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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就到这里为止吧。”白尹说。

“咦?就到这里了?”

“夜已经很深了,去老实睡觉。”

不,当然还有,而且每个疑问都和尾上理身上所谓的“大仙”,——或者某种古老的“东西”有关。

为什么它要目视尾上理的父母踪迹败露,被乱棍打死?

为什么它要目视自己的庙宇被几个地方监察拆掉,完全没有反应?

为什么它能目视尾上理父母遭了报应,亲戚挨个落网,却唯独附在了她身上,带她一路逃脱搜捕,至今也无人追查过来?

偏远地方的原始萨满教到处都是,绝不可能和守护者有一样的见识,否则,出马的就不是地方监察,是恶名昭彰的内务部了。

考虑尾上理可悲的历史成绩,她把第二史和第三史娓娓道来也很荒诞。如果他们真是一支有传承的古老体系,又怎么会被地方监察给一锅端掉?

比较合理的猜测是,一个古老的东西借着地方迷信盘踞在人群中,拿出马仙的习俗鱼目混珠。它不在乎尾上理父母的死活,庙宇对它来说,也就是个破烂的建筑,供奉的香火根本没用,它也完全不在乎。

但是,它非要选尾上理,原因就很值得深究了。仔细考虑的话,从海场往西是安县,再往北是矿区,再往北就接近了国境线,能一路往迷雾林深入。尾上理正好出生在从北往南的这条线上,不能说她和迷雾林地完全没关系......

又是迷雾林地,真怪,怎么什么事情都和那地方有关系?

调查......

不,不要调查。

白尹不想多问也不会多想了,不同的世界之间是有距离的,人们应该掂量清楚自己好奇心的后果。

她不是某个斧头诈骗犯,她能推出事情背后的真相,但她没有任何想法。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必要再调查了。

因为,再调查就不是尾上理的秘密,是“它”的秘密了。

白尹只想等通知书过来,趁着长假去海洋大学走走。

等她趁早熟悉了校园,要是还有人在入学那天非要带她逛,她就挨个拒绝,顺便也能帮曲奕空拒绝。

“把咖啡给我,助手。”她说,“昨天酒喝多了,我头晕。”

宁永学想等薇儿卡先放下手里东西,但她专注无比,视线落在曲颈瓶上,手也不伸过来,只管有节奏地敲击玻璃。

“我警告你,”她又说,“要是你再把咖啡杯架我头上,我就装强碱的烧杯架你头上。”

宁永学弯下腰,把杯子搭在她唇边,一小口一小口给她喂着饮下,最后又用手指抚过,把她唇上的咖啡液滴擦拭干净。她的薄唇很柔软,也很光滑,手指轻触就会微微下陷,有时候令人非常着迷。

“把火调大一档,助手。”

“把冷凝器拿过来,助手。”

“再给我杯水......”

坦诚地说,宁永学最想见到的薇儿卡是实验室的薇儿卡,专心致志,效率极高,具备这一行该有的一切完美的素质,也是导师容忍她穿新潮服装的唯一理由。

虽然在薇儿卡抱着吉他颓废的时候和她较劲,完全是种精神折磨,但是陪她做实验又很享受,事情总有两面性,宁永学有时候不得不忍受。

当然,宁永学必须承认,她很可爱,有娇俏的心形脸蛋和朝阳一样的浅红色短发,蓝眼眸剔透澄澈,像是能发光一样。

当初刚入学的时候,在她身上还散发出让人亲近的天真感,容易吸引人,看着又毫无威胁,他自然是先下手为强,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就越来越颓废了。

后来的两年里,其实也有见薇儿卡可爱就想凑近的,结果每个意图掺和乐队的人都被她抱着吉他、兑着咖啡威士忌给盯跑了,有些堪称是落荒而逃。只能说,海洋大学不愧都是高材生,自认前途远大,在性命和美色之间多半会选前者。

宁永学自己也跑过,只是他总会回来,然后又被薇儿卡盯跑,最长的一次记录大约有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出去的时候,他耳朵旁边全是单调的吉他声嗡嗡作响,在脑子里回荡个不停,差点就把他给逼疯了。

他甚至都没被地下墓地逼疯。

此时薇儿卡抿着嘴,专注地盯着火苗变化,倾听曲颈瓶里液体的摇晃,观察蒸汽喷发的浓度,记录药剂咕咚冒泡的频率以得出反应的剧烈程度。她边听边看,边在纸上勾画,时刻作出调整,以求反应维持在她希望的范围内。

用曲大小姐的风格说,这些声音就像她倾听刀刃的回响,近乎于本能,随手勾画的公式记录和推算则如同她切开咽喉的轨迹。

话说回来,曲女侠对理科全然白痴,尤其害怕数学,她看到这张纸,兴许会当场晕过去。考虑她擅长琴艺,那她和薇儿卡简直就是两个相反的人。

人在专心做她们擅长的事情时特别美丽,宁永学在旁边注视,也会感觉心满意足。

至于为什么要说她们......他当然不想欣赏男同胞。

要不要让曲大小姐给她辅导一下音乐呢,说不定他们组个三人乐队,事情也能好办点?虽然摇滚和古琴差得很远,不过他和薇儿卡都是音乐白痴,曲奕空总归很有音乐天赋不是?

