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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用过一顿丰盛的午饭后,许闻蝉带着阿禊去了青禾的院子。
阿禊与珠珠两个人很是投缘,手拉手在院子里玩耍。
许闻蝉则与青禾对面对坐着,喝茶聊天。
彼此聊了这几年的近况后,话题兜兜转转又到了孩子身上。
青禾喝了口煮得酽酽的茶,柔和的视线在阿禊身上停留许久,转而看向许闻蝉,“阿蝉,阿禊的父亲……真的是一位普通的商人么?”
许闻蝉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啊,我在楼兰遇到的,长得高鼻深目皮肤白,正好是我喜欢的那种,我就与他在一起了。就是他命不好,忒倒霉。”
青禾抿了抿唇,试图从许闻蝉的脸上找到一些破绽,可许闻蝉到底在外面历练了好几年,脸皮和心理素质都不是从前能比的。
沉吟片刻,青禾状似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你与我哥还有书信来往么?”
许闻蝉的指尖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不尴不尬的笑道,“早就没了。”
“那你知道他的近况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五年前我在凉州就已经与他断了,大家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青禾咬了咬唇,道,“虽说你不想知道,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我兄长他至今尚未婚配。”
许闻蝉怔住。
静了好一会儿,她垂下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讪讪道,“长公主不催他?”
“催啊,怎么不催。我母亲想尽各种办法往他房里塞人,可我哥都不乐意。为了这事,我母亲都与我哥闹了许多回……”
青禾幽幽的叹了口气,饱含深意的看了许闻蝉一眼。
许闻蝉:莫名心虚。
她捏紧手指,闷闷的想:她之前可跟他说的明明白白,现在是他自个儿不想娶,和她可没关系。
青禾这边还想再替自家哥哥说些好话,许闻蝉立马生硬的将话题转去了别处。
这般聊了一个下午,青禾才带着阿禊离开。
回去的路上,许闻蝉忍不住想起谢蕴石的事,轻轻的叹了口气。
阿禊见她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模样,关心道,“阿娘,你怎么了?”
许闻蝉想了想,蹲到他面前,凝视着他小小的脸——
“阿禊,你会想你爹爹吗?”
阿禊黑葡萄般的眼眸眨了眨,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阿禊从没见过爹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就不想了。”
他见许闻蝉沉默,忙上前抱住她,将小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阿娘是想爹爹了么?阿娘别难过,爹爹不在,有阿禊陪着你。阿禊是个小男子汉,能保护阿娘的。”
看着儿子这般乖巧,许闻蝉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将阿禊搂得紧了些,欣慰的“嗯”了一声。
没过几日,便到了中秋佳节。
这一回,定北侯府总算阖家团聚,节日的气氛也比前几年更加热烈。
许闻蝉既然答应了侯夫人这回会多住些时间,便带着阿禊安安心心住在侯府,平日里陪着家人,或是入宫找陶缇玩,又或是带着阿禊去长安周边游山玩水。
眨眼到了十月初一,正是小太子与小公主七岁的生辰,宫中举行了盛大的生辰宴。
晌午过后,许闻蝉带着阿禊、青禾带着珠珠,一起入了宫。
那一日,夜凉如水,皇宫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许闻蝉坐在下首,小声与阿禊讲着宫宴上的种种规矩。
阿禊端端正正坐着,认真聆听。
倏然,挨着身旁坐的珠珠忽然脆生生喊了一声,“舅舅!”
许闻蝉微微顿了一下。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
阿禊见自家阿娘突然不说话,有些不解,下意识想往珠珠的方向看去。
许闻蝉忙不迭按住他的小脑袋,略显紧张道,“乖,坐好,别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阿禊还是很听自家娘亲的话,她说不动,他就不动了。
许闻蝉自个也低着脑袋,不肯转头去看一眼,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是她想的那样。
然而,伴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走近,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珠珠还记得舅舅啊,舅舅还以为过了半年,你就不认识舅舅了。”
“珠珠记得舅舅的!”珠珠奶声奶气道。
“嗯,珠珠真聪明。”那人像是没注意到许闻蝉似的,夸完珠珠后,又不紧不慢的与青禾寒暄了一番。
许闻蝉心里那叫一个尴尬,紧紧咬着唇,心头纠结着,自己到底是大大方方的跟他打个招呼,还是继续装死。
忽的,她感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完了完了。
珠珠也注意到自家舅父一直盯着姑姑他们看,主动介绍道,“舅舅,这是我小姑姑和阿禊表哥呀!”
“嗯。”谢蕴石淡淡应了一声。
就在许闻蝉决定硬着头皮打个招呼时,那人却挪开了视线,对青禾道,“我先去男宾那边坐。”
青禾也有些诧异,旋即讷讷点了下头,“好。”
谢蕴石离开了。
许闻蝉眸光闪了闪,紧吊着的那颗心放下,却又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来。
他……这般态度,应当是已经放下了吧?
这样也好,大家互不打扰,当陌生人处着也好。
阿禊小小的声音传来,“阿娘,现在可以抬头了么。”
许闻蝉回过神来,轻声道,“可以了。”
她扭过头,去看青禾,青禾也是一脸尴尬,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到底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场宴会下来,许闻蝉浑身不自在。
等宴会散了,她迫不及待的带着阿禊离开。
坐在出宫的马车里,她才放下一切端庄和镇定,整个人往车垫上一靠,眉眼间透着疲惫。
阿禊小狗狗似的往她身旁凑,“阿娘累了吗,阿禊给你捶捶腿。”
“阿娘不累,你好好坐着。”许闻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弯起眼眸笑道,“阿禊觉得宫宴好玩吗?”
