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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漱容素有贤臣之心,又肩负当今圣上的托付之责,一直都最怕自己教出一个不够合格的未来君主。

明昙自小性情暴戾,行事也往往冲动。即使林漱容这些年总是不遗余力地教导她何为慈心仁厚,却还是无法完全改变对方刻在骨子里的嚣张和恣肆……与喜好铁血手段的行事方法。

这是明昙成为暴君的祸根苗。

古往今来,世人对明君的要求都非常之高,既要他们杀伐果决,也要他们宅心仁厚。历朝能被称为千古一帝的君王里,都必须要有“仁政爱民”的功绩,不然哪有资格流芳万年?

哪怕英明神武如秦朝始皇帝,百载光阴下来,还不是会被人骂一声“比之桀纣”?

哪怕盛世明君如唐太宗,也会因为玄武门之变时亲断手足的举动,被诟病狠辣不悌,直至如今。

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或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恋人——林漱容都不愿让自己一手培养而出、舍不得斥责半句的小公主,背负后人口中的任何一句骂名。

所以,在这种心态的鞭策下,她一直都在谨慎小心地教导对方,也素来最不喜欢明昙随意说出这种戾气横生的冷酷之言。

“……”

方才明昙挨了一下狠敲后,顿时明白林漱容是真生气了,立刻装乖,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看对方。

她特别想伸手揉揉脑门,却又舍不得松开环着对方的双臂,只好委委屈屈道:“明明是你吃醋闹脾气,为什么最后反倒是我遭殃?……卿卿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坏人!”

林漱容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可不兴惯着她,凉凉道:“揣着明白装糊涂,还硬是要得寸进尺,究竟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坏人?”

“哼,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一声自己在吃醋嘛!”

双臂略微收紧,二人之间距离更近,明昙把嘴巴撅得老高,保守估计能挂上一串油瓶,嘟嘟囔囔地说:“而且,归根结底,还不是你非要让我穿这件披风的吗?怎么你还好意思生气呢!”

“……”

在对方有理有据的控诉与撒娇攻势之下,林漱容自知理亏,抿了抿唇,眼神飘移开来,语调也重新恢复了她一向的温软。

“好,殿下既想听,我便亲口告诉您。”

她叹声气,闭上眼睛,在明昙讶然的注视下,竟是主动向前倾身过来,缓缓地、坚定地——吻上了那张因为惊异而微微开启的唇瓣。

“……!”

兴许是夕阳的辉光照在了脸颊上,又兴许是身侧的宫墙太过殷红如火,总之,就是在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之下,明昙蓦地双眸睁大,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直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向近在咫尺的恋人。

卿卿……主动亲她了?

最是恪守礼制、有时候比朝堂上那些御史还要古板的林大小姐林漱容,居然会在毫不隐秘的室外,主动给了自己一个吻?

明昙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见鬼似的表情,一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

这太稀奇了。

稀奇到现在无论是谁突然过来,告诉她还有一个时辰明晖就会暴毙而亡,明昙也能不带打顿地相信!

——不过可惜,林漱容到底不会读心术,看不破明昙趋近尖叫鸡般的内心世界。

她只吻了一瞬,便直起腰来,长长的睫羽如同飞鸟的双翼般,在空中轻颤了一下,慢慢开口:“……我先前,的确就是如同殿下所猜的那般,在非常认真地吃醋。”

在明昙的视线里,林漱容此刻的神情诚如她所言,非常认真且严肃。那出尘绝色的眉眼中隐含几分绵绵情意,使得前者的心尖都不由自主狠狠一颤。

“因为太恋慕您,因为太喜欢您,所以才总是难以克制自己的相思之情——”

林漱容浅浅笑了笑,伸出手去,用指尖凌空描摹着明昙如画般精致的面容,语气尽是足以令人甘愿沉溺其中的温柔……

与危险。

“有些时候,”她含着笑道,“我也是真的……不愿让别人发现您的光芒,而是很想要将您独占起来啊,我的殿下。”

日子渐渐过去,当北风把冬日的第一片雪花送入京城时,《甘泽谣》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转而由《戏说山海》的第二部来接班。

虽然林漱容因为先前的事情,整颗心都像泡在陈醋里一样,很不情愿为明暶的话本作画——但在明昙软磨硬泡撒娇耍赖了整整两天后,她还是没能坚持住,在对方的猫猫凝视下忍气吞声地拿起了笔。

殿下那么可爱,谁能拒绝她的要求呢?

