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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盛京城二三十里地,有一庄户人家,男的名唤王狗儿。
因寒秋将尽,家中却未办冬事,这王狗儿心中未免烦闷。吃了几杯酒便在家中和妻子刘氏寻闲气。
刘氏之母刘姥姥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无儿孙供养,被女婿狗儿接到家中,照看外孙与外孙女。
她见狗儿因家中短了嚼用心中不自在,便道:“当日你爷爷在的时候,和那金陵王家是连过宗的。早二十年,他们看承你们自然还好,如今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所以才疏远了。
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他们家走过一趟,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也不拿大。如今做了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说越发的惜老怜贫,最爱斋僧敬道,舍钱舍米的。
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奶奶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许她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若是她发一点好心,她们那样的人,拔一根汗毛,比我们腰还粗呢!”
狗儿听了大为意动,只是又舍不下脸面去做这等乞怜打秋风的事,好一番口舌,终于说动岳母,携带着外孙板儿去走这一遭。
荣国府的管家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早些年又和王狗儿父子打过交道,因此刘姥姥进城到了贾府之后,先就去找的周瑞。
周瑞不在家,其婆娘周瑞家的接待了她。度其意后,周瑞家的一则不好推辞,二则也为表现自己在荣国府的体面,便做主将她带入荣国府,自己亲自去回王夫人去了。
好半日之后周瑞家的方回来,告诉说王夫人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又说已经吩咐了琏二奶奶代为接待。于是周瑞家的又把琏二奶奶如何精明能干,家中的大小事都是她在操持这样的话说与刘姥姥听,刘姥姥便带着板儿欢欢喜喜的随着周瑞家的往凤姐院里去。
怀着忐忑的心情,刘姥姥随着周瑞家的进了一座宛若朱楼画栋一般的宅院,绕过大插屏,进入房门内,迎面走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刘姥姥见她遍身绫罗,插金戴银,又生的花容月貌,举止大不似一路走来看到的其他女子,便以为这就是“琏二奶奶”,于是裹挟着板儿纳头就拜:
“见过姑奶奶,请姑奶奶的安。”
说的周瑞和那女子都笑了,那女子弓腰扶她起来,周瑞家的笑道:“这位是奶奶屋里的平儿平姑娘。”
刘姥姥方知不过是个体面些的丫鬟,因此憨着脸一笑。
平儿因对周瑞家的道:“这里你先陪着姥姥,二奶奶一会就下来了。”
周瑞家的忙问:“平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
“嗐,还不是咱们那位宝二爷,自从立了私塾以来,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按准了时辰去上学,那认真的势头,不但老爷见了喜欢,就连老太太和太太听了,也高兴的什么似的。
这不,马上就要入冬了,太太怕学里冷,叫二奶奶送两筐上等的银霜炭到学堂去。二奶奶不得闲,才刚吩咐我,让我开了库给那边送过去呢。”
刘姥姥因与周瑞家的混熟了,又度平儿是个随和的人,闻言笑道:“我滴乖乖,这个时节就开始在屋里烧炭火了?我们哪一年不是等到最冷的那几日,取火盆子来烤烤火,又哪里有什么金霜银霜的,不过就是些柴炭,一烧起来,烟熏火燎还不算什么,有的时候烧的满屋子的黑烟,连人都看不到了。
我想着,你们这样的房子,也只得烧那种金的银的,要像我们那样,还不把房子都熏坏了。”
说的周瑞家的两人都笑了。
平儿走后,刘姥姥又问周瑞家的道:“刚才听你们说的那宝哥儿是怎生的一个人物,怎么太太那么喜欢他?”
周瑞家的笑道:“说起他来啊,就是给我两三天的功夫,我也未必给你说的完。你老只要记住,若是有机会看见他,入了他的眼,让他在老太太、太太面前给你说句好话,保管有你的好处。”
刘姥姥更是好奇,还待再问,就听外面丫鬟的声音:“奶奶下来了!”
她忙住了口。
......
再说平儿亲自让小厮们抬着两筐银霜炭到了学堂交给管事的婆子们,又叮嘱她们好生伺候,按时添换,然后出了后院。
正往回走,只见学堂的大门处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郎。大的一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眉似宝剑,目若明星。小的一个只八九岁,罩着一件紫金色绒毛小披风,也是干干净净,白里透红的脸蛋,显得粉团一样。
正是在学里念书的贾宝玉和贾兰。
两人也都看见了她,走过来问候道:“平儿姐姐。”
平儿笑道:“宝二爷和兰哥儿都散学了?怎么没看见环三爷?”
