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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清溪关门回家,林晚音才刚要出门。韩莹所有课程请的都是家庭教师,周一至周五林晚音只有下午一小时的课,周末便是上下午各两小时。
“快去休息吧。”摸摸女儿红扑扑的脸蛋,林晚音十分心疼。
清溪笑,站在门口,目送母亲的黄包车拐出老柳巷,她才进去了。
花莲路,韩家别墅。
顾世钦一身长衫坐在大厅沙发上,听到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他放下茶碗抬起头,就见韩戎一边挽袖子一边下来了,穿了一件休闲的黑色毛衣,短发利落,三十五岁的男人,大概是没有多少家里事的牵绊,浑身洋溢着一股年轻人才有的朝气。
顾世钦有些羡慕,其实他只比韩戎大两岁,如果他也晚点成亲……
“顾兄别来无恙,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韩戎笑着招呼道,他喜欢与生意人做朋友,顾世钦亦是江生银行的老主顾。
顾世钦笑道:“厂里天天瞎忙,好不容易得了点空,想找人下棋,第一个就想到了韩兄,如何,韩兄可有闲暇?”
“难得顾兄赏脸,小弟乐意奉陪。”韩戎痛快应道,陪顾世钦喝会儿茶,聊些经济大事,便让李妈去取围棋。
两个中年男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对弈,韩莹小鸟似的赶过来,坐在父亲身边看。男人们心思都放在棋盘上,韩莹一会儿看棋一会儿抬头往门口望,所以林晚音一出现在门前,韩莹就发现了,高兴地跳了起来:“林老师!”
顾世钦刚要落子,闻声手抖了一下。
韩戎挑眉,看过去,顾世钦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
顾世钦背对门口坐着,林晚音简单扫了一眼,并没有认出故人,至于立下奇怪规矩的韩戎,林晚音也无需客气地打招呼,韩莹一过来,林晚音便随韩莹往楼梯那边走了。就在师生俩即将经过沙发时,韩戎突然笑了,用不高不低地声音道:“这么明显的陷阱顾兄都没发现,莫非另有心事?”
顾兄……
林晚音不由地朝沙发看去,正好对上顾世钦投过来的复杂眼神,愧疚、思念交织。
在最意外的地方遇见最不想见的人,林晚音脸色陡变,立即收回视线,借助韩莹勉强挡住身形。
师生俩转瞬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只有两道轻轻的爬楼声传了过来。
顾世钦垂着眼帘,默默地捡起棋子。
“顾兄此番找我,不是为了下棋吧?”韩戎靠到沙发上,微微眯着眼睛问顾世钦。
顾世钦苦笑,看眼楼梯,坦然道:“若非明严在外风流,林老师会是他未来岳母。”
韩戎意外地点点头,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她就是那位徐夫人……”
顾世钦隐晦地观察韩戎。
韩戎怕女人,更怕漂亮女人,众人皆知,既然如此,韩戎为何挑了晚音当女儿的古琴老师?顾世钦已经打听到了,当日来韩家面试的还有一位颇有资历的古琴老教师。顾世钦依然爱慕林晚音,越是在意,越容易怀疑别的男人对心上人另有所图。
今日过来,顾世钦不是为了见林晚音,而是故意在韩戎面前露出痕迹,两人自幼认识,算是打了三十年交道的老朋友,顾世钦希望韩戎看在他的面子上,就算对林晚音有些心思,也趁早熄了。
都是商场老狐狸,谁不了解谁?
韩戎无奈地朝顾世钦摇摇头,觉得顾世钦想太多了。
只是,被顾世钦登门暗示别碰他看上的女人,韩戎胸口,有那么一丝丝不爽。
顾世钦走后,韩戎双手插着口袋,慢悠悠上了楼。
他进门的时候,婉转的琴声一顿。
“爹,你怎么来了?顾叔叔走了?”韩莹奇怪地问,以前老师教她,父亲都不会过来的。
林晚音面对古琴,听韩戎说顾世钦已经离开,她身体才放松下来。
“你们继续,我看看报纸。”韩戎坐到窗边的书桌前,报纸,一下子就把脸挡住了。
琴声继续,一会儿大的弹,一会儿小的弹,韩戎慢慢移开报纸,偷偷看去,视线直接落到了弹琴的女人身上。她侧对这边,穿着素淡的旗袍,嘴角带着笑,那是笑给女儿看的,但她黛眉笼愁,却不知是为了亡夫,还是才离开不久的顾世钦。
韩戎摆正报纸,可女人被旗袍勾勒出的玲珑线条,却好像还在眼前。
韩戎扯了扯领口,不得不说,这位林老师,确实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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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钟,清溪领着翠翠、小兰又出发了,转到御桥街,因为是周末,街上人潮拥挤。
“借过借过。”身后有人按车铃。
三女一同往后看,就见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冲了过来,翠翠小兰立即推着清溪往边上让,但她们这边行人最少,骑车的男人只能往这边刹车,当自行车彻底收住冲势,前车轮堪堪停在清溪的绣鞋前。
“你没事吧?”男人心有余悸地问,抬起头时,终于看清了对面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女孩,肌肤白皙如玉,脸蛋嫩得好似刚刚绽开的梨花花瓣,乌黑灵秀的杏眼惊慌地看着自行车,俨然还没从意外中走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高远连忙道歉,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然后郑重地朝清溪伸出右手:“我是杭城日报的专栏作家高远,与山居客陈少约好十点钟见面,急着赶路冲撞了这位小姐,真的很抱歉。”
