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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安静了片刻,兰苕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家殿下,见她神色自然,似乎当真没生气,不由地松了口气。
可松气之后,反而更觉委屈。
殿下对昱清侯那么好,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去请龙鱼君进来吧。”收敛神思,坤仪道,“叫厨房烧几道菜,不要荤腥。”
“是。”
原本兰苕觉得这龙鱼君是不靠谱的,生得太好看,出身又复杂,指不定是冲着什么接近殿下的。
可有昱清侯这气死人的话在前,再看龙鱼君,兰苕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坏。进门就温温柔柔地笑着,还恭敬地跪下见礼。
“小的见过殿下。”
坤仪神情有些恍惚,闻声才回过神,笑着让兰苕下去休息,只留他一人在跟前。
“听容华馆的老板娘说,你没有签死契。”她把玩着玉如意,没有看他,“家里也一个人都不剩了。”
“是。”龙鱼君目光楚楚,轻叹了一声,“小的自知微末,不敢对殿下有非分之想,但若殿下需要,小的可以作为面首住在明珠台一年。”
坤仪挑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
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龙鱼君抿唇:“也并非任何消息都灵通,只是小的格外关心殿下。”
甜言蜜语谁不爱听呢,虽然暖不了心,但是悦耳啊。
坤仪笑得深了两分,见人送了菜上来,便邀他入席。
龙鱼君扫了一眼菜色,突然动容:“殿下竟记得小的不沾荤腥。”
“我在这些小事上记性倒是不错。”坤仪没有动筷,只示意他吃,而后多看了他两眼。
这人生得也好看,虽然没有聂衍那么惊艳,但胜在气质温和,不伤人。
心里有了计较,坤仪却是什么也没说,用过膳便赏了人一大堆东西,将人送回了容华馆。
太阳落山,夜半从外头回去,一跨进主屋,就被黑暗里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主子?”他不解,“您坐在这里怎么也不点灯?”
聂衍回神,瞥了一眼窗外,沉声道:“今日事务已经忙完,我在休息,不用点灯。”
“哦。”夜半也没多想,将从上清司带来的护身符放在他手边,“您要的东西,是邱长老亲自施术的。”
主子何等的本事,自然是用不着这种驱妖护身符的,给谁求的不言而喻,但夜半不敢提。
聂衍盯着那符看了许久,终于是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去……算了,我去一趟吧。”
“去何处?”夜半一凛,“明珠台?那还是我去吧。”
听他语气有些异样,聂衍眯眼:“明珠台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夜半摇头,“就是人多,又吵闹,主子想来是不喜欢的。”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聂衍嗤笑出声:“你在我身边跟了多少年,哪一次撒谎瞒过我了?”
夜半干笑,挠了挠头,支支吾吾。
聂衍拂袖,若无其事地取了火折子点灯:“我与明珠台没什么瓜葛,你有话只管说,还用顾忌什么不成。”
行叭,夜半想了想,干脆竹筒倒豆子:“明珠台传来消息,坤仪殿下似乎是有意将容华馆的龙鱼君招为面首。”
刚点燃的灯,灯芯突然爆了一声。
聂衍盯着烛光看了片刻,慢慢收回手:“既是殿下的决定,想必有她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呀,殿下就是冲人长得好看。”夜半撇嘴,“那龙鱼君瞧着就弱不禁风,别说在殿下身边了,就是寻常活着,瞧也是个短命的。”
聂衍起身,神色轻松地拢袖:“与我侯府何干,随他们去。”
说是这么说。夜半偷看了自家主子好几眼,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
生辰的第二天,原本聂衍是要休沐的,但不知为何,盛庆帝一上朝就看见了他。
“昱清侯今日可有要事?”他连忙问了一句。
聂衍神色清淡,拱手作礼:“回陛下,别无要事,臣只是见最近京中不太平,担心陛下安危,故而停休一日。”
帝王听得感动极了,这种放着休假不要也想护他圣驾安康的臣子去哪里找啊,真真是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怀着这份愉悦的心情,帝王在下朝后召他去了御书房,关切地问:“近来可有去明珠台走动?”
