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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如钩,星子疏淡。

万籁俱寂时分,一个黑衣侍卫腰负长剑,漏夜登上小重山。

他身影轻忽如鬼魅,穿山过林时,没惊动一片树叶。

若在五年前,作为外人,他定会在登上小重山的那刻,便被护山大阵阻拦在外——上一任宗主夫人所设下的机关阵法,还特地请了炎火族几大宗师级的长老检验过,固若金汤,甚至能困杀化神老祖,九州无人能解。

不过,这道护山大阵在五年前逐不宜回宗以后,便被他撤去,从此任何人都能上山。

要是以为,上了山,没有护山大阵保护,就能对大公子不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多少人因这份无知丢了性命。

看似废物的大公子,却以雷厉手段,将那些暗地里意图谋害之人,通通送去了黄泉路。

若说上任夫人还有悲悯之心,那大公子就活脱脱一煞神,雕心鹰爪,心狠手辣……

被黑衣侍卫感慨的逐不宜,此刻刚和乐窈打扫了一遍小木屋,坐在檀木桌前,讨论崎韫老祖仙府里的宝藏。

仙府半月后开放,这期间,仙门两道都会精心选拔门内最优秀的弟子,放在千宗法会上光耀宗威。

逐不宜和乐窈对法会没兴趣,只对仙府里感兴趣,琢磨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里面的宝藏。

就在一人一剑思索怎么操作,门外传来敲门声响。

笃、笃、笃。

“大公子——”

与自家剑灵的聊天被打断,逐不宜抿起薄唇,危险地眯起凤眸,找、死!

一道似有若无的杀意,在空中肆意,随即直扑侍卫脖颈。

黑衣侍卫眼睛一缩。

一口气将话说完,“宗主命属下来问大公子,千宗法会在半月后举办,地点设在崎韫老祖的仙府内,里面有宝藏有传承,大公子去不去!”

话落,杀气如潮水般退去,门内,响起不悦的沉喝:“去。赶紧滚。”

黑衣侍卫完成任务,胆颤心惊地没入了

黑暗中,麻溜地滚了。

木屋内。

“阿窈,父亲果然很满意我那份礼物,连仙府的事都肯透露给我。”

逐不宜修长手指在桌面笃笃笃叩响,似笑非笑地道。

“以前,像这般好事,就算逐飞羽兄妹捡剩了,也没我的份。”

他资质过人时,逐宗久便不怎么在意他,当他失去金丹后,更是当没他这个儿子,功法、丹药,修炼资源全紧着那对兄妹,未曾给过他一分一毫,今夜倒是稀奇,忽然想到他了?

乐窈托腮,乌黑的眼珠转动,也觉得奇怪。谁能想到呢,小可怜这么一通冷嘲热讽,换任何一人都能气个半死,逐宗久不止不恨,反而派人来通报好消息。

眼光一闪:“他想弥补你?”

难道他是抖被这么一骂,反而清醒了,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终于想起修补与大儿子的关系了?

逐不宜眯起眼眸,嗤之以鼻,“看样子,是的。”

但他俊脸并没有任何触动,现在想弥补,太迟了。

他早已过了需要父亲的年岁。

他过往损失的,逐宗久补不完,他真正想要的,他也给不起。

乐窈对逐宗久突如其来的关心,不以为意,问逐不宜:“那你要吗?宗门要是给一个名额,也省了咱们的麻烦。”

可以直接进入仙府,还光明正大地不参加法会,反正血魔宗人人都知,她家小可怜没灵丹,别指望他冲锋陷阵,不给添麻烦就不错了。

逐不宜手指在桌面叩了几下,挑眉:“要,送上门的东西,哪能不要。不过,还是要两手准备,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

乐窈好奇:“变故?”

