产生的眼泪在眼中滑落下,月白死死咬着牙,愣是不发出一声喊痛。
“嚯,倒是个硬骨头的!”可梁母愈看见这样,对她的厌恶就愈重,只觉得月白一心想要攀龙附凤,哪怕挨了棍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