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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形容某人年迈之后仍旧身手不凡,大抵喜欢用老而弥坚四个字来说,但是这四个字到底放在山上修士身上来说,其实一点都不贴切
毕竟山上的修士,不管怎么说,最少也是有着数百年光阴,若是有心维持外貌,那可能除非最后光阴会展露苍老姿态,其余年月都能按照自己想要的面容示人,那自然也说不上老而弥坚这个说法,就如观主梁亦,修道数百年,面容还如一个中年男人那般,至于老祖宗许寂,则是不愿意去维持面容,因此才会展露这么苍老之相,可现如今几剑之后,一身气势渐渐攀升到巅峰之后,老祖宗的一头白发竟然渐渐转黑,整个人的面容也比之前要年轻许多,按着这个趋势下去,甚至可以说就要从一个垂暮老人变作一个壮年男子了。
观主最开始仰头看向天际,隐约见到那只巨大的黄鹤之后,神情一直不太自然,然后再隐约能够看见那柄参天巨剑,神情更是有些紧张,朝青秋当年若不是迫于无奈也不会上一次沉斜山,对着一群尚未成圣的道士显露威风。
现如今剑山如此局面,朝青秋不对观主出剑,但总得要表明态度,要做些什么,因此这一剑便只能出在某位圣人身上,只是高坐云端的几位圣人,谁愿意来接朝青秋这一剑,观主并未猜透。
可依着现如今来看,那位高坐在黄鹤身上的圣人,不是旁人,应该便是一直对剑士没有好感的杜圣了。
这位圣人,当年尚未成圣之前,便对剑士一脉贬低的无以复加,当年在他成圣之后,剑士一脉尚未出过这六千年来的第一位剑仙朝青秋之前,便对剑士一脉其实多有打压,甚至还起过覆灭这一支的想法,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并未成行,后来出了朝青秋之后,这座剑山便算是有了立身之本,几位已经高坐云端的圣人不再有所动作,反倒是朝青秋接连出剑,在这座山河打出了赫赫威名,说不定让那些圣人都忌惮不已。
只不过这之中,一定不会包括现如今这位高坐黄鹤背的杜圣。
当年不知道是碍于什么东西而并没有出面,现如今朝青秋再度挑衅,这位道教圣人终于是显露人前,要不顾这片山河是不是还能承受得住两位圣人级别的对战,强行出手,镇压朝青秋?
观主不知道这位杜圣今日的想法,是想着震慑朝青秋这位才从妖土回到山河的剑仙,还是真想一劳永逸,斩杀他之后,让剑士一脉彻底断绝。可不管如何,在这两人彻底分出胜负之前,他都不能随意动作,要不然真是将剑山先覆灭之后,朝青秋杀了杜圣,之后的剧本便肯定是这位剑仙一人仗剑沉斜山,覆灭沉斜山,或许还觉得不够,他在将梁溪境内大大小小的道教分支都尽数抹去,来个同归于尽?
虽说这期间,那几位圣人肯定不会不管,但沉斜山这座山覆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心中有万丈怒火,并且才斩杀了一位圣人的剑仙,谁愿意去触霉头?
只不过对于观主来说,上山这件事,不算是大事。
因此他现如今要做的事情便是越过这位剑山老祖宗,登上那座剑山。
而许寂,一头白发转黑之后,整个人身上剑气四溢,一剑递出之后,隐约可见一条奔流不停的大河,这般境界高深,能够在剑道上走得更远的剑士,一剑出时,会伴随“气象”而这“气象”因人而异。
当年许寂在一条大河前悟剑,而成就如此气象,因此当他所递出的剑契合当年所悟的剑道的时候,不仅仅是意味会有这么一种感觉,还意味着这一剑可能是代表着许寂生涯的巅峰剑道。
因此这一剑递出之后,漫天剑气之中,观主第一次神情凝重了起来。
他身前的五彩长河,被剑气所侵蚀,显得有些不稳,而身后的那轮明月,虽说现如今重新明亮起来,但看样子也并非如何能够对许寂造成威胁。
在山道上,许寂居高临下,一头黑发随风而动,而显得他意气风发,他手中旧事也是青气缠绕,如一条条青蛇附于剑身之上,蛇信便是最锋利的剑气。
观主双手前推,可才往前伸出半尺不到,便有些散乱的剑气开始割伤他的皮肤,那些刺痛感对观主来说虽然可以忽略不计,但依然很顽强的割裂了他的肌肤,让他出现了不少血丝。
观主看着那些血口,低声喃喃道:“原来还是差一点。”
许寂没空去理会他这个差一点到底是差多少,只是一剑劈开了那条五彩长河。
剑气径直来到观主身前。
观主与人对敌,从未有过一次遭遇过如此境地。
这纵然是说明观主出窍神游并非是全盛状态,但也足以说明那位剑山老祖宗到底是有多出彩。
难怪当年有不少人都觉得这位老祖宗要是不逞强出那一剑,至少有很大机会是能够迈过那道门槛,成为山河之中又一位剑仙。
可惜了。
观主面露遗憾之色,他心气极高,沉斜山上的道士能被他看上眼的都不多,反倒是这位剑山老祖宗倒是让他极为欣赏。
只是可惜了啊。
观主面对着那一剑所溢出的剑气,所思所想不少。
只不过许寂并未给观主太多所想的时间,这一剑尚未到观主身前,又一剑便又至。
观主神情平和的后退,世间修士,没太多人愿意在剑士身前一丈之内,观主可以不在乎柳依白,不在乎谢陆,也不在乎一行求死的洗初南,但这位剑山老祖宗,由不得他不在乎。
此人剑道,山河第二。
观主后退之时甚至还在想着若是将那副躯体从登天楼里带出来又将如何,是否能够不顾这位老剑士的剑气,坦然应对?
