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这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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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比较内向，不善于表达情感的路西恩，通过钢琴，通过音乐，第一次将自己内心的情绪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表现出来，那是对人生的倔强，对理想和感情的坚持，对困难和挫折的绝不妥协、永不放弃，对所谓命运的顽强抗争。

剧烈的情绪带动音乐的激荡，即使在这中间，因为钢琴技巧的不熟练、弦律的不完整等影响，让路西恩的演奏和乐曲有很多问题，但有了情感共鸣的音乐将它们完全掩盖，每一个音符、每一段弦律都仿佛是在激烈的战斗，是在英勇的搏杀，听得心情不同、情绪不同的五位“观众”同样地沉浸在这有力的、激荡的音乐氛围中但却有不同的表现。

菲丽丝情感最为纤细，双手互相交握地近乎扭曲，神色中透着紧张、透着不安，父亲没能继承爵位后，因为来自同伴和其他亲戚的嘲笑和轻视，自己在犹豫了很久之后没有放弃未来，去随便找一位贵族结婚，而是带着彷徨、带着紧张和不安地开始了音乐的学习，那激烈的音符就像是自己最近几年常常遇到和梦见的困难和挫折，它们毫不留情、狂风暴雨般地涌来了。

“我能克服这些困难？成为真正的音乐家？”

“我能有自己的地位，可以选择伴侣，而不是被人选择吗？”

随着弦律的激昂，菲丽丝是越来越紧张，越来揪心。

洛特和希罗多德作为男子，在家族中承受的压力要远远大于菲丽丝，不能继承爵位的他们最大的可能是逃避压力，挥霍着年金，沉迷在美酒和女人里，过着舒服却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人生。

重复着的、恐怖的主题弦律一阵阵来袭，让他们想到了自己选择音乐道路后遇到的种种艰难和挫败，一句句的讽刺和打击，一个个轻蔑的眼神，是像他们说的那样，这一生就只能成为一位乐师，过着平凡而普通的生活，还是战胜无数艰难和阻碍，去攀登那音乐的高峰。

激烈得仿佛能让人颤抖的音符敲打着他们的内心，洛特双手表面一根根青色血管在凸显，好像面前是麦坎茨那张可恶的脸，好像即将开始自己的第一场音乐会。

而性格稍微懦弱一点的希罗多德，觉得自己在面对命运的汹涌潮水拍打，带着紧张扭曲的面孔，一步步地往后挪动着。

莱茵脸上常常带着优雅微笑失去了踪迹，银色双眸里不再平静无波，而是随着音乐的激荡而澎湃，他双手跟着弦律打着拍子，低声自语着：“这是命运在敲门吗？呵呵，很久没有这样剧烈的情绪了。”

最为激动、最为沉迷的是维克托，他双手紧握，神情癫狂，随着每一段激烈的弦律而身体抖动，仿佛想到了自己失败的第一次音乐会，想到了自己在夫人安慰和鼓励下重新振作，求了许多人，得到无数嘲笑和白眼，终于有了第二次音乐会的机会并大获成功；

想到了夫人过世后，自己颓废的人生，后来为了完成夫人的心愿，自己才一点点走出泥沼，成为了出色音乐家，赢得了在圣咏大厅举行音乐会的机会；

想到了自己为音乐会燃烧了所有热情和精力，却在最后一步失败，九年的努力也未能写出那部心目中的作品；想到了沃尔夫充满恶意的嘲弄和报复，以及奥赛罗男爵的严肃和傲慢……

这一切化成了一个个激烈得像是利箭的音符，一阵阵震撼得像是锤击的弦律，攻击着、敲打着维克托的心灵，让他屈服，让他放弃。

可是弦律里面蕴含的不屈意味，那种与困难和挫折搏斗到底的坚持，那种不对命运妥协的倔强，让维克托燃起了强烈的斗志：

“我失败过这么多次都可以重新振作，难道这一次的失败就能打垮我？”

“只要还有希望，就不能放弃！”

“温妮，这是你在鼓励我吗？”

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七分二十秒左右，充满了狂风暴雨的弦律，路西恩弹奏到五分多钟时，就觉得自己身体发软，手上开始无力，明白这是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势在作祟，是大雨中狂奔过来透支体力的后遗症，心中不由产生反正都弹奏了这么多，他们应该能听出好坏了，不用再勉强弹下去的想法，可这样的想法马上就被路西恩与音乐共鸣的情绪否决。

“既然要弹，就完整展现，怎么能中断放弃？！”

“我要鼓励维克托先生追逐希望，自己怎么可以走到半路就返回？”

路西恩强撑着重重按下，弦律像是在钢丝上行走的人，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听得维克托和洛特等人更加揪心，更加紧张，甚至菲丽丝和希罗多德都忍不住用右手捂住心脏的位置。

幸好接下来是一段舒缓一点的弦律，在为第一乐章的结尾铺垫，路西恩总算不用那么激烈，能抓住机会恢复了一点，然后再次爆发出强烈的音符、激荡弦律，它们重复叠加，循环增大，然后猛地停止，让菲丽丝等人身体一震，精神产生一丝疲惫，激烈的战斗总是这样。

短暂的平静后，路西恩开始了第二乐章的弹奏，一阵舒缓的弦律传出，像是一道道阳光穿透了暴风雨，驱散了许多阴霾，狂风巨浪短暂停息；激烈搏杀的战场上，士兵潮水般地退回自己的营地，战斗进入相持的平静。