这可是连陛下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臣女罢了,当然也做不到啦。

于是,几日后,明昙心满意足地领到了一张绘满山川沧海、奇草异兽的彩图,并把它与明暶誊抄好的终稿一起丢给周掌柜,吩咐后者按照印制《甘泽谣》的法子,同样将这部新书推出即可。

见明昙居然如此神通广大,连一向最为神秘的《戏说山海》的作者都能挖来,周掌柜差点热泪盈眶,办事也更加尽心尽力。

很快,新书甫一摆在书斋门口,便再次掀起了京中话本的风潮,且比之前更为势大——无他,只是因为《戏说山海》的第一部本就十分具有热度,哪怕仅有作者的名头,也会有人特意前来买账,当然会比《甘泽谣》更受欢迎。

而同样,在接连两本书籍的带动下,《折桂题抄》也依然在稳步发展。只要走近书院,甚至是国子监,一定能够看到有人正拿着最新一期的题刊研究,或是诵读背记,或是奋笔疾书,一派好学景象。

就连国子监的祭酒大人也曾看过上面的文章,还不禁发出感慨——

“真堪为‘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

这句赞叹传扬出去后,便有更多的读书人心生好奇,前来顺安书斋购买题抄,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为其中篇篇佳作的文采而拜服。

因此,不论是正经的科考辅导书,还是深受人民大众喜爱的话本闲书,全都尽数大卖。作为投资商的裕王在看到甜头后,则更加大方,一口气从江南抽调了不少板印工匠入京,非常有效地缓解了顺安书斋如今供不应求的压力,进帐也愈发可观。

捏着手里数了半天的银票,明昙不禁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幸福感,差点热泪盈眶。

终于有钱了!

脱贫致富近在眼前!

但无奈,她手头上还有编书这个耗钱的任务,且书斋的进帐也需给林漱容、明暶、裕王、翰林院诸位大人们足够的分利,还要给周掌柜他们结工资……

所以这么一算下来,真正能留在私库里的银钱并不很多,明昙依然处于赤贫阶段。

致富了,但没完全致富。

这就很难受。

“唔……昨天周掌柜传信来说,又有好多客人向他抱怨买不到书了。”

明昙翻过一页朝政模拟册,一边行云流水地写下四书文的首句开篇,一边分心二用,皱着眉同林漱容道:“从书斋的财务报告上来看,如今印书的人手已然足够,但每日的出售量却过于稳定了些,并没有显著增加……卿卿发现这个问题了么?”

“自然。”林漱容点了点头,“问题的源头,想必是出在宵禁之上。”

“对。就是宵禁。”

明昙面色微沉,眸中像是燃着火苗一般,紧紧盯住手下的模拟册,仿佛要生生把它盯出一个窟窿来才罢休。

“此前,明晖已经三番五次上奏父皇,打着‘遵照古制’、‘士农工商’的大旗,想尽方法提早宵禁,扼制京城各个商铺的发展。”她冷笑一声,“现如今,那些老古董们都站在他身后,奏折和下雪似的往天鸿殿里递……闹得京城甫刚天黑,街上就已经像是遭了什么匪徒般空无一人;不少只在夜里赚钱的商铺都被迫关门,坊集日也不得不取消,这得损失多少银两啊!”

听完明昙的抱怨,林漱容叹了口气,缓缓补充道:“商税有益于丰盈国库,改善百姓民生,同时还能促使中原与繁荣的江南加强往来,更有利于我天承国土的安定,种种裨益之处不胜枚举……因此,一味抑商的话,对于朝廷而言,其实也并非什么好事。”

“奈何总有人愚昧无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明昙放下笔,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眸中飞快划过一道寒光。

“看来,不管是为了朝廷的国库,还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库,”她冷哼一声,指尖在桌上轻叩了两下,语带锋锐道,“都要好好治一治明晖一党,休要让他们再胡作非为,碍着我天承朝富国强民!”

见她语气如此斩钉截铁,林漱容也不禁觉得心中一阵快意,抚掌笑道:“合该如此!——那么,不知殿下是想到了何种良策,能够在朝堂上说服众臣呢?”

