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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和丫鬟间拉着手是无可挑剔的,可少爷和丫鬟间拉着手,就太没有分寸了。
“分寸?”梁墨珏听见这个词,微哂了一声,便说:“我和你之间的分寸,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这话又难为到月白了。
月白回答不过来,眼睛眨呀眨,最后努力沉了语气,讲:“我不知道。”
她的话一说完,梁墨珏也不再说话,这让她的心中忽而忐忑了起来,怕自己是不是讲错了话,又惹得梁墨珏不开心了。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偷偷去觑梁墨珏的脸,又怕看见他是一脸怒容,倒不料梁墨珏的脸上只有淡淡的无奈颜色。
他讲:“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与我这样避嫌。”
为了什么?
月白眼神一动,心想着,能为了什么呢?只不过是自己怕损了他这样神仙般人的名声,让他无辜遭受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的议论。
梁墨珏于她恩重,她不能凭着一点想亲近他的心思,就误了他。
“若是三爷知道,那便好。也请三爷体谅我。”想到这,月白硬着心肠,话语也说得和在高门府邸里干了几十年的丫鬟一样客气又疏离。
这让梁墨珏顿生了无奈,他长长叹了口气,讲道:“我们之间,本就没有那些莫须有的事端。我对你的关怀,在他们眼里是有异心的,难道在你眼里也是吗?”他讲着讲着,语气中有点伤心,教月白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摆手摇头,否认道:“怎么可能!三爷对我之心,我是心知的,我怎么会和他们一样误会呢?”
月白的眼儿睁得圆圆的,干净又澄澈,就像她这个人似的,没有半分污秽的心肠和深沉的城府,这让梁墨珏低下了眼,唇角微不可察地掠过一丝笑意。
他是知道的,按照他对月白的了解,若是他那样讲,月白便再也装不成刚刚那副硬心肠的模样。
可若要她放下这避嫌之心,只得下一剂药了。
“我待你,也只是关怀之心,既然你不像他们一样乱想,那我也放心了。”梁墨珏开口说道,他眸光温柔,全然一副君子模样,却让月白心里低沉了一下。
三爷待她只是关怀之心,应该是件令她放松的事……
可为何听见他一说,自己心里就有如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在那,酸酸的呢。
但她只讷讷地应了一声,说是。
“往后在府里,你就不要再想着他们的话。我们主仆之间,又共历了几番生死,原本就是该待你好点的。只望你不要东想西想,反教自己堵在那了。知道么?”梁墨珏一番话说得温和。
“嗯……”月白眨了眨眼,对着梁墨珏强扯了扯嘴角,讲是,“三爷这样说,我是放心的了,我们之间本就是清清白白的。只是……”
她那句本就是清清白白的,反让梁墨珏一噎,可奈何这主仆清白之说是自己先开的头,如今也不能去变了,他只好嗯了声,耐心询问道:“只是什么?”
女人的心像海底的针,可月白的心在他眼里就像是浅滩上的一块干干净净的石头,她想些什么、忧心些什么,他都知道。
只不过还是要明知故问。
“只是老夫人那对我有成见……我是没关系的,只怕往后老夫人会因着对我的气而伤了身子,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月白细声讲道,她是考虑的清清楚楚,“倒不如像大小姐说的那样,我出京另寻生计,也免得伤了三爷和老夫人间的和睦。”
月白自幼失了父母,又被卖进梨花班,对亲情是最渴望羡慕不过的。她来梁府时,就听过梁母和梁府伉俪情深、所生的梁家兄弟姊妹们也都是孝顺和气的。
倘若她还留在梁府,伤了梁墨珏和梁母间的母子亲情,那她心里是实在不好受的。
“母亲对你有成见,是我未曾向她解释清楚,你只管放心,我改日必定让她消气。”怕月白还打着要离开梁府的心思,梁墨珏又道:“一切事情,我都会来处理。你只管好好待在府中,做我的贴身丫鬟便好。”
他话中诚恳之意足见,月白望着他,又陡然想起了他和温四小姐间的婚事,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是在催着她离开的。
“大小姐说过,四小姐她……”她话讲到一半,又被梁墨珏截住了,梁墨珏道:“玉姐儿即将嫁到家中,是么?可那也没关系,她是个再通透善良不过的人。”
月白眨眨眼,看着梁墨珏,心想,温四小姐纵然是个再通透善良的人,难不成也能忍着一个女子贴身伺候着自己的丈夫,不和丈夫生嫌隙么?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梁墨珏勾了勾唇,道:“你不知道,像我和玉姐儿这样的身份,我们之间的婚姻,不过是一桩牢不可破的生意。我们之间有没有情分、有没有爱,都是不重要的。”
月白听愣了,她不是世家高门出身的女孩儿,没有那么多心思,反而少时一心读戏文,这戏文里头的爱都是强烈的。
没有爱的婚姻,是入不得叫座的戏本的。
“所以你不必担心她会如何。”梁墨珏说道:“就像杜澄和我长姐那样,纵然是闹到天翻地覆了,他们二人间也只能和好如初。纵然内里不能和好如初,可表面功夫也要做的纹丝不破。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婚姻。”
月白的心都被梁墨珏的话所牵动了。
像三爷这样无所无能、神通广大的人,原来也是会被困住的。
“其实这回,到底有损的,还是你。”梁墨珏看见她怔然的模样,知道药效成了,就再度开口,说道:“你挨的打,反而还要为我着想,倒是真的对不住你。我先前救你,也是因为情急才发了满城告示,只是没想到会让别人误会……你若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去上海也是成的。”
他眉梢轻轻一低,真有几分歉疚模样,让月白看了心里一点也不好受。
轻轻的笑了笑,梁墨珏又讲:“其实第一回见你时,我之所以救你,就是因为你身上的韧劲。你没做的事、你不愿做的事,哪怕是打断骨头也绝不低头的,倒是让我想起了自个儿……我虽是梁家当家的,却没有你的勇气。”
她觉得梁墨珏救她,已经是恩深义重了,闹得满城风雨,归根结底是自己一时不察被王梨花绑走的错,是自己惹得麻烦,如今反倒全叫他把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哪能是三爷的错?是那些心里见不着光的人的错,何必揽到自己身上?”月白马上快声讲道。
如今梁墨珏在她的眼中,已经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他对她推心置腹,又为她的未来着想,她又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落在这呢?