逐不宜意味深长:“比如,逐宗久去见花银莲,或者见了逐飞羽,回来后改了主意。”

这种事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那对母子对逐宗久,似乎有种特殊的影响力。

藏明阁。

得知逐不宜同意去仙府,逐宗久松了口气,面色稍霁。

他亏欠大儿子太多,可能

这辈子也弥补不完,那孩子对他的怨念很深,他无力改变,只能能弥补一点,算一点。

逐宗久抚摸着断情鞭,神色颓然。

直到今日,他找遍了九州最厉害的炼器师,都束手无策。

所有人都是那个答案——想要修复断情鞭,要么找当初铸造它的人,要么,去炎火族,最出色的炼器师都在那里。

但,铸造断情鞭的人已不在,而以炎火族人对他的恨意,就算解除了封山令,也必不会出手,帮他修复武器。

断情鞭,再也修复不好了。

就像早已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到掌心。

想到这,丝丝恐慌席卷四肢百骸,胸口仿佛被钝刀割肉,有种钝钝的,却绵密成疾的疼,愈碰愈疼。

逐宗久捏紧断情鞭的白骨关节处,掌心被割破,骨刺陷入血肉,也未曾察觉。

他明明并不喜欢那个女人,她太过刚烈,太有主见,可以是最优秀的战友,却做不来夫妻,他们常常因观念不合吵得天昏地暗……

他曾因她的能力,深深忌惮过,不惜暗中下毒压制她,但后来他后悔了,却已来不及。

他只是想事成之后和离,却从未想过,索她的命。更不想,伤害她的两个孩子……

这时,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侍卫,大声禀报道:“宗主,不好了。夫人在血寒牢意图自尽,请求见您一面。”

“她还敢见我?”

逐宗久胸中怒火一涌而出,可怕的化神威压转瞬铺展藏明阁,他一脚踹开桌椅,怒不可遏。

花银莲还敢见他?

怎么还敢见他?!

她毁他两双儿女,竟还有脸见他?

原本,当花银莲勾结邪魔,意图谋害内门弟子的事暴出,众人一致要求处决她时,他已同意。

多年夫妻,怎么会没有感情,可花银莲千不该万不该与邪魔走在一起,他也不想她死,但他首先是血魔宗宗主,要给宗门一个交代,此外他还是这九州大陆的人,对邪魔怀着深切的仇恨。

然而,

罪妇要拖下去前,飞羽突然跪地祈求,求他留母亲一命。

对上二儿子双眼的刹那,与花银莲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涌上心头,他心底竟生出了柔软。

可是保下人之后,他便后悔了。不明白自己缘何变得那样优柔寡断,花银莲罪不容恕,他焉能保下她,保下她也不见得是对她好。

这份悔意,在得知逐不宜兄妹俩的遭遇时,攀升至顶峰。

救她?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血寒牢,将这恶妇千刀万剐。

她以柔弱良善的虚假面容欺骗他,蒙蔽他,私底下却佛口蛇心,噬不见齿。

教坏仙铃和飞羽,又狠厉地挖去不宜和不宁兄妹的灵丹灵骨,摧毁了他最出色的一双子女!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狠毒的妇人。

她竟还敢自伤己身,求他去见她?

逐宗久咬牙切齿,转身破碎虚空,现身在了血寒牢中。

风刀雨箭,血红穹顶……沉闷的氛围,无处不压抑。

逐宗久运转灵力屏蔽血雨侵蚀,移步到血寒牢最深处,见到了那个,被透骨钉钉在石壁上的女人。

几日不见,逐宗久快认不出来她。

与昔日光鲜亮丽的宗主夫人不同,现在的花银莲,形销骨立,形如鬼魅。

比初次见到她时还可怜。

“夫、夫君,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会来、来看我……”

花银莲眼睛已被血水侵蚀,双目失明,当铁牢外传来动静,她立即惊喜地转头。

语声一贯的柔弱。

逐宗久却再不会被这副模样蒙骗。

他冷冷地看着她:“勾结邪魔和诛杀内门弟子的事,看在你已付出代价的份上,我不再计较。你老实交代,为何要挖走不宜和不宁兄妹的灵丹灵骨!”

过往所做之事被猝不及防揭开,花银莲愣了愣,牙齿不受控制地颤抖。

“什么?妾身……未曾做过……是不是大公子……是了,他对我怀恨在心……”

逐宗久气极反笑,事到如

今,这女人竟还在狡辩。

他长袖一甩,隔空甩了个巴掌过去。

化神老祖的一巴掌,被废去灵丹的花银莲承受不住,张口吐出牙齿和血,犹不可置信,“夫君……打我?”

相处数十年,逐宗久向来待她如珠如宝,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她。

可随即,察觉到浓烈的杀意,她才骇然明白,逐宗久不止要打她,还想杀了她。

“夫君,你听妾身解释……”花银莲惊恐,忙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

可逐宗久的下一句,让她浑身血液凉透!

