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禧和居小厨房,设在第二进的西小跨院,大小四间屋舍,七八个灶头,一院子人也尽够用了。
手忙脚乱六七日,大家俱熟悉下来了,有条不紊,不到饭点还能凑在一起磕磕牙。
“……这侯府真大真气派。”
“气派越大规矩越大,咱们还是好好守着,以免出了差错还累及女郎。”
“那是……”
聚在廊下说话是诸仆妇深以为然,声音传入灶屋,一个白净微胖的厨娘眼皮子跳了跳,正拿着的汤勺差点脱了手。
虽不是饭时,但灶屋还有活,一个灶眼就炖着女郎的药羹,得有人盯着火。另外主子有令,严守厨房门户,这灶屋什么时候都有两个仆妇守着,无关人员不许靠近半步。
然严防死守对外人有效,若本就身处其中的,防不胜防。
厨娘小心回头瞄了眼,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探进怀,迅速将一小包褐色粉末颠了进去。
褐色粉末入水融化,本是药羹,颜色也无端倪。
“陈嫂,少夫人的药羹可好了?”
一阵轻盈脚步声接近灶屋,热络招呼声不断,来人正是主子最倚重的贴身侍女如意。厨娘心一颤,赶紧把包裹药粉的油纸塞进怀里,盖上盅盖,把炖盅端起来放到旁边的填漆茶盘里。
“刚炖好。”
她定了定神转身,对如意笑了笑:“如意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大家都是伺候了主子多年的老人了,寒暄几句,如意亲自捧了茶盘,沿着廊道回去。
如意身影渐行渐远,陈嫂闭了闭眼。
她不得已的,女郎,女郎……
嘴唇动了一下,“莫怪她”三字翻来覆去,却始终无法喃出来。
……
如意端着药羹回到正房,孙嬷嬷接过,立即舀了一碗出来,捧到楚月手边。
她心疼:“这药羹,少夫人一盅吃全了才是,可不能剩半点。”
补血调经的药羹,也有滋阴安神的功效,适宜少睡乏倦者。
今儿是楚月嫁进镇北侯府第七日,与傅缙共眠的这些日子,她始终睡得不好,确实需要调养一下。
楚月何尝不知道?
不过药羹刚出锅还烫得很,她碰碰碗沿暂搁下,问如意:“小厨房如何,院子里头呢?”
那日和楚姒讨论过刘李二嬷嬷的安排后,一直风平浪静,楚姒含笑和熙,仿佛那日直觉只是楚月的判断失误。
但楚月相信自己的直觉,前夕越平静,这场暴风雨就会越惊人。
她心弦绷紧,反复强调院内安全问题,勒令严守门户,所有送到禧和居的东西都要反复检查,不可出现任何纰漏。如意孙嬷嬷等人每日巡视几次,甚至有时,她还会借消食之名,亲自突击检查。
如意回道:“小厨房的人闲时虽闲聊,但俱在小跨院内没离开半步,安排当值的仆妇紧守其位,并不参与。”
孙嬷嬷说:“院子里亦如此,主子严令,她们下了值就回房,从不轻易走动。”
很好,底下的人很听命很守规矩,无一点纰漏,楚月本该高兴的,但她眉心却蹙得更紧。
她那姑母应已有所行动才是。
这毫无疏漏的,反而让她又一种愈发紧迫的凛然感。
“把册子取出来我看看。”
楚月立了一本册子,专门用来记录院内各种动静。比如人员进出,官中送了什么东西来,哪个仆妇去了除上值和住处以外的什么地方,什么缘由。
光嘴里说一遍,过后很容易遗忘,毕竟有些谋算,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或单独来看也分辨不出蛛丝马迹。
记下来最好。
“咦?这厨房陈嫂昨天又出府了?”
揭开册子,先看昨天记录,楚月秀眉微微一蹙。
她的陪嫁中,有不少人是一家子陪过来的,家人就安置在侯府后巷的仆役聚居处,陈嫂是其中之一。
陈嫂之前出去过一次,安家,这很正常,也不止她一个。昨天得讯儿子跌断了腿,她匆匆请假又回了一趟。
孙嬷嬷在旁说:“我使人上门探看过,那小子确实摔断了腿。”
陈嫂早年丧夫,就这么一儿子,“不过她儿子刚娶了婆娘,有人照顾,她今早就回来了,没耽误当值。”
理由很正当,一切合情合理,但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她不欲放过一丝一毫。
见楚月沉吟不语,孙嬷嬷忙问:“少夫人,可是陈嫂有何不妥?但……”
但陈嫂是赵氏陪嫁,放在女儿院里侍候有十年了,这一直忠心全无错漏,否则不会被放在小厨房。
“我没发现她有何不妥。”
只既心有疑虑,就必须解决,且厨房要害位置,拖不得,楚月问:“陈嫂回来后,可有做过吃食呈上?”
如意忙指药羹:“就这药羹,陈嫂早饭后上值炖的。”
很好,楚月神色一肃:“把陈嫂唤上来。”
清白与否,一试就知。
……
惴惴不安的陈嫂,没等到正房汤盅送回,反等一脸严肃带人的如意。
“如意姑娘,少夫人唤我有何事?”
如意冷冷一哼,不语。
陈嫂心中有鬼,见此,脑袋“嗡”一声炸响,险些站不住。
这是被发现了?!
脸色青白,勉力镇定下眼神仍见怯惧,一看就有问题,楚月一见,心猛一沉。
她手一挥,瓷盅“砰”一声,重重砸在陈嫂脚下,后者腿一软,直接趴跪下。
“女郎,女郎饶命!”
“大胆贱婢!竟敢串联外人谋害主子!”
孙嬷嬷大怒:“活腻歪了,这贱婢必得打折了腿,全家发卖的矿上去!”
