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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从进了花厅之后,就一直没有吭声的宋翰身上。
宋翰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哥哥,见宋墨朝他望过来,他顿时眼圈一红,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哥哥”,然后畏惧地瞥了眼正满脸笑容和陆湛说着话的宋宜春,仿佛在说,不是我不想念哥哥,而是害怕被父亲责罚,才不得不和哥哥疏远的。
宋墨眼神微黯。
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然长成了这样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三岁的时候,受了委屈就眼泪汪汪,会让人觉得可爱;十岁的时候,受了委屈就眼泪汪汪,会让人觉得单纯;可现在,他已经十三岁了……
他上次见到宋翰,还是春节祭祖的时候。
那时候宋翰还只齐自己的胸口。
不过大半年没见,宋翰的身高已经窜至自己的肩膀,好像比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要高一点。只是瘦得厉害,面色又青又白,像缺吃少穿似的,精神也不大好。
夹在自己和父亲之间,想必他也很难受。
宋墨不再看宋翰。
有时候,太过关心,也是一剂毒药。
不如就这样远远地看着,有事的时候伸把援助之手,恐怕对他更好。
宋墨笑着走到了父亲的身边。
那笑容,温和而明媚,看不出一丝的阴霾。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广恩伯世子爷到了!”
宋宜春一愣,朝宋墨望去。
宋墨神色依旧,连那笑容都没有多露一点,如同戴着个完美无缺的面具,就算你知道有假,可也找不出任何的错来。
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一身大红色官服的董其已笑着走了进来。
“抱歉,抱歉!”他向屋里的人团团抱拳,“兄弟们,我来晚了!新提携了个赶车的,谁知道他却不识抬举,事先不做功课,等我上了马车也不作声,转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地方,我才知道他不认识路。要不是我把他一脚给踢了下去,又当场悬赏十两银子雇了个会赶车的,只怕现在还在安定门大街上转悠呢!”他说着,笑着和宋墨啧啧道:“宋大,你们家可真大,占了整整一条胡同,也不怪我的马车夫连门都没有找到。”
是吗?
汪清淮等人但笑不语。
只有顾玉,阴阳怪气地笑道:“我还以为你在哪个旮旯胡同里转悠呢?原来是在安定门大街上。不过,你的脾气可真好,只是一脚把那马车夫踹了下去,要是我,几马鞭抽死了完事。广恩伯家还是门风纯厚啊!”
董其呵呵地笑,却目闪寒光,心里狠不得把那宋墨咬一口。
拿了自己做碗面子,也不怕架不住,没这个福气!
可恨自己还不能不来,不然以后同在金吾卫当差,同僚们问起来,还以为是他拿乔,白白成全了宋墨宽怀大度的好名声。
他上前给宋宜春行了个礼,笑道,“家父知道我来世叔家吃喜酒,特意嘱咐我带了份贺礼过来。还说,世叔忙完了砚堂的婚事,不妨到家里去喝杯茶。父亲直到今日还珍藏着当年世叔送的金桂酒呢!”
宋宜春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挑了挑,客气地道:“替我多谢你父亲了。”然后转过头去问陶器重,“离吉时还有多久?”一句多的应酬都没有。
宋墨目光微凝。
他知道宋家和董家有些过结,但具体是什么过结,又是怎样结下的怨,却从不曾听人说过。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们这些世家的交情也一样。他又觉得只要自己够强悍,董家就拿他没办法。若是自己没能力支应起这个门户,就算是把脸伸给董家打,董家也未必会放过宋家。一切用实力说话,因而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父亲是个看重名声的,所以才会站在这里和他的朋友寒暄。广恩伯让董其带了这样一通话给父亲,已给了父亲台阶下,按道理,父亲应该顺势而下,和董家了结了这桩恩怨才是上策,可看父亲的样子,却是铁了心不准备和广恩伯打交道,怨气很重。
难道是自己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宋墨又想到广恩伯好像和大舅也有点罅隙。
他不由看了董其一眼。
董其的神色很平静,显然父亲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
看来自己应该派人好好打听打听这件事了!