不,不对,宁永学想,三个人的乐队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更别说自己和其它两人都不清不楚了。

老实说,自从薇儿卡讲了曲奕空提着自己的狗头来敲她家门的说法,这个梦魇一样的形象就老是在他心里盘旋不去。

一滴滴水珠在冷凝器上凝结成形,挣脱束缚,逐渐在收集器里汇成一小瓶。薇儿卡用食指轻敲玻璃,把最后一滴也敲下去,目视它们完全融为一体。

考虑这玩意无色无味,再考虑她谨慎的表情,要是把它从实验室里随便拿出去,可能够他俩判个大十几年了。

这么一想,这些年来的成果他俩够判多久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去拿瓶黑色染色剂,助手,气味最刺鼻的那种,”薇儿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不想进去,至少也得少判几年。”

宁永学拿来染色剂,目视她小心地分离容器,把收集器里的液体也放入烧杯,然后又用玻璃棒把刺鼻的染色剂一点点导入。

她的双手优美柔软,具备干她这行必备的敏捷和准确,可惜这些天赋完全没法拯救她弹吉他的指法。

她甜美的嗓音也完全没法拯救她可悲的乐感。

最后薇儿卡呼了口气,对他笑笑,宁永学知道她不会对完成的试剂笑,除非这玩意能让她晋升到中都科研所。她只是在对他笑而已,美丽动人,却又很随意,一闪而逝,让人很难发觉,很难惦记。

“先找个小白鼠试试吧。”薇儿卡说,“我想想该怎么稀释。”

宁永学去拿库存的活体小白鼠,她则起开玻璃罐,取出一个细针管。她用针管在刺鼻的黑色液体里抽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戴上防护手套,助手。”她说,然后把针管递给宁永学,“打完针之后把小白鼠罩住,不然我们俩就有大麻烦了。”

虽然不明所以,宁永学还是照办。他用针管把液体推入活体成年白鼠体内,然后扣上玻璃罩。

差不多就是一两秒时间,从液体注入的腹部位置,他们看到白鼠的皮肉以半球形往外鼓起、膨胀,越来越涨,半径也越来越大。最后,它涨满了白鼠的大半个躯体,——然后直接炸开了。

就这么糊得到处都是。

宁永学对着玻璃罩沉默了一阵。这是毒素能概括的吗?究竟是曲奕空的短刀比较危险,还是这玩意还没染色的时候比较危险?

“这什么玩意?”他问。

“一种比较复杂的化学制剂,”薇儿卡思索着说,“遇血起反应,然后很快就能在活物身上涨出一个半球形,效果类似把高压气枪插到体内再扣扳机吧。我记录了若干次,结果都是把皮肉和骨头涨成半球体,然后炸开,看你涂抹的分量决定反应有多剧烈。”

把高压气枪插到体内是个什么形容?这是人能想出来的?

“你觉得它该怎么用?”宁永学又问。

“你可以把它涂在匕首之类的利器上,也可以用特制的子弹。刺进四肢的话,四肢肯定就断了,刺进身体的话,会看分量开个大小不一的口子,有可能整个人都会拦腰裂开。不过你要小心自己别中招了。”

“你没死在自己捣鼓的制剂里真是个奇迹。”宁永学说。

她眨眨眼:“注意防护就好了,我一直很谨慎。”

“信怎么办?”

“我看到了,很古怪,不过我手头的设备检测不了这东西,和你那些血样一样。如果能进中都科研所,一定有更好的设备吧。到时候你有内务部的权限,哪怕我们毕业了,我也能帮你在那边做点检测。”

“那个小笼包呢?”

“显微镜下面能看到一些特别畸形的小东西,我取了点注射到小白鼠体内了。”

“这么说它的确不同了?”

“至少不是神秘的诅咒或者灵异事件吧,——一种古怪的寄生植物。”薇儿卡思索着说,“你说它会在动物体内生根发芽,要是事情不假,再过几天就会有反应了。我想今天这边事情也差不多了吧,要一起去学校里走走吗?最近总想到庭园那边喝点酒,但一个人实在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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