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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窗外的颜色再一次变成暗淡的红色,仿佛夕阳的霞光正透过玻璃与窗棂,方鸻也第一次在一扇门前停下来。
门后的时间过去了七十二小时,这里也有日夜交替的效果,而且明显比外面世界快得多。他计算过,大约每十二小时,窗外会实现一次昼夜回转。所以如此说来,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而按日夜交替算,则是六天。
每八小时,门后的世界会出现一次通向永恒之庭的门,那里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庭院花园,白木桌上永远有丰盛的食物与干净的水,还供以休息的地方。
除此之外,这里便只有一扇扇或绿或蓝色的木门,以及一间间仿佛无穷循环下去的房间。
这六天以来,方鸻已经快记不清自己打开了多少扇门,其中有蓝有绿,而差不多是每九扇绿门之后,会有一扇蓝门,而在经历了十扇蓝门之后,他才第一次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扇红色的木门。
他站在门前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笔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数字,并记录了每一扇门的编号,一百扇门后是空白一片。在本子上写下一百零一这个数字。
守塔人说过,绿色代表着知识,蓝色代表着挑战,红色代表着危险。
他从自己的经历来看,绿色木门之后的房间皆是基础训练,从字符、单阵、萃取、纯化到药剂学、木工、金相学、锻造与以太理论知识,方方面面。
而有一些考核的内容,并不只出现一次,但一个规律是,每一次相同的内容重复出现时,其要求、环境与内容皆会苛刻许多。没记错的话,他在一百扇门中,仅仅是单阵刻画,就遇上了三次。在最后一次的蓝门考验中,要求他用渗铅铜板,在颠簸与有干扰的环境下,用有限的结构点完成刻画。
仅仅是这一关,他就用了四个小时之久,那之后更是直接在永恒之庭内一觉睡了长达六个钟头,然后在这最后一扇蓝门之后,才来到这红色木门之前。
经历了这门多扇门之后,方鸻也算是小有经验,一般来说,蓝门会倾向于给他一个苛刻的任务,正如同守塔人的说法,蓝门是一个挑战。
那么代表着危险的红色木门之后,又会有什么?
方鸻并未考虑太多,他才从永恒之庭离开,下一次开门需要八小时之久,他有的时间。方鸻用手握上门把,门把是铜质的,入手有些微微的冰凉。
扭开门把,推门而入,冷森森的寒意迎面而至。
方鸻下意识后退一步,但门已在身后合上。他以为自己会靠在门上,但并没有,身后是空的,他差一点失去重心摔下去。只是在那之前,后面有人推了他一把:
“别怕,往前,快跳下去——”
方鸻微微一怔,因为门后不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片旷野之中。
远处是绿苔斑驳的遗迹月白色的外墙,一片月光正在穿过云层,照耀在藤蔓之间的大理石石料上,如同灰陶,明晃晃一片。
浮云之上银月孤悬,月光下一片银辉闪耀如海,他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正环顾四周——入眼处是一片松涛,茂密树海彼此相连。天边远远的,是一道缓缓向北的紫色云墙。
他忽然之间一个激灵,记起了这是什么地方。
下意识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丝卡佩小姐正在那里——一身利索的夜行装束,正用力推了他一把:“小混蛋,你在发什么呆!?”她生气地骂了一句。
方鸻差点没咬住自己的舌头,终于记了起来,这正是精灵遗迹的那一战。
远处火光同样一闪,一排铅弹飞来,乒乒乓乓打在前排盾卫士的塔盾之上,一片火光飞溅。
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是他们在遗迹外墙之上,遭遇银林之矛的铳士大队那一场景。之后他们逃下外墙,深入遗迹之内,再遇上银之翳的阻击,再之后是一系列事件。
黎明之星便再没从这遗迹之中走出来。
但方鸻万万没想到,千门之厅竟然会有能力重现这一幕,他正惊愕之间,忽然塔塔小姐平静的声音从心中传来:“别担心,骑士先生,这只是你自己的记忆而已。”
方鸻听到塔塔小姐的声音,心中一下子安定下来。
“你记得这个地方吗,塔塔小姐。”他自知这一幕只是幻影,连忙问道:
“我知道这个地方。”塔塔轻声答道。
方鸻看了看四下,又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约是类似于入梦术一类的能力。”塔塔答道。
“也就是说这里是我的梦?”