矿上不见天日,生不如死,陈嫂魂不附体,瘫软在地,“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
楚月眉目冰凉:“卖与不卖,容后再议,你先说说,你是如何勾连楚姒的。”
……
审问结果很快出来了,是因为陈嫂那独子。
赵氏给女儿选陪嫁,那是十分谨慎的,就连陪嫁仆妇的家人,都必须是清白无陋习的。
可奈何不过有心人算计。
陈嫂儿子年十六,是个良善又带热血的少年,半年前路见不平,救下一个差点被卖为小妾的少女。少女有伤,偏有家归不得,无奈之下,只能帮着找地方安置。
陈嫂儿子怕母亲责骂,另租了屋舍。少年男女,相貌姣好,一来二去,便生了情爱。谁知先前那事还没完,丢了小妾的纨绔找上门来,要将人带回。
推搡拉扯间,陈嫂儿子一把将对方推倒在门槛,那纨绔竟当场磕死了。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细述,杀人偿命,陈嫂怎可眼睁睁看着辛苦拉扯大的独子赔命,于是,就被人拢在手心。
她本来也不知对方是谁,直到陪嫁到了京城后。
“……我,我不想的,我也不知那是什么药,那人让放进去,给女郎服下。”
陈嫂怀里那张油纸被搜出,楚月陪嫁里有擅调妇婴的通药理嬷嬷,上来一看一尝,面色大变,“恐怕这是教妇人不孕之药也!”
满座皆惊,楚月冷笑。
果然!
居然早在半年前,楚傅二家有议婚意向之初。
她生不出儿子,对楚姒的益处实在是太多了,其中之一,必会更容易被要挟掌控。
想到要挟,楚月立即想起父母,忽一种隐隐的不安浮上心头。
“少夫人,这贱婢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楚月瞥一眼瘫软在地上的陈嫂。
按理说,此等背主之人,当重重责打并发卖到矿上才是正确处置方式。
只这么一来,就可以说是直接和楚姒撕破脸了。
偏对方很谨慎,联络陈嫂没留下任何痕迹,楚月无法发难。她身份是婆母,掌中馈,要为难初来乍到的儿媳妇太容易。
一旦撕破脸,必会陷入千日防贼的窘迫境地,不妥。
不妨佯作中药,绝了此患,又转明为暗,才是上策。
楚月思索片刻,看向陈嫂:“我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回去以后,佯作无今日之事,给那边的人说,事已办成。另外,日后那边联络你,你需一一如实禀报。”
“谢少夫人!”
峰回路转,陈嫂大喜过望,一骨碌爬起连连磕首:“婢子谨遵少夫人之令!”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迫于形势暂把人留下,但楚月已绝不信,陈嫂千恩万谢下去后,她吩咐:“盯紧她。还有,厨房诸物,她一律不可再碰。”
“另外,陪房中有家人的,统统再严查一次。”
需确保没有第二个陈嫂。
楚月冷冷抬眸,视线越过隔扇窗看凝晖堂方向,好一个深谋远虑当断则断的楚姒,“药”已下成了,她且看看对方下一步意欲何为?
……
凝晖堂。
梁嬷嬷附耳低声说了两句,楚姒扬唇:“好!”
她起身行至妆台前,将任氏回的那封信取出,“去请少夫人来。”
……
楚姒的第二步来得很快,“下药成功”的当天入夜,凝晖堂的侍女就来请。
楚月进门,见对方手里正拿着一张信笺,唇边噙着笑,正垂头展读。
见了楚月,楚姒一笑,亲昵招手:“到姑母身边来。”
楚月提着裙摆缓步行来。
楚姒打量着这个半月来始终沉稳依旧的侄女,淡淡一笑,确实心性了得,可惜还是嫩了。
“你祖母来信了。”
手臂被亲昵挽着,楚月厌恶,但她神色平静,不露半点端倪,静静听对方说着。
“其实也就说些家常,无甚有趣的。”
楚姒红唇勾起:“不过这信里有嘱咐你的话,我便叫你来一起看看。”
楚月接过信,楚姒含笑看着她,她垂目看信。
开头确实是家常,嘱咐楚姒和外孙的,语调慈爱,殷殷叮咛。她面无表情扫过,直到翻过一页,最后一段,她瞳仁一缩。
“秋日渐寒,你母亲偶然风寒,卧榻二日,祖母已请了疾医过府,渐见好转,元娘不必挂心。你尚年幼,京城人地生疏,切切谨记多听你姑母提点,勿丢了楚家颜面。……”
楚月头脑“嗡”一声炸响,“你!”
楚姒特地给她看信,当然非无的放矢。好端端的任氏写给亲女的信,却突兀添了两段对她的话,还破天荒提及素来不喜的赵氏。
提了她母亲,又让她必须听姑母的话。
父母,可谓楚月唯一的软肋。
而她母亲,可是一直被祖母任氏捏在手里的。
骤一眼,楚月大怒,倏地抬头,死死盯着楚姒。
不装木讷了?
楚姒挑唇一笑,抚了抚楚月绷紧的背,“怎么了宁儿?”
“婆媳多年,母亲必会妥善照顾大弟妹,你别担心。”
楚姒轻笑:“不是说你母亲身子调养好了么?说不得,还能给我添个侄儿呢。”
眼角斜挑的一双凤目波光流转,她语调轻快,拍了拍楚月的手,“说来,你和承渊还没圆房,你身子干净了吧?这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那药下得非常及时,楚姒也不用再设法阻止此事,楚月的怒容让她心下大畅,反应大好呀,说明这正正就是七寸。
“好了,你回去吧,仔细想想,姑母也是楚家人,你听姑母的,姑母不会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