以往问他这种话,以他的性子,多数是会敷衍了事的,但今日,昱清侯竟是破天荒地拱手答:“公主故旧甚多,似是没空见臣。”
言语里,怎么还有点委屈。
帝王觉得很稀奇:“朕瞧坤仪挺喜欢你的,怎么会不愿见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臣也不知。”他垂眼。
若有所思,帝王扭头对郭寿喜道:“宫里新来了贡品的缎子,朕瞧着花样好,你去请坤仪公主进宫来挑一些。”
“是。”郭寿喜领命,小跑着就去传话。
……
坤仪进来的时候,聂衍正坐在旁侧的椅子里喝茶。她瞥了他一眼,未作多停留,便先行礼:“见过皇兄。”
“免礼,坤仪你来瞧瞧,这缎子给你做喜服可好?”盛庆帝笑眯眯地招手让她过去。
扫了一眼贡缎,是上好的颜色和料子,坤仪款步上前,伸手摸了摸,满意地道:“难为皇兄百忙之中还惦记着这些。”
“你可是朕唯一的胞妹,朕自然要为你多想想。”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肩,帝王笑着问,“可有人选了?”
“还在挑。”懒洋洋地揉了揉肩,坤仪勾唇,“皇兄还不知道我么,最喜欢美人,不美的人我还不想祸害。”
帝王失笑,顺着话就道:“那朕看昱清侯便是极美之人,你可要祸害他试试?”
摸着茶盏的手微顿,聂衍终于光明正大地看向那边站着的人。
她气色不太好,唇色倒是依旧明艳,衬得双眸黑得发亮,身上的黑纱似乎换了个款式,但依旧绣着泛金光的符文。
她没看他,只朝帝王道:“皇兄说笑,昱清侯可是朝中栋梁,我哪敢祸害,再说了,就算是赌约,臣妹也想挑个自己喜欢的。”
“……”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聂衍眯眼,嘴角抿紧。
先前她还说喜欢他的。
盛庆帝有些意外,打量坤仪两眼,又打量那头沉默得像石头的昱清侯两眼,突然了然,叹息道:“朕是做不了你的主的,你不妨去佛堂拜拜母后,也算告知她一声。正好,昱清侯拿了新的安魂符过来,要去安置,你同他一路,朕也放心。”
坤仪皱了眉,刚想推拒,帝王却已经转身:“就这么定了,朕还要改折子,你们下去吧。”
“……臣妹告退。”
拂袖跨出御书房,坤仪很纳闷,皇兄今日这么闲吗,明知道昱清侯不喜欢她,还硬要乱点鸳鸯谱。
察觉到他站到了自己身边,坤仪叹息:“侯爷若有事要忙,可以先走,不必与本宫一路,本宫必定不会与陛下告状。”
身子微微一僵,聂衍抿唇:“臣无别事,正好要去佛堂一趟。”
“哦。”好吧,坤仪想,人家都不介意,那她介意什么呢。
两人行在青石砖铺得极为平整的小道上,坤仪只言未发,聂衍看她好几眼,也没吭声,气氛古怪得令人不适。
“殿下昨日,很忙?”眼看着佛堂要到了,聂衍终于开口。
坤仪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后虚假地笑了笑:“还行,毕竟有皇命在身上,总是要操持的。”
“操持到来臣府上喝一杯酒也没空?”他垂眼。
心念微动,坤仪停下步子,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侯爷是不是忘记了。”
“什么?”
“您连请帖都没给本宫一张。”
“……”眉心慢慢拢起,聂衍回想了一下写请帖时的情景。
夜半当时特地问他:“给明珠台的请帖要不要先送?”
他怎么答的来着:“明珠台还需要请帖?”
坤仪公主是何等恣意的人,只要她想来,有没有请帖要什么紧,凤车一到,他还敢不迎不成?
可是,眼下她说起这件事,聂衍突然发现,似乎确实是他礼数不周。用淮南的话说,人家好歹是皇室公主,也是要颜面的。
“不过无妨,侯爷即便不想请本宫喝酒,本宫也厚着脸皮将贺礼送去了。”坤仪望着他鸦黑的眼眸,笑得很是自嘲,“只是侯爷没收。”
“……”手指张了张又握紧,聂衍突然觉得心口难受,像有人攥了他一把。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僵硬了半晌才道:“我现在可以收。”
“现在?”坤仪歪了脑袋打量他,笑得娇俏,“侯爷不知道有个词叫过时不候?”
小时候她还爱吃一巴掌一个枣的套路,但现在她长大了,打了巴掌就是打了巴掌,多少个甜枣也是补不回来的。他既轻贱了她,她就断不会再轻贱她自己。
她摆手,转身继续往前走:“时候不早了,本宫要早些去祭拜,这些不重要的事,侯爷也不必放在心上。”
佛堂附近的风很冷,哪怕四周都修了极为好看的院墙,一阵风过来,还是能把人冷得发颤。
聂衍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先前的暧昧和旖旎好像都被风吹了个干净。
她不打算回头,也好像并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