这样的弦律仿佛疗伤药剂，治愈了所有流血的伤势，又好像亲人温暖的双手和怀抱，抚平了与命运搏斗后内心的创伤，让维克托、菲丽丝等人的神色恢复，不再那么癫狂和扭曲，似乎是战士得到了休息，开始为以后的战斗积蓄着力量，思考着方法。

在平缓而鼓舞人心、鼓励奋进的弦律中，路西恩自己也得到了恢复力量的机会。

时间过得很快，十多分钟在舒缓的弦律与之前的激昂有力音乐对比下，不知不觉地渡过，又是短暂的平静。

然后路西恩开始了连续演奏的第三和第四乐章，弦律开始变换，变得压抑和阴暗。

阳光消失，阴霾重现，天色昏暗，海水平静，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狂风巨浪；而战场上重新布满了阴云，危险和恐怖的搏杀又将开始，士兵们拿起了武器，重新往战场走去。

这样的弦律，让维克托等人下意识就开始担忧，开始紧张地等待着最后决战和最大暴风雨的到来，弦律一段段铺垫，情绪一点点累积。

暴风雨终于猛地来袭，将渔船高高掀起，又让它猛地落下，充满命运的玩弄和蔑视；而战场上，搏杀再次开始，英勇而无畏，仿佛要去击败那无法战胜的命运。

一次次的尝试，渔船已经处处破烂，随时都会散架，但暴风雨似乎也接近了尾声；

一次次的失败，没有让战士绝望放弃，反而更加充满斗志，坚定而稳健地将敌人逼得后退。

第三乐章进入最后一部分，弦律重新变得平静，带着淡淡的哀伤和忧郁，仿佛是战斗的士兵们在感伤着死去的同伴，在思念着自己的亲人，仿佛是水手们在回想着自己人生中的一幕幕美好画面，在哀悼着被狂风巨浪吞噬的朋友。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带着极端不安定的气氛，让洛特、希罗多德等人再次紧张起来。

是失败，还是胜利？

是击败了困难和挫折，还是被困难和挫折击倒，再也无法站起？

是扼住了所谓命运的喉咙，还是放弃了希望，任由它安排？

就在维克托、菲丽丝等人越来越紧张的时候，辉煌而壮丽的弦律突如其来地响起，击中了他们的心灵，这是胜利的乐章，这是凯旋的乐章！

维克托猛地挥动起手臂，充满了振奋的、激荡的情绪，因为阳光彻底照透了阴霾，彻底驱散了暴风雨，渔船总算保存了下来，因为敌人被完全击溃，英勇的战士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因为打破了黑暗，因为击败了那仿佛无法战胜的命运！

凯旋、胜利，颂歌回荡在休息室内，菲丽丝放下了握住心脏的右手，跟着弦律上下挥舞着拳头，她的表现和洛特、希罗多德一样，带着无法克制的快慰和激动，像是自己也获得了力量，战胜了人生中的困难和压力。

比他们平静很多的莱茵，俊美到妖异的脸上露出由衷的、诚挚的笑容，似乎也同样在为战胜命运而欣慰。

激动人心的胜利篇章结束，路西恩想要站起来，却虚脱得没有任何力量，因为刚才的弹奏投入了所有的感情和精力。

而还处在震撼之中的维克托，脸色迷茫而癫狂地看着路西恩，既像是在问路西恩，又仿佛是在问自己：“这是？”

莱茵、洛特、菲丽丝、希罗多德都看向路西恩，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是命运。”路西恩挣扎着站起来，目光注视着维克托。

迎接路西恩的是响亮的鼓掌声，这最先来自于莱茵，他微笑着、真诚地鼓掌，然后维克托清醒过来，脸色欣慰和激动地重重鼓掌，洛特、菲丽丝和希罗多德表情复杂而又带着敬意地鼓掌。

维克托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一边向路西恩走去，一边鼓着掌、颤抖着声音道：

“这才是音乐，真正的音乐！”

路西恩见他情绪和状态恢复，开心地微笑道：“谢谢您的赞扬，维克托先生，我想您一定已经从这弦律中得到了灵感，一定能够将我谱写不够好、或者无法谱写出的地方修改、完善，那为何不去向奥赛罗理事、向娜塔莎公主殿下请求更换乐曲呢？我想您一定会有一首非常棒非常棒的交响乐曲。”

这句话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路西恩找好借口，以让人无法拒绝的方式“激发”维克托的灵感，放弃应得的荣耀，洛特和菲丽丝等人脸上出现振奋和激动的喜悦，而莱茵则看向了维克托。

维克托一下怔住了，沉默下来，脸上的表情从未有过的精彩和复杂，有喜悦，有欣慰，有贪婪，有振奋，有犹豫，有挣扎，有回忆……似乎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维克托先生，我不是送给您，将我放在第二作者的位置就行了，我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完善乐曲，这是您应该得到的。”路西恩继续解除着维克托的道德负罪感。

在充满期望的几道目光中，维克托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恢复了平静，带着遗憾和解脱，笑了起来：

“我不会这么做的，路西恩，这是属于你的乐曲，这是属于你的伟大乐曲，我已经能够看到一位伟大的音乐家被铭记在历史中了。”

“除了主和温妮，支撑着我人生的还有自己的道德，这是我的信条，也是温妮喜欢的最大优点。”

路西恩忽然觉得维克托闪耀的道德光芒有点刺痛自己的眼睛，一种叫做湿润的感觉出现在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