可仔细一想,也还是无奈摇头。
并非如此。
那副躯体再好,可终究是拦不住这以杀力称雄世间的剑士一剑。
观主有时候甚至在想,换做他去钻研剑道又该如何,是不是也能成就一位举世无敌的剑仙?
可随即便自嘲一笑,修士证长生才是正道,打架这种事,到底不是谁都擅长的。
许寂不依不饶的欺身而上,所思所想便都是要将观主留在山道上,而观主平静后退之后,身后明月前移,足足将那些剑气给驱赶回去。
一缕一缕的剑气,好似撞上了一堵南墙,不回头不行。
许寂提剑前掠,哈哈笑道:“梁亦,你如此自负的一个人,也会有后退的一天?”
市井无赖之间的打斗,算不上有什么高手气派,也没人会什么武林绝学,大多是从说书先生嘴里学来的几招撩阴腿,几招猴子偷桃,可若是有些气候的江湖高手动手打架便不一样了,说不得也要讲究些招式套路,而最重要的便是攻心之语,两人若是旗鼓相当,一方若是有丝毫分神,不说多的,轻则暂时落入下风,重则受伤落败,甚至连身死都有可能。
山上修士虽说相较山下武夫,手段威势更大,可实则上,攻心之语,一样有效。
只不过观主道心沉稳,若是被三言两语便给说的心神不稳,其实可能性还是极小。
只不过许寂,这两句话倒是说的实诚。
观主成名时间不短,出手次数不多,但的的确确没有遭遇过现如今这局面的。
因此等许寂下一剑来到身前之后,观主便不再有丝毫留手,伸手拉过一缕山间清风。
呼啸而至。
他低头皱眉,重重的往前踏了一步,神情平静。
而就是这一步,让许寂神情变得有些难看。
只不过这一剑仍旧是如约而至。
剑气掠向观主胸膛。
观主忽然低声问道:“这一剑有名字吗?”
许寂也是一怔,平静答道:“下山时才创下此剑,倒是同以往的剑招都不一样,要是取名,叫他下山便可。”
观主呵呵一笑,“一剑下山,倒是个好名字。”
许寂点点头,但这一剑还是准确无误刺入了观主胸膛。
观主低头,重复了之前的那句话,“原来还是差一点。”
——
沉斜山登天楼,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现如今忽然狂风大作。
登天楼周围的树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无数山上道士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座山上虽无护山大阵,可也从未起过如此大风。
张守清来到登天楼前,没有上楼去,只是仰着头去看不知道多少层上的窗口,观主出窍神游之后,所留的那具肉身这些天时不时会在窗口翻书,已经被不少道士发觉,有不少道士都来瞻仰观主风采,甚至还有不少才上山的道士,第一次遥遥看见那位观主的面容,便觉得甚是有幸。
这让不少山上的老道士都觉得苦笑不得。
张守清在楼下站了片刻,便听着登天楼内传来观主的声音。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张守清仰头而观,只见观主双手上扬,狂风不停。
片刻之后,观主随风远游。
张守清木然无语,不知所以。
——
剑山脚下,叶笙歌和李扶摇的一战分出胜负,自然是练剑不过两年,境界不过宁神的李扶摇完败,这位剑士握剑的手抖个不停。
却是仍旧紧紧握住那一剑。
而叶笙歌,自始至终都是闲庭信步,一点不慌乱,在将这位第二境的小剑士打败之后,也没有出言讥笑,只是平静说道:“想不想知道你那位谢师叔下山之前说了什么?”