贾兰年纪小,没什么城府,一听便嘻嘻笑道:“三叔在课堂上瞌睡被先生抓住了,留他在学堂里抄写《论语》学而篇呢。”
平儿听了笑道:“看样子,兰哥儿在学里定然是认真听课,没被先生罚过?”
贾兰顿时脸一红:“也被罚过两次......”
“咯咯。”或许是贾兰这种乖巧的小正太很容易逗得少妇的喜爱,平儿笑的很明媚。
只是抬眼看见贾宝玉盯着她,她才收敛了。
贾兰每常放学之后都不会在外面逗留太久,因此见贾宝玉没有立马要走的意思,便先告辞了。
临走前也没忘恭恭敬敬的给贾宝玉行了个礼。
平儿见贾宝玉面色纠结,便问原因,贾宝玉道:“兰儿这小子,年纪小小就一板一眼的,每天上学,加上中午休息的一个时辰,我和他至少就要见两次面,别过两次,每一次,他都要给我行个大礼,他不累我还嫌累呢。”
平儿笑道:“这是大奶奶教的好,把兰哥儿教的这么知礼懂事。”
“懂事是懂事,就是像个小学究一样。”
学堂在荣国府的东面,而凤姐院和贾母院都在西面,因此贾宝玉和平儿是同路的。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房丫鬟,因为两家亲近,王熙凤小时候常带着平儿过荣国府来玩,因此对于贾宝玉,从小平儿也是十分熟悉的。
正因如此,对于贾宝玉这半年来的变化,她的感受才特别深刻。
从一个不谙世务,专爱在女孩堆里混的公子哥,变成一个上进、好学的少年俊杰。
甚至,她从贾宝玉身上,还能感受到一种不该当有的成熟与练达......
不但是她,近半年来,满府里提的最多的,就是贾宝玉的变化了,虽然从贾母王夫人等人起,都对贾宝玉的这种变化欣喜不已,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包括她和她们奶奶在内,很好奇贾宝玉为什么会有这么天差地别的变化?
难道真的是因为半年前那一场大病所致?
许是平儿接连的偏头打量引起了贾宝玉的注意,贾宝玉笑着问道:“平儿姐姐这么看我,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平儿姐姐尽管直说便是。”
平儿回神,急忙掩饰:“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宝二爷最近在学堂里都学了些什么。”
“学了什么?”
贾宝玉思索了一下,笑道:“倒是正学了一首诗,我觉得甚美,只是不甚解其意,不知平儿姐姐可能为我分析、解释一二?”
平儿蹙眉,她虽然聪慧,但她是王熙凤的丫鬟,能有多少文墨?不过是寻常的字能认得而已。
贾宝玉来请教她?
她倒也没想贾宝玉是故意打趣她,还以为贾宝玉是还不知道她的文化水平。
不待她多想,贾宝玉已经笑道:“今日先生教的是诗经中的一篇——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平儿猛然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贾宝玉,眼睛明亮。
纵然她不读书,但是在大家族当丫鬟,看过的,听到的戏文故事也多了,像这首才子佳人必备的诗歌,她如何不知?
第一时间,她觉得自己是被调戏了。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是宝二爷呀,而且,他才多大?
看着贾宝玉淡然的神色,以及面对她的注视也毫无羞愧之色的眼睛,平儿心道: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宝二爷这可算是问错人了,我如何知道这些,你可以去问问三姑娘她们,她们或许知道。”
平儿故意提及探春等人,并留心贾宝玉的反应。
贾宝玉淡淡一笑,作遗憾状道:“既然如此,回头我就去问问三妹妹。”
平儿听了,也就放下疑心。
到了王熙凤的院门外,贾宝玉朝着里面一看,道:“我记得往常琏二嫂子这个时候是要歇午觉,怎么今儿还这么吵嚷?”
平儿道:“来了个太太娘家的亲戚,二奶奶正接待呢。”
“亲戚?”
贾宝玉在想,既然是王夫人那边的亲戚,那自然也是他的亲戚了。
“嗯,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叫刘姥姥。”
“刘姥姥?”
贾宝玉抬起的脚步一顿,想了想,他决定进去瞧一瞧。
呵呵,后世人都拿“刘姥姥进大观园”来形容没见过世面的人来到新奇的花花世界,今日,他就怀着这样的心态,去看刘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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