“我不走,三爷,我绝不走的。”她长长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哪怕是明日老夫人真打断了我的骨头,我也不会走的。”
梁墨珏低垂着眼,眸中笑意一闪而过,紧接着问道:“你不必勉强自己。我原就是孤身一个,和小怀作伴的……”
“没有勉强!”月白急了,她竖起手指,起誓道:“我是不会离开三爷的,真的!”
听见这话,梁墨珏才勉强扯了扯嘴角,温然地看着她,“也好。走罢,小厨房那蒸了柳叶糕,比你上回做的要好上不少,尝尝去?”
月白应了声欸,跟上他脚步,一块往小厨房走去了。
梁母院中。
会客的外室内,梁母没好脸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坐在另一边耐心品茗的梁墨珏,道:“我听玫儿说了,她都要将人打动了去苏州的心思,你竟然上前给她断了?”
她说的便是梁墨玫劝说月白的事。
本以为大女儿回来,管教不好这个硬了翅膀的儿子,也能将那个个性倔强的丫鬟带走。
却不想不仅仅一件都没成,还来了个大女婿!
“欸,是。”梁墨珏毫不遮掩地应了声是,今日早晨让月白打消了念头后,他的心情便好得不行,如今在梁母面前,也是一副笑着的模样,“既然她不愿走,母亲又何必再插手呢?我如今已然是个二十几岁的人了,我的事,容我自己拿主意,不成么?”
梁母看向梁墨珏,她头疼得很。
一方面是心疼儿子,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不容易,难得这样执迷的喜欢上一个人。
一方面是碍于外头人的议论和温家,还有月白的身份,在她的眼里,月白那样的人是压根配不上梁墨珏的。
“我如今是管不了你了!只是温府那边,你姑母、颜家妹妹还有玉姐儿那,我也不愿替你管。”梁母扶着额头,起身就往内室里走,“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梁母这番话,是答应不再插手月白和他的事了。
梁墨珏明白了意思,放下茶盏起身,就朝着梁母的背影作了一揖,口中道:“儿谢过母亲。”
等看着梁母转过角进了内室,估摸着是去菩萨面前骂他这个儿子有多不让人省心了后,他才转过身,往外走去。
刚走出屋门没几步,他就遇见了梁墨玫。
“哟,事儿是成了?”梁墨玫心情不错,如今见到同样心情不错的弟弟,猜想是在母亲那过关了,她便道:“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你要开始将鱼儿钓上来了么?”
姊弟两人相看一眼,梁墨珏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径自向外走去了。
自那日后,月白倒也确实不避着梁墨珏了。再过了两三日,月白眼见着身上的伤将要好全了,便也似往常一样早早儿起床洗漱,接着就往梁墨珏房里去,开始一日的侍奉。
“三爷。”月白看见立在镜子前的梁墨珏正等待穿裳,快步走上前去。
自伤愈后,她的身段一日一日的纤细下来,之前合身的衣裳也宽了一些,手腕都显得伶仃了。
那伶仃的手腕正悬在梁墨珏的领口处,纤细的手指为他系上纽扣,梁墨珏眼神落在她手腕上,问道:“你这几日少吃饭了?”