妖精小姐摇了摇头。“不太一样,这种能力多半与心灵有关。”
方鸻想也是,守塔人说过,红色的木门代表着危险,要是与心灵能力有关的话,他在这里受伤死去,多半试炼会直接失败。
正是此刻,远处又一排火光闪现,他下意识缩了缩头,如雨点一般的弹丸打得高墙之上石屑飞舞。而丝卡佩也一记手刀砍在他后脑勺上,怒道:“你小子在发什么呆?”
方鸻有点无辜地回过头去,虽然明知这一切只是幻影,但心下还是有些怀念。他想了一下,习惯性地抓了抓头:“我只是第一次参加战斗有些紧张罢了,丝卡佩小姐。”
他早已不知经历了无数次战斗,但却装起小萌新来。
因为方鸻知道千门之厅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这样一个场景,任务一定隐藏在这个场景之中,他得把‘剧情’推进下去。
丝卡佩看了他一眼,倒也不意外:“之前明明还兴奋不已,拿着这个,你先跳下去。”方鸻看着丝卡佩小姐手上的背包,仍记忆犹新,这个滑翔翼背包,他一直到现在还带在身上,偶尔还用得上一两次。
作以怀念与黎明之星一起的那段旅程——
丝卡佩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但也没想太多,只说道:“快穿上。”
高墙之上的黎明之星的成员正在还击,元素使丢出了手中的水晶,化为一片冰雾,一切的场景似乎都与当时一模一样,并无任何改变。方鸻环顾四周,认得出正在战斗之中的大多数人。
而少数几个记得不太清的,此刻的样子则更加陌生,仿佛是在某个地方见过的陌生路人一样。
不远处,魁洛德便在人群之中,将一手大剑挥得密不透风,剑上只偶尔闪过一道火光。
……
“第一道红门挺麻烦的,”通讯光页之上,loofah仍在描述:“对于普通炼金术士,对于战斗工匠,都不太友善。普通炼金术士很多没经历过那个场面,而战斗工匠,大部分是无事生产的——”
“这一关可能对那些有过与佣兵团同行的攻城工匠与战争工匠经验的炼金术士友善一些,”她答道:“不过我可没有,真正在新人阶段有过这样经验的人又有几个,我也是好险才过了这一关。”
她一贯习惯用文字,而非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思路,真正听过她声音的人更少之又少。冥几乎可以想象这个小丫头啪嗒啪嗒,在虚拟键盘之上输入的样子。
不过冥有点狐疑,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有闲:“……你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我在休假啦。”
“你怎么又休假?”
冥头都大了一圈,总觉得这个被众人寄以厚望的小姑娘,有些所托非人——因为这臭丫头,仿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其中有一百七十天以上似乎皆在休假。
一般正常的选召者,尤其是顶尖的选召者,有她这个样子的吗?蔷薇十字军的老会长离任之前不止一次说过,要是对方再稍微勤奋一点点,只怕早已是工匠王座的有力竞争者了。
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在比赛之中偶尔还会输给冥,但冥自己对这个半吊子学生,也是头痛不已。
偏偏这小丫头还是那种讨人喜欢的性子,让她生不起气来责备。
但方鸻就不一样了。
她教得头痛了,顺手就是一巴掌拍过去了。那小家伙有时候天才得令人惊叹,但有时候又愚钝得让她忍不住想要一脚踹死对方——省得看了生气。
loofah发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过来。
冥揉了揉额头,想了一下决定不作无用功,反问道:“如果是现在呢?”
