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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听这声音挺威严的,就回头望过去。
就看到有个人正从院门外走进来。
穿一件檀色寿字团花纹的长袍,外面罩一件灰蓝色的半臂。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身子骨看着好像不大好,面色干枯发黄。手里驻着一根拐杖。
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应该不到三十岁。
叶蓁蓁不认得这三个人,其他的人却都知道。
走在前面的这个老者名叫叶永元,是目前整个龙塘村里面辈分最高的人。同时也是前任老族长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现任族长叶修文的亲叔叔。还是这龙塘村的房长。
而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年纪大些的那个名叫叶德业,是这龙塘村的柱首。原是协助族长处理村子里的一些事的,但因为叶修文这些年其实也就只是挂了个族长的名头,常年住在镇子里骄奢淫逸不回来,所以村子里的一应大小事相当于都是他和叶永远在管着了。
至于年轻些的那个,名叫叶修和,是叶永元的儿子,也就是叶修文的堂弟。
三个人进得屋来,叶修文就算再混账,也只得迎过来,笑着问:“叔,您怎么过来了?”
叶永元看着他没说话。
叶修文请他坐,他也没有说话,径直在最上面左手边的椅中坐下。
叶德业和叶修和上前,一个叫了一声族长,一个叫了一声大哥,叶修文都没有说话,只对他们两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算是应答了。
叶永元在椅中坐好,将手里驻着的拐杖靠在身上,就开口问叶修文:“你刚刚说要打谁?”
叶修文听了,就回手指着叶细妹漫不经心的回答:“就是她。叔,您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个泼妇。刚刚她竟然敢顶撞我。还在我家里大闹,不把她打一顿,以后村民都有样学样,那我这个族长在村子里面还有什么威信?”
叶细妹一听,立刻就要开口解释,不过叶永元已经抬手对她做了个手势,她也只得闭嘴了。
叶永元为人公正,在村子里面威望还是很高的,整个龙塘村的人都不敢不尊敬他。
“刚刚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而且刚刚我也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将你们说的话都听在了耳中。”
叶永元收回目光,看着叶修文,语气渐渐的沉了下来,“你是族长,手里有族权,管着这个龙塘村里面大小的事不假,但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哦,还你想打谁就能打谁,不服也只能受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就是皇帝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倒敢说?你爹在的时候就是这么教你的?”
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的严厉起来。
叶修文小的时候虽然心里也怵这个叔叔。跟他老子一样,镇日板着一张脸,看到他的时候也多在呵斥他不长进。但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叶永元也老了。而且他还是族长,何必要再怕?
就顶撞着:“我是族长,有人顶撞我,在我家里闹事,我还惩罚不得了?要真是这样,那我做这个族长还有什么意思?就算我爹还在,看到有人这样闹事,他能不生气,能不请祖宗家法?”
叶永元被他这蛮不讲理的话给气的咳嗽了起来。站在他身边的叶修和见状,赶忙上前替他顺背,又倒了一碗茶水给他喝。
叶永元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碗茶水,将嗓子里面的那股子咳意给压了下去,这才抬头望着叶修文,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你爹他压根就做不出你今日做的这事,也说不出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来。他做族长的时候,处事凭的就是公正二字,放眼这整个龙塘村里的人,有谁不服?压根就没有人会来他家里闹。”
“我处事怎么不公正了?”
叶修文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从小他就被自己老子管着,骂着,现在老子死了,他才快活逍遥了几年,叶永元就要来教育他。
就算是他亲叔叔不错,但好歹那也隔着一层呢!
而且都老成这样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咽气,两腿一蹬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还要在这里教训他!
就气呼呼的说着:“我觉得我处事公正的很。她,”
伸手指了指叶细妹,问叶永元:“她生在我们龙塘村,以前嫁的也是我们龙塘村的人,她名下自然该有一份田地,但她现在既然已经改嫁了许兴昌。许兴昌姓许,不姓叶,不算我们龙塘村的村民吧?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叶细妹现在只能算得上是许叶氏,她名下的那份田地是不是该收回?”
又伸手指了指虎子奶奶:“她孙女儿出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可就因为村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田地了,到现在她孙女儿的名下还没有田地。我将叶细妹名下的田地收回来给她的孙女儿,难道不应该?”