月白抬眸,眼睛干净得像水,仔细想了想,应声是,讲道:“药喝完后,胃口也不大好,每日就少吃了点饭。”
“我着小怀往你那送些山楂丸。”梁墨珏说道,他仿佛和月白是一块过日子的人般,自然而然地就说:“每日吃上一些,胃口会好些。”
三爷对自己总是好的,月白抿嘴笑了笑,对他道:“那就先谢谢三爷了。只不过若我胃口太好,只怕会撑坏这新裁的衣裳。”
梁府下人的衣裳,四季都有新的,她身上这套还是先前新制的呢。
“那有什么,况且衣裳宽了也不好穿。”梁墨珏的眼一直看着她,不舍得从她的一颦一笑中挪开目光,“今日我上街,给院里的人再新制两套衣裳。”
上街?
目光顿时一亮,月白系好了扣子,手往后一撤,眼中期冀,“三爷是要带我一块儿去吗?”
算算时候,这两天也是梁墨珏习惯去巡铺子的时间了。
知道她心思,梁墨珏微扬着嘴角,向她点了点头。
梁墨珏用完早饭后,便带着月白一块出去巡铺子了。
两人按着先前惯例,先去了衣庄,梁墨珏给院中丫鬟仆婢定了新衣,带着月白就又去了另一家银楼。
银楼里做的生意是金银玉石,经手的利润多得数不胜数,在这利润前,就会有人忍不住做假账目用来捞上几笔。
梁墨珏的车刚在银楼前停下,就见到里头的掌柜领着一群伙计走了出来,列成两队,朝着他笑。
“三爷好!”
月白随着梁墨珏一下车,就看见掌柜一众人笑吟吟的,她陡然间有点紧张,离梁墨珏近了点。
梁墨珏察觉到这一点,颔首上前,在两列人的眼光下带着月白进了银楼。
只不过月白刚跟着梁墨珏进了银楼,耳边就又响起了一道男声,只唤道:“珏哥儿!”她抬头一望,居然是杜家的二少爷杜言,如今是春日,他换了件轻薄的白衬衫和西裤,旁边挽着一个貌美娇媚的女子,月白一看,是秦蕊。
上回遇见秦蕊和杜言,已经是好几月前的事了,月白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在京都,身边带的人还是秦蕊。
“什么时候又来京都的?”梁墨珏见怪不怪地看向杜言,问道。
杜言笑了笑,挽着秦蕊上前,朝梁墨珏低了低头,做了个礼,才说道:“半个月前呗。这不,老爷子唤我回家呆了段时候,实在是闷得慌,我找准了机会,就赶紧来京都了。不过没想到会遇见珏哥儿你和……”
他目光一瞥月白,心道,梁墨珏身边还带着这丫鬟呢?
但嘴上还是讲:“遇见你和月白姑娘,倒是巧得很。怎么,珏哥儿今日进来,也是给月白姑娘挑首饰的?”
作为一个败家子,他最精通的便是吃喝玩乐和挥霍钱财,这不才到京都没多久,就拉着女朋友来买首饰了。
若非杜家经商百年,家底深厚,也经不住他这样花的。
“我是来巡铺子的。”梁墨珏微抬着下巴,眼风扫了一眼旁边候着的掌柜和伙计们,“上一季的账拿出来给我看看。”接着又对月白说:“你在这下面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叫伙计记着,等会回府的时候带回去。”
月白一愣,忙摆手要说不用,可话刚到嘴边,梁墨珏就跟着掌柜走上楼去了,她只好一个人立在下面,有些无措地笑了笑。
而杜言见着梁墨珏上楼,也赶紧跟了上去,月白看着他追上去的背影,心想着或许是如同上回在衣庄一样,缺钱使了吧。
“月白姑娘。”当她出神之际,秦蕊一口软腔调叫了她的名字,她抬眸望去,只见秦蕊微微地笑,极和善温柔的模样,邀请着她,“不如陪我看看首饰,帮我挑一挑吧?”
月白听见这话,立刻点了点头,走到秦蕊身边去了。
她一个人正怕尴尬呢,若是陪秦蕊看首饰,多多少少能缓解一些尴尬。
当她刚和秦蕊挑中了一支金钗子的时候,忽听见有人扬着声走进了银楼,“我的东西好了么?”
“姚小姐,您的簪子已经打好了,请随我来取。”一名伙计恭敬地请着个娇俏的女子走进银楼,月白循声看去,只见那女子穿着淡紫色洋装、头发微卷,眉目不算出众,全靠着身上的金贵首饰烘托着人。
那女子跟着伙计走进银楼,因要与月白擦肩而过的原因,目光在她身上落了落,忽然停了脚步,靠近了月白。
见她靠近,月白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旁边的秦蕊把月白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红唇轻抿着,说道:“姚小姐可有什么事?”
姚小姐?
月白回脸看了看秦蕊,难道秦蕊认识这女子?
“哟,红玫瑰舞厅的首席歌女秦小姐呀。今儿,怎么有空来逛银楼了?”姚曦月勾了勾唇,一双眼睛里满是轻蔑,“攀上高枝了,好多捞几笔么?”
她话说得难听,月白是个直心肠的人,断忍不得别人在自个儿面前被这样轻蔑地骂着,纵使是只见过两面的秦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