“我这里有留影石,你要听一听吗?”

看着恐惧到失语的花银莲,逐宗久心中杀气更盛,冷声逼问:“以你之能为,还做不到滴水不漏。说,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让你学会此等歹毒的换灵手法,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毒辣——”

事已败露,花银莲沉默了。许久,她埋下头去,低低地笑了。

“说,宗主想听什么啊?”

花银莲咳了一阵,嘲讽道:“你问我何时变得这样毒辣,何不问问你自己?夫君,当你为了权势选择司容瑶,抛弃我,当你被那女人蛊惑,爱上她,而我却担惊受怕,在雨中难产,当我们母子在夹缝中求生,却眼睁睁看着你与司容瑶,夫妻恩爱,共享天伦……你还问我,为何这样毒辣。哈哈,不可笑吗?”

“逐宗久,我为什么这样怨毒,你找找你自己的原因啊,都是你逼的,都是你逼的!”

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花银莲咳得撕心裂肺,神色却充满疯狂。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死又如何,她经历过谴神鞭,血寒牢……死亡并不可怕。

她已失去了仙铃,这世上没有可留恋的了。

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

逐宗久脸色铁青,狂躁暴怒:“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花银莲已心存死志,不断挑衅逐宗久的怒火:“逐宗久,你总是这样,看似英雄豪悍,磊落轶荡,实则冷血无情,刚愎自用!瞧着真豪杰,却

是伪君子——”

逐宗久寒眸如刀,杀意闪过。

下一刻,花银莲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死死掐住,她头脑一炸,惨白脸色急速青紫。

就在花银莲即将被掐死之际,一道仓皇的少年嗓音传来:

“父亲!!!”

逐宗久一顿,掌心灵力霎时消散。

花银莲大口大口地喘息,几欲昏倒,可在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脸上瞬间布满惊惧,比方才被揭穿害死逐不宜兄妹还要害怕千百倍!

这是,是——

血雨淅沥,逐飞羽气喘吁吁地跑来,哀求:“父亲,不要杀了母亲。”

逐宗久看到朝他跑来的二儿子,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逐不宜的指控,灵光一闪,顿时带起一丝探究,“飞羽,你怎知,为父在血寒牢?”

逐飞羽眼神闪烁了一下:“孩儿正好有事去找藏明阁,遇见了子烨护卫,听他说的。”

逐宗久眼神微眯。

子烨是他死卫,不经允许,决不会透露他的任何消息,飞羽……

逐宗久看着逐飞羽,状似不经心道:“飞羽,最近你体内金丹可有问题?”

逐飞羽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犀利,随即轻道:“多谢父亲关心,孩儿体内的金丹,一向都没问题。”

逐飞羽眼底异色消逝极快,却仍然被逐宗久捕捉到。

逐宗久似乎了悟什么,审视着逐飞羽。

那个在背后指引一切,却又神不知鬼不觉,让他无法察觉和怀疑的人,是……

逐宗久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二儿子,犹如在看一个怪物,他掌心酝酿起灵力,正要出掌,却听见一阵诡异大笑,“桀桀桀桀桀桀……”

下一刻,他神色陷入恍惚。

“你不是……你到底是,是——”

逐飞羽瞳孔黑黝黝不见一丝眼白,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在地上的父亲,脸色阴冷。

随即,那诡异的瞳孔看向石壁上的花银莲,幽幽道:“母亲,寻死是不对的。”

花银莲听到声响,身体颤抖不止,崩溃大吼:“你还想干什么……仙铃已

经死了,有本事,你也杀了我,为什么还让我活着!”

每天都活在地狱里,花银莲生不如死。

逐飞羽桀桀狞笑,“母亲,我与你血脉相连,这世上只剩你一个亲人,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了你。”

花银莲眼神一狠,用剩余的牙齿去咬舌头,却还没碰到舌头就被弹开,她满心绝望:“魔物,你这个魔物!”

“什么魔物,我是你的儿子啊。”逐飞羽眼瞳恢复寻常色泽。

他低头注视地上的逐宗久,说出的话带有蛊惑。

“父亲,孩儿知道您伤心,可再伤心,也要保重身体。”

逐飞羽扶起地上的逐宗久,临走前,回眸看一眼花银莲,猩红舌头舔了舔嘴唇,“母亲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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