一听到这个问题,明昙便眯起眼睛,“嘿嘿”怪笑两声,转过头看向侧旁的林漱容,伸出手,不怀好意地摸上了对方的脸颊。

“很简单,”她深深弯了弯唇角,展颜一笑,眼角眉梢尽是狡黠,“今晚……便让我到林府做一做客,和你秉烛夜谈一番,商议正事——不知大小姐意下如何呀?”

……

秉烛夜谈,有烛,有夜,也有谈。

谈恋爱的谈。

夜幕黑沉,屋外渐归寂静,只有柔柔的月光穿过窗棂,跃入屋中,为榻上的锦被镀上一层泛着光华的浅银。

桌上红烛招摇,火苗轻颤着点亮灯盏,明昙笑眯眯地坐在床沿,就像是忘了先前所说的“商议正事”那样,也不开口,只用一双漆黑的双眸盯住林漱容,看了半晌后,才终于伸手抚上对方微散的发丝,指尖一勾,便捉住了发髻中的那只雕花玉钗,轻轻往外拽了一下。

玉钗脱离时,如瀑般的青丝垂落而下,甚至有几缕还落在了明昙的肩头与颈窝。在那一瞬间,黑与白相触时,林漱容似乎闻到了对方袖口浅淡轻盈的花香,就仿佛是初绽的夜昙般,幽清却馥郁,若有似无。

她恍然间被这香气蛊惑,微微垂眸,伸手捉住在眼前不停晃荡的那只雪白皓腕,这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缓声问:“殿下不是说,今日来此过夜,要与我商谈正事么?”

“啊,对。”明昙笑得灿烂,理所应当地点点头,“我现在不就是在办正事么?”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钗子丢在一旁,更加往前凑了凑。

由于这个动作,颈侧那点发丝微微弯折,复又弹开,像是羽毛般刮蹭着皮肤,泛起阵阵痒意,引得明昙瑟缩了一下,可手上动作却依然坚定,勾住林漱容的肩膀,闭起双眼,像是只懒倦的小猫那样,安安稳稳地窝在人怀中。

美人在抱,烛火又昏黄,此等暧昧旖旎的气氛中,林漱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不知情的时候饮了酒,醉意熏然,连指尖都泛着隐隐的热度。

她抿了抿唇,像是怕把明昙烫伤一般,轻轻抚了抚倚在自己肩头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放低嗓音,温声道:“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总之,用罢晚膳后,我可是亲眼看到您去找阿珣了哦。”

“……?!”

听她竟直接提起了林珣,明昙猛的一颤,下意识睁开眼睛,与林漱容笑盈盈的双眸惊讶对视,“我明明是偷偷去找他的,你怎么看见了?”

“因为我早就猜到了呀。”林漱容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您特地来林府,不就是为了找阿珣议事?不然,大可直接让我留宿在宫中便是,又何必要专程来此,平白跑上这一遭冤枉路呢?”

“……哎呀,你真的是神仙吗,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哦。”

明昙嘟起嘴,不满地龇龇牙,抬头就往林漱容的颈侧轻咬了一口,垂头丧气道:“好啦,想必你也猜得差不多了,那我还不如直说——阿珣身为禁军指挥使之一,对京中的安防水平了解甚深。我已让他尽快写一封奏折,详尽描述禁军的整体素质与京内安定的情况,从而作为论据,证实宵禁的非必要性。”

“唔。”

闻言,林漱容纵容地摸了摸明昙的头发,若有所思道:“此举固然可行,但若只拿禁军说话,或许会太过单薄,难以证明放开宵禁、让商户们正常营业的好处……”

“所以,我还准备了别的嘛。”

明昙打了个哈欠,眼珠一转,凑上去“啾”地亲了一下林漱容的唇瓣,笑嘻嘻地伸手圈住她脖颈,与人耳鬓厮磨,慢吞吞道:“先前秋猎时结识的、明斐世子的好友桓矜……他的父亲,正是刑部侍郎桓呈桓大人,卿卿可还记得?”

林漱容一愣,揽着她的手臂微微一紧,“所以,您还打算——”

“对。”

明昙应了一声后,主动吻上对方,让话语尽数消磨在唇齿之间,“待到五日之后,再逢初一时,便在太极殿里上演一出好戏罢……”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陆机《文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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