李扶摇重新背起那方柳依白留下的剑匣,没有说话,只是手中依然握住那柄青丝。
叶笙歌开心道:“谢陆说,只要你李扶摇不死在剑山上,剑山脚下便让我种满桃花。”
她指了指这些地方,笑着说,“我当时答应了。”
李扶摇没有理会她,要不是切切实实打不过她,李扶摇估计会真把叶笙歌打成猪头。
只不过他还是走到破庙废墟前,去捡了几块灰瓦收好,这间破庙他才看了两年,便没了。
还有三个师叔也是。
要是说之前李扶摇练剑单纯是因为不愿意走上儒教修士的那条修行大路而想着另辟蹊径的话,两年时间过后,他真的已经有些变化了,他真是喜欢上了自己手里的剑,眼前的这座山。
李扶摇在破庙废墟里找出两坛子酒,还有柳依白之前的那个酒葫芦,拧开灌了不少在嘴里之后,坐在大青石上,神情黯然。
那位观主上山,老祖宗下山阻拦,怎么看都是视死如归。
既然是视死如归,那便是全无把握。
李扶摇解下背后剑匣摸着上面的那一行小字。
柳师叔的字,其实也很不错。
他境界不够,看不到远处的那柄参天巨剑,也看不到那个骑着黄鹤的圣人,因此对于剑山今日的处境,一直说不上如何乐观。
只是少年不管再如何惆怅,也并无什么作用。
现如今他对局势,并没有能力左右。
而叶笙歌很快就来到他身前,低头去看她种下的那颗桃花,乐在其中。
这要是依着外人来看,就真和邻家姑娘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李扶摇知道,这个女子,一旦收起情绪,会是怎样的可怕。
叶笙歌仰起头,问了他一个问题,“李扶摇,你说这座山开满桃花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李扶摇则是生硬的回答道:“没有那么一天的。”
叶笙歌哦了一声,显然便是不以为意。
李扶摇重复道:“我不会让你把这座山种满桃花的。”
叶笙歌努努嘴,“拭目以待。”
李扶摇跳下大青石,往前走,不是去剑山,但也不愿意待在叶笙歌身旁。
——
门尘山的山道上刮了一阵大风。
观主的肉身随风而至。
出窍神游的观主回到肉身中,于是那副肉身便睁开了眼。
观主平静看着眼前的许寂,惋惜道:“你本有可能走得更远,就是想的为的东西太多了。”
已经开始成就衰败之相的许寂白发渐生,他无奈道:“有些事情,没办法的。”
两人同为一山之主,说到底还是能够理解对方的感受的,只不过相比于好似坐拥良田无数的观主而言,许寂的家底便只有一座破茅房而已。
两人手里的东西,差的太多。
观主收起五彩长河和身后明月,不再想着强行上山,反倒是轻声道:“今日你我之争我胜了,但其实你我身后的道统之争许多年前便分出了胜负,现如今你能够盼着的便是那位朝剑仙立于不败,那我也就不想着山上了,毕竟也没办法,若是朝剑仙身死,剑山今日便除名,只不过你山上的弟子,我一概不难为他们,对了,你山上还有几个弟子?”
许寂沉默很久,才平静道:“只剩两个。”
观主点点头,“倒是和我所料相差不大,当年朝青秋的那一缕剑气拦在门尘山道上便是为了让世间不能探查你剑山现状,可你们再如何藏着掖着,其实我也知道,过了这么些年,你们的现状不会太好,只不过山上没人,山下倒是剑士还有不少。”
许寂沉默不言。
观主便不再多说,只是转过头去看向远处,那边天际,其实声势不大。
圣人之间的比斗,远远比其他修士来的迅速。
观主开口说道:“黄鹤上那位是杜圣,是几位圣人之中,对你们剑士这一脉中最为憎恶的一位,其实若是今日死在朝剑仙剑下,对你们来言,是好事。”
许寂讥笑道:“都是道门中人,怎么看起来你这么想着他死?”
观主毫不避讳,平静说道:“那座大殿里的排位就那么几个,香火就那么些,我要想上去分上一杯羹,倒是不见得那几位愿意,他死了,正好空出一个位置来,实际上不管是对上面来说,还是对我来说,都是一件事情,道教需要六位圣人才能在三教之争中始终保持着优势,而要是死了个老的,来了个新的,香火肯定最开始的几百年是不如其他几位鼎盛的,他们乐见其成。”
许寂疑惑问道:“你真的只差最后半步了?”
观主摇摇头,“说不清楚。”
许寂叹了口气,“那个境界,真是难。”
这一刻,这两个人始终看不出来是曾经剑拔弩张对立的两人。
观主仔仔细细看了看远处,忽然微笑道:“这场架雷声大雨点小,没打得起来,估计是那位杜圣有些忌惮能够在妖土两位大妖联手夹击下都能走出来的朝剑仙,怕一身修为尽数葬送在这里,说到底,还是朝剑仙赢了。只不过朝剑仙才打过这么一场架,杜圣都不敢出手,倒是胆子真有些小了。”
许寂无言而立。
观主摆摆手,转身下山。
一句话都没留下,洒脱至极。
今日一战之后,观主似乎有所得,而许寂则是伤了根本,实际上已经没几年光阴了。
只是这一战本来便避不过,许寂不算是觉得多失落,观主倒是有些开心。
——
在远处空中,黄鹤背上的道教圣人杜恭脸色难看,他和朝青秋只是试探性的互换了一招,他便收手。
其实这和示弱无异。
剑仙杀力,他不愿意尝试。
而朝青秋转身之后,再度不见身影。
那柄巨剑随即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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