男人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一看就是知识分子,清溪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高远依然呆呆地看着她。
清溪脸红了。
翠翠哼了声,挡在小姐面前瞪着高远道:“不是要去山居客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高远被她一说,脸也红了,再次道歉后,立即推着自行车往前跑了。
只是一次小惊险,清溪并没放在心上。
未料一点半打烊的时候,她们主仆出门,旁边山居客酒楼也有人出来了。
“小姐,那就是陈少。”小兰悄声提醒清溪。
清溪好奇地往那边看,最先认出来的却是戴眼镜的高远,跟着才注意到另一个穿竹青长衫的年轻男人,也就是山居客掌柜,陈家五少爷陈尧。在清溪的想象中,喜欢厨艺的陈尧大概是个身材微胖的圆脸男人,然而真正的陈尧,竟是个修长挺拔的俊美公子。
“小姐,那个戴眼镜的又看你呢。”翠翠嘿嘿道。
清溪听了,也无心确认,转身往前走了。
高远确实在看清溪,看得太明显,出来送他的陈尧都注意到了。
“那是徐庆堂老板徐姑娘,听说她做的面条味道不错,高先生要写杭城美食专栏,有机会可以去试试,酒楼大餐,传统小吃,都是咱们杭城引以为傲的特色,陈某觉得,只要用心,所有美食都值得宣传。”陈尧真诚地建议道。
“应该的应该的,多谢陈少推荐,等我写完这期稿件,一定去徐庆堂试试。”高远笑着道。
陈尧朝他拱手:“那高先生慢走,在下就不远送了。”
高远忙道不用,再三道别后,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开始骑行。半个多小时后,高远停在了一栋老旧的三层楼房前,这里住的都是外地工人,高远虽然衣着体面,实则薪水微薄,只能租房住。
夜幕降临,高远坐在书桌前赶稿,写着写着,隔壁突然传来女人似哭非哭的轻叫,那是一种极力忍耐的声音,透过隔音效果极差的墙壁清清楚楚地传过来,混杂着男人野兽般的喘.息,以及床板吱嘎吱嘎的晃荡。
高远的手停了,额头渐渐有汗珠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夫妻消停了,高远却依然无法集中精神写稿,一张柔美清纯的脸,鬼使神差地闯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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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点多,客人越来越少,小兰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旁,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厨房那边默默吃饭的三爷。
小兰越来越看不透这位三爷了,说他喜欢小姐,应该是喜欢吧,每天准时准点地过来,亲自送小姐回家,可是,人家顾少爷追求小姐时,又送花又会说甜言蜜语哄小姐开心,怎么三爷从来没有什么表示呢?
“请问,现在还做生意吗?”
有客登门,小兰抬头,刚要笑脸相迎,忽的迟疑起来:“你是……”
高远扶扶鼻梁上的眼镜,不太好意思地道:“那天真对不起。”
小兰摇摇头,笑着问他:“您想吃点什么?”
高远点了一碗炸酱面。
小兰去厨房通知清溪,没提客人是谁。
高远见面馆只有一位客人,他便挑了一张离对方稍微远点的桌子,双眼期待地望着厨房,直到小兰端着面碗出来,高远才失望地想,那位徐姑娘应该不会主动出来了。他抽双筷子,先吃面,面条劲道爽口,酱料既鲜且美,确实很好吃。
但高远的心,不在面上。
吃完了,高远朝小兰笑笑,掏出名片递给小兰,解释道:“杭城日报新出了美食专栏,我负责撰稿,那天采访陈少,陈少推荐我来徐庆堂看看,今日一尝果然堪称美食,还请徐姑娘出来一叙,我想与她谈谈能否将徐庆堂写进去。”
小兰眼睛一亮,日报几乎人人都看,如果面馆真能上报,那无异于最好的宣传!
前一秒还把高远当普通客人,当高远说出那番话,小兰看他就像看财神爷,傻笑几下,赶紧去请小姐出来。清溪听了小兰的话,也是激动地不行,理理衣裳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想起自己还戴着口罩,清溪及时扯了下来。
顾怀修淡淡扫了她一眼。
他是什么气场?清溪马上感觉到了,有点不自在,但与高远相比,两个三爷也阻止不了她出门。
忽略掉沉默的追求者,清溪紧张地朝高远走去:“您好,高先生。”
高远早就站起来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美人,镜片反射店里的灯光,遮掩了他眼中飞速而逝的热火。
“您好,徐姑娘。”高远文质彬彬地说,再次朝清溪伸手。
这是文化人见面的寒暄礼节,清溪尴尬地用围裙擦擦手,然后才去握高远的。
但就在她快要碰到那只瘦弱的手时,右肩突然被人一撞,撞得还挺疼。
清溪一边本能地缩手,一边皱眉看去。
顾怀修顿足,黑漆漆的墨镜对着她:“你挡我道了。”
清溪火气蹭蹭地上涨,比灶膛里的火还凶猛。
如果顾怀修不是故意撞上来的,她把命给他!
可知道他是故意又如何,当着高远的面,清溪不能得罪“客人”。
“对不起。”她垂下眼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真诚。
“下不为例。”顾怀修冷冷道,说完,他慢慢转身,走出了面馆。
清溪抿唇。
高远低声安慰她:“那人素质太差,徐姑娘肩膀没事吧?”
清溪摇摇头,重拾心情,笑着请高远落座。
高远先坐,清溪刚要坐他对面,忽觉哪里不对,随意看向门外,就见马路对面,顾怀修姿态慵懒地靠在一家茶楼外,正低头点烟,点好了抬起头,墨镜正对她这儿,黑乎乎的两个镜片,好像两口黑井,要吸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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