“冥姐是说我现在再去过那一关?”
冥点了点头。
“那当然是小菜一碟,”loofah输入道:“我虽然在休假,但可没闲着,而且我可是已经掌握了那个技巧了。”
“你是说……?”
loofah发了一个代表胜利的手势表情过来。
“臭丫头。”
冥怔了一下,发现自己果然是生不起气来。
不过她还是打算提醒对方一下,今年下半年开始顶级联赛的选拔,十王的位置会有一个新的变化,作为国内赛区唯一的希望,她当然还是希望自己这个半吊子学生可以加一把劲。
但loofah早已十分娴熟——下一刻,冥竟看着自己的通讯水晶黯淡下去——她气得重重跺了一下脚,想再发信息过去,却发现对方已关闭了通讯器。
这位娇俏的女王咬牙切齿地抬起头来,只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浮云,心中一时间却又有些安静下来。
无论如何,那小丫头已越走越远。即便是在工匠一途上,也已开始超过她……
但她不由想,那个小子呢——没有掌握第二世界的那些技巧的情况下,他会不会遇上麻烦?
天空的云层,变化万千,正犹如冥此刻心中的心思,在她那个年代,可没这么好机会进入千门之厅。她所在的弑神者,在她成名之前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会而已。
是多亏了蔷薇十字军上一代的十王,给予她的帮助,才能让她有今天的成就。
可无论如何,没能进入过千门之厅,也是她选召者生涯之中最大的遗憾。
社区上她的粉丝常常说,如果她也进入过千门之厅,与灰之王fox相比,或许便不再有那一线之差。冥自己虽然十分大度地从未表态过,但私下里心中,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也正因此,自己一生的遗憾,她并不希望在自己看好的新人身上再一次重演。
只是这位‘女王陛下’当然不会知道,此刻方鸻心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甚至反而有一点点小兴奋。
毕竟那件事之后半年过去了。
虽然与弗洛之裔之间还有许许多多帐要算——但黎明之星的伤痕已渐渐平复,尤其是与丝卡佩小姐一行人重新联系上之后,他总算放下了最后一点芥蒂。
而在夜深人静之刻,当方鸻再一次想起这件事之时,也不再那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只是有机会再重新与黎明之星并肩作战一次,那怕是在梦境之中,他也是乐意的。
何况现在的他,早已今非昔比。
方鸻正从‘丝卡佩小姐’手上接过背包,抬头瞥了一眼大盾外面,便准备冲出去。而那一刻犹如历史的反复,他仿佛下意识记起当时自己的行动,只是回头来看,还是不由为当时自己的大胆而捏了一把汗。
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感受,就像是从另一个角度来重新审视自己;正如同在这个场景之中,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他,一个还懵懂而无畏,但一个已经沉稳而理智了。
他一步踏出,正踏入当初相同的脚印之上。方鸻不由怔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一道交错的影子,那个当时的自己正等在那里,只将手中的背包交还给他:
“这一次交给你了。”
方鸻差一点以为错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但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其他人的对话。
只是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警兆,远处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啸正由远及近,那声音起先很微弱,但一下变得巨大并扑面而至。方鸻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向旁边一闪——他毕竟已不是战场之上的萌新,听到这裂空之声,便明白过来:
有高等级游侠埋伏——
他一闪身,一阵劲风刮过,身后一声巨响传来,只见一个铁卫士连同手中大盾正步步向后退去,盾上洞开一个裂口,后者胸口中箭仰面从高墙之上翻身跌落下去。
“猫头鹰!”丝卡佩大喊一声。
一切都宛若真实。
而方鸻正皱着眉头看着那颤抖的尾羽。
箭矢尾羽雪白,上带细绒,那是飞马之羽。他就是化成灰,也认得出这只箭矢——那是银之翳那个高级游侠,秦执的箭。