“应该。”叶永元点了点头,“你这个做的对,我没有说你这个事做得不公正。”
“那你刚刚怎么说我处事不公正?”叶修文声音提高,“还一进来就把我爹抬出来压我。”
叶修和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大哥,你也知道我爹身子骨不好,你别这样大声跟他说话。”
叶永元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对叶修文说道:“关于叶细妹的这件事,你这样处理,谁都没有话说。”
转过头问叶细妹和许兴昌:“你们两个人有没有什么话说?”
叶细妹目光看向许兴昌,示意他来回答。
不比以前她是个寡妇,什么事都只能自己出头,现在她已经嫁给了许兴昌,在她心里许兴昌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她的男人,在外人面前她就得给她男人面子,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抢着出头。
许兴昌摇了摇头,回答:“我们两个都没有话说。刚刚我们也对族长说过,我们两个情愿立刻就让出细妹名下的那份田地给虎子奶奶的孙女儿。”
叶永元对他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看着叶修文。
“你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你要是处事公正的话,大家都不会有话说。”
叶修文听了,正要开口说话,叶永元就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然后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你要收回许兴昌名下的那份田地,这件事你就处理的很不公正。你怎么还能怪别人闹?”
“这事我怎么处理的不公正了?”
叶修文闻言立马叫嚷起来:“许兴昌名下的那份田地,还是我爹在世的时候拨给他爹的。现在他爹都死了好多年了,其实我早就该收回来了。现在才想着要收回来,也是看在当年他爹做过我几年先生的份上,对他儿子格外开恩。难道这件事我还做差了?”
叶永元直觉他这话说的不对,但是仅从表面来看,这话他还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
是啊,当年老族长在的时候确实是说将那份田地特地拨给许父用的,现在许父既然已经死了,叶修文要收回那份田地,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错......
叶永元眉头皱了起来。
这时就听到一道泠泠如山间泉水的声音不徐不疾的响起:“当年老族长拨给我祖父那份田地的时候曾说过,只要我祖父往后愿意扎根在这龙塘村,那这份田地子孙后代都可以拥有,村里绝对不会收回。现在我祖父虽然已经仙逝,但我父亲身为是祖父的亲生儿子,那份田地理应归在我父亲名下。岂可因为我祖父仙逝,就要将那份田地收回的道理?”
叶永元抬眼望过去,见说这番话的是个少年。穿一件半旧的青色直裰,眉眼间一片沉静,坐在轮椅上腰背挺的笔直。
叶永元以前没事的时候喜欢满村子的溜达,是这几年身子渐渐的不好起来才少出门。但他也认得这是许兴昌的儿子,名叫许攸宁。
当年许攸宁还小,在村学堂读书的时候,他有一次溜达过去,听到许兴昌在考较许攸宁,许攸宁小小年纪就对答如流,条理清晰,当时他还曾赞许的点头,想着这小孩往后肯定是个能成大事的。甚至还想着,当年那个风水先生说的,龙塘村这里往后会出个贵不可言的贵人的话指不定就是应在这个许攸宁身上,不想后来他竟然断了一条腿,残废了。
真当是可惜!
现在看许攸宁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身上气质沉稳宁静,所说出来的这番话也有理有据,逻辑严谨,只觉心里越发的可惜起他来。
原本该是个成大事的,只可惜天意弄人,偏偏让他断了一条腿。
许攸宁自打进屋之后虽然不怎么开口,只说了这两篇话,但很显然,他说的每一篇话都如同打蛇正好打在七寸上一样,都严严实实的推翻了叶修文说的话,牢牢的堵住了他的口。
只气的叶修文差点儿都要跳脚了。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都梗了起来,眼望着许攸宁就骂道:“你一个身上毛都没有长全的小屁孩懂什么?我们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余地?你家大人都是怎么教你的?”
许攸宁面上丝毫不乱,淡淡的望了他一眼,神色从容淡定的说道:“甘罗八岁拜相,曹冲七岁称象,年纪小不代表什么都不懂。而且既有不平事,自然是人人都可说得。更何况我身为人子,眼见有人欺辱我的父母,我若依然置身事外一句话都不说,岂非不孝之极?”
又伸手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和那幅对联,言语清晰的说道:“百善孝为先,这个道理族长应该比我更明白,更懂。不然族长也不会挂这样的一幅孝感动天的画,一幅这样的对联在这里。就不知道族长对于自己父亲曾经亲口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是愿意遵守呢,还是要当众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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