他正思忖着,陶器重去看了看漏钟,笑着回来禀道:“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吉时。”
汪清淮闻言知雅,笑着对沈青等人道:“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沈青难得有这样出风头的机会,特意穿了件刻丝的飞鱼服,金光灿灿,像块活动的锦缎。
他闻言跃跃欲试,催着众人:“可别误了宋大的吉时!”率先出了花厅。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静安寺胡同去了。
官服有时候是最好的身份证明。
路上的行人皆伫足观看,发出羡慕的赞叹声。
沈青不免得意洋洋,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他左右瞧了瞧,和他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就只有顾玉和宋翰了。
顾玉……向来和他不对盘,就不用考虑了。
他小声问着宋翰:“你定亲了没有?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也来帮你接亲好了!你觉得如何?”
宋翰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木然地点了点头。
沈青有些不高兴。
心想宋大那么牛的人都遇到自己都是和和气气的,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竟然敢对自己爱理不理的。
果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一时间也没有了和宋翰说话的兴致,转头和张续明嘀咕起家长里短来。
不过三刻钟的功夫,他们就到了静安寺胡同口。
早就守在那里的高兴带着几个小厮噼里啪啦地放起鞭炮来。
引来了无数的人看热闹。
宋家那摆放着整猪、整羊的大红漆金催妆盒子,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迎着震天响的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红色鞭炮屑被抬进了窦家的大门。
窦家的礼房唱礼,高升指挥着小厮们收拾着宋家送来的催妆盒子。
汪清淮等人则由窦家司礼的人领着,给站在正房台阶上的窦世英行礼。
窦世英望着这些身份显赫,或穿着超一品御赐蟒服,或穿着正三品武将衣饰来催妆的年轻人,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女婿身份陪着窦世英一起站在台阶上的魏廷瑜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有些发呆。
这些人怎么聚到了一起?
直到汪清淮等人过来拜见窦世英,魏廷瑜这才回过神来,朝着汪清淮喊了声“汪大哥”,奇道:“怎么是您们来催的妆?”
“宋老大发了话,我们能不来吗?”沈青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享受着窦家仆妇们那又敬又畏又羡的眼神,抢在了汪清淮之前答道,随后又露出诧异的神色,“你,你怎么在这里?”他困惑地望了眼魏廷瑜身边的窦世英。
汪清淮却是知道魏廷瑜和窦家关系的,笑道:“济宁侯是窦家的二女婿。”
“哎哟,”沈青的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那岂不和宋大做了连襟。”说到这里,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大喝道,“佩瑾,还得称宋大为哥哥!”
窦家观礼的来宾和仆妇们都望了过来,甚至有不明白的人当场就低声打听起原因来。
魏廷瑜脸色通红,眉宇间闪过一丝愧色。
大家只当是他年长,以后却要尊称宋墨做兄长,不好意思,并没有在意,只有沈青,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笑道:“偏偏宋大身份比你还要显赫,不然以你的爵位,窦家四小姐若是嫁的又是个普通人,倒可以压名份和窦家的大姑爷各论各的,谁知道你却遇到了宋大。佩瑾,你也太倒霉了!”
汪清淮考虑到窦世英在场,忙拉了沈青一把,歉意地向窦世英揖了揖,道:“我们和济宁侯都很熟悉,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还请世叔不要放在心上!”
今天是送妆的好日子,窦世英当然不会和这帮年轻人计较。
何况这个沈青的话也有道理。
大家现在都知道他给窦昭找了门好亲事了吧?
他笑着吩咐高升请汪清淮等人去花厅坐席,以示答谢。
汪清淮生怕沈青再节外生枝,拉着沈青就走。
而奉了王映雪之命出来打探消息的小丫鬟见状,一溜烟地跑回了后罩房。
回娘家参加窦昭婚礼的窦明没有和五太太等人坐在一起,却待在母亲王映雪的后罩房里。
看见母亲焦急不安地等着小丫鬟来回话,她不禁道:“娘,英国公府派什么人来催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您不要总拿姐姐和我比了!以后我和姐姐各过各的,她就是再好,与我也无关。您就别转了,转得我眼都花了!”
王映雪觉得女儿这样又是要面子又不放不下的,最容易吃亏了。
她毫不客气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坐在我这里听什么?我吩咐小丫鬟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啊?”
“您……”窦明又气又恼,咬着牙不说话。
王映雪就道:“别把书上学到的那一套拿到这里来用。我当年就是太把你爹爹当回事了,事事都顾忌着名声,怕被你爹嫌弃,才会心慈手软的。要不然,哪里轮得到你姐姐在家里耀武扬威?就这样,现在我还不是顺顺利利地把你嫁到了济宁侯府?!”
窦明没有说话。
心里却道:可你的下半生也完了!连基本的体面都没了!人活在世上,别人都不把你当回事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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