阿禊想了想,点头道,“嗯,能给太子哥哥和桃桃姐姐过生辰,我很高兴,我喜欢太子哥哥和桃桃姐姐,我还喜欢陶姨。”
许闻蝉笑道,“那陛下呢?你不喜欢他呀?”
阿禊道,“陛下好像很不好接近,我有点怕他……但是他对太子哥哥和桃桃姐姐都很好,对陶姨最好!”
许闻蝉勾起唇角,“真不愧是我亲儿子。阿娘跟你说句实话,我也很怕陛下的,从前我每回去找你陶姨玩,一见到陛下,心肝儿都打颤。”
阿禊也笑了。
母子俩正有说有笑,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许闻蝉愣了愣,皱起眉,扬声问道,“阿肆,怎么了?”
车外响起阿肆略显慌张的嗓音,“姑娘,有人拦着咱们。”
许闻蝉眉头皱得更紧了,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连定北侯府的马车都敢拦,不要命了?
她将阿禊按着坐下,自己侧过身子,掀开车帘往外瞧。
这一看,她整个人如遭雷击。
马车前堵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袭绯紫锦袍的谢蕴石。
他骑在黑色骏马上,相较于五年前,眉眼间添了几分成熟,周身的气势也凌厉不少。
见许闻蝉看着他,他锐利的目光望过来,沉声道,“阿蝉,别来无恙。”
许闻蝉,“……”
他道,“不下来叙叙旧?”
许闻蝉咽了下口水,手指紧紧捏着车窗,干笑道,“这会儿很晚了,改日,改日。”
谢蕴石骑马朝她这边走了两步,他身形笔挺,目光垂下,居高临下的迫视着她,“改日?可不敢改日。万一你又跑了呢。”
“又跑了”这三个字,他咬的很重。
许闻蝉心如擂鼓,笑容都差点挂不住,“小公爷说笑了,侯府就在长安,我能跑去哪呢。”
谢蕴石淡淡道,“那可不一定。”
许闻蝉头皮发麻,五年前的事他还记着呢,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原以为早就翻篇了……
阿禊虽不知道外面是谁,但看到自家娘亲眉头紧皱,一副沉重烦恼的模样,小身子立马凑上前去,明亮的眼睛怒瞪着马上的谢蕴石,“不准你欺负我阿娘!”
谢蕴石面色微变,黑眸紧紧凝视着这个小男孩。
上个月青禾的信里提到过这个孩子,说是三月里生的,今年四岁……算算时间,正好与他们在凉州那回的日子对上了。
且这个孩子虽然长得更像许闻蝉,但那薄唇和下颌,分明与他酷似。
许闻蝉见谢蕴石一直盯着阿禊看,心里咯噔一下,忙拉下车帘,转脸温声对阿禊道,“你乖乖坐着,这事阿娘会解决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马车外一阵动静。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谢蕴石伟岸高大的身子就钻进了马车。
许闻蝉,“!!!”
许闻蝉赶紧将阿禊搂在怀中,圆圆的眼眸瞪向谢蕴石,羞恼道,“小公爷,你逾矩了!”
谢蕴石目光幽深的盯着她,“五年前早就逾矩了,还在乎此刻?”
许闻蝉脸颊发烫,这个人怎么回事!
她伸手捂住阿禊的耳朵,板着脸看向谢蕴石,“那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
谢蕴石道,“没过去。”
说着,他视线落在阿禊的身上,“他是我们的孩子?”
许闻蝉脸色一变,毫不犹豫的否认道,“才不是!”
“你撒谎。”
“我、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阿禊是我和别人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
谢蕴石看向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行,反正只要是你生的,我都会视为亲子。”
许闻蝉,“???”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她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无语道,“谁要你视为亲子啊!?”
谢蕴石不说话,只眸光深切的看着她,看得许闻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马车又动了起来,许闻蝉看着死赖在马车上不肯走的谢蕴石,“你下车。”
谢蕴石道,“我送你回去。”
许闻蝉,“不需要。”
谢蕴石语气不容置喙,“那你把我推下去。”
他满脸写着“你能推动我我算你厉害”的淡然。
许闻蝉气结,几年没见,这男人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定北侯府门口。
谢蕴石先下了车,将阿禊抱了下来。
见许闻蝉又要蹦下来,这回他直接搂住她的腰,不由分说的将她抱下来。
许闻蝉面红耳赤,骂道,“你过分了!”
谢蕴石只道,“你轻了许多。”
许闻蝉,“……”
谢蕴石又弯下腰,轻拍了下阿禊的小脑袋,俨然慈父般,温声道,“儿子,替爹好好哄哄你娘。”
许闻蝉:???
怎么就叫上儿子了!!
阿禊皱着眉头,深深盯着面前这个男人,一言不发。
许闻蝉深吸一口气,拉住阿禊的手,“我们走。”
一大一小很快就进了门,谢蕴石站在原地,漆黑的眼中是深深地坚定。
这一回,他绝不会再让她跑了。
许闻蝉沉默,阿禊也沉默,母子俩就这般沉默的走回了院子。
阿禊到底是个孩子,心头藏不住事,临睡前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阿娘,刚才那个人……真的是我爹爹吗?”
许闻蝉垂下眼,看向阿禊那双纯真又清澈的眼眸。
他黑亮的眸中透着迷茫、紧张……还有期待。
沉吟半晌,她点了下头,“嗯,他就是你爹爹。”
阿禊先是惊讶,然后喜悦,等见到许闻蝉心事重重的神色时,他伸出小手拉住她的手,一脸认真道,“阿禊是阿娘生养的,阿娘不喜欢爹爹,那阿禊也不喜欢爹爹。”
许闻蝉听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大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阿禊听不太懂,他只知道,无论怎样,他都是跟阿娘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