但这是什么情况,当时根本没有这一幕场景发生,秦执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但他大约意识到,这大概便是这个场景之中的考验所在。
“小心,有高级游侠!”魁洛德闷声提醒道。
“是银之翳的人,”丝卡佩如同当时一样,一下认出对方来:“这墙上不能呆了,所有人都必须下去找掩体,别管那些铳士,马上动身。”
不得不说,梦境对于两人的模仿惟妙惟肖,大约也是因为建立在方鸻对于他们的认识之上的缘故。两人反应很快,并不比方鸻稍慢半分。
只是众人来到墙边,忽然有人瓮声瓮气地开口道:“等下,出问题了。”那个铁卫士举着盾,回过头来看着其他人。而黎明之星的众人,也纷纷停在墙沿。
远处又是一片火光,好在这个距离上,铳士对他们威胁不大。
但这时秦执又一箭破空,带走了一条性命。
方鸻这才反应过来,马上一把把小艾尔莎拉了过来,护在身后——虽是在梦境之中,他还是不希望当日那一幕重现——而且小艾尔莎是他们队伍之中唯一的治疗者。小姑娘怔了一下,抬起头有点好奇地看着他,毕竟她从未见过后者在战斗之中表现得如此冷静过。
而丝卡佩看了那个方向一眼,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背包,”那人答道:“滑翔翼背包有问题,被人动过手脚。”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背包,往地上一丢。方鸻这才看到,背包上的魔导构件,几乎是‘哗’一声散开来。虽然明知是这个场景之中预设的‘任务’,但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咋舌。
这都快散架了,岂止是有问题,他不由有点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一路把这个背包带到这个地方来的。
这门后的世界预设场景,也是一点逻辑都不讲的。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出问题的并不只有一个背包,而是三分之二的人的背包皆有问题。
“是莫迪司,”那人开口道:“是那家伙负责保管背包。”
魁洛德面色一变,回过头去看了环视一周。
“有人看到他吗?”丝卡佩也沉声我问道。
所有人皆摇了摇头。
“我看到他之前好像没跟上来。”只有一个人结结巴巴地答道。
但方鸻在一旁听了只哭笑不得,因为他根本没听说过莫迪司这个人,而大伙儿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这门后的世界在他看来实在有些调皮。
不过显然门后的世界并不乐意他的看法,于是此时又是一箭破空而至——
方鸻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抓自己束带上的发条妖精,却抓了一个空,才想起在这里自己用不上灵活构装。
好在秦执这一箭居然射空了。
看起来这个世界的秦执,比真正的秦执差远了。
但丝卡佩看了插在墙上、尾羽兀自摇晃不已的箭矢一眼,当即立断道:“先不讨论这件事,想点其他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在这里我们只能干挨打……”
“把背包给我。”
所有人皆是一怔。
包括魁洛德与丝卡佩在内,人们皆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将目光投向他们身后的少年——方鸻身上。
“小混蛋,你别给我找事情,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丝卡佩皱了一下眉头:“你背包没问题,赶快下去,省得我们还要分心来照顾你。”她说罢,便伸手来抓方鸻。
但方鸻后退一步,只静静地重复了一遍:
“丝卡佩小姐,相信我。”
“把你们的背包都给我。”
丝卡佩怔住了,疑惑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来修理。”
“修理,现在?”
方鸻点了点头,沉声答道:“快一点,还来得及。”
丝卡佩张了张嘴,正准备再说一些什么,但魁洛德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把背包都给他。”
丝卡佩没好气地回过头去:“你疯了!?”
“相信他。”
魁洛德将手中的背包丢了过来:“你需要多久?”
“很快。”
方鸻拉下风镜,如此答道。
他想,若是许久之前,要在短时间内修复这么多滑翔翼背包,他还真做不到。
但此刻的他,也早已不再是当日的他。
他捡起背包,轻轻吸了一口气——那种在战场之上修复装备的熟悉感觉,仿佛这一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