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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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漱容垂着眼睛,一语不发,其实已经在心里灌了好几缸子陈醋。
然而,一旁的明昙却像是压根没察觉到自己和明暶穿了同色衣裳和披风,依然还在认认真真地端详着桌上的纸张,蹙紧眉头,只觉得上面的文字很有几分熟悉。
“堂庭山多生棪木,偶有白猿出没其间,水玉晶莹若琉璃,黄金遍地,灿如浮光……”
她随口低声念了一句,正欲细细琢磨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句子时,旁边的林漱容便倏地一怔,顾不得再吃飞醋,抬头疑惑地望向了明暶。
“这是……《戏说山海》?”
经林漱容这么一提醒,明昙指尖顿了顿,也立即想起了自己曾在顺安书斋随手翻看过的话本。
在天承民间,尤以志怪小说与爱情话本最受欢迎……
于是,在周掌柜重点介绍的书目里,那部基于《山海经》而创作的《戏说山海》也赫然在列,并称其“一年前便曾在京城风靡,至今仍然热度不衰”。
而现在,这张写有该书原文的白纸,分明是明暶方才亲书的手稿……
莫非是在摘抄好词好句?
但旁边没放那本书,这句也实在没什么好的啊!
与容昙二人的惊疑不定相比,明暶反倒算得上是镇定自若。她顿了顿,只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赧然地将其余纸张摊开,不好意思道:“也并非什么坏事,不必瞒着昙儿与林大小姐:你们刚才所说的那部《戏说山海》的作者,其实……正是我本人。”
“什么——?!”
不是,她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有不为人知的大佬马甲啊?
明昙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瞪大眼睛,就连林漱容也不禁面露愕然。
俩人都像是第一次认识七公主那样,诧异地盯了人半晌,方才堪堪回过神,由明昙难以置信伸手地指向那些纸张。
“所以,这些都是你的创作手稿?”明昙抖着嗓子问。
“正是。”
明暶果真毫无隐瞒之意,爽快地点头道:“早年间通读过《山海经》后,一时兴起,手痒难耐,便随性写了一部杂文集……成书之时,恰逢服侍我的大丫头茹菱有些门路,于是就由她出面,替我寻了一家京城中有名的书铺,负责刊印与出售。”
“待到后来,也不知为何,这本书竟然在机缘巧合下有了些名气,不仅在民间流传开来,还渐渐出现于京中各家书斋铺面,”讲到这里,明暶红着脸绞了绞指尖,垂头轻声道,“而且最近,不是也有一本名为《甘泽谣》的神怪话本十分出名么……所以,最初定契的那位书铺老板便托茹菱与我商量,能否再为《戏说山海》出一部续集,并全权托付于他家印售。”
谈及此处,她停顿了片刻,回忆着说道:“那老板还说,待到续集每卖出百本时,便可以按照我三他七的比例开始分成……”
“等等,三七分?你还是占小头的那一方?!”
明昙原本还沉浸在“高人竟在我身边”的震撼里,但此时一听明暶所言,这段时间做惯生意人的劲头便又泛了上来,脱口怒道:“他想干嘛?从你手里抢钱吗?”
“……啊?”
明暶懵了一下,茫然地看向义愤填膺的明昙,满脸写着不明就里。
这个分成的规矩……是有哪里不对吗?
然而,九皇妹显然一时半会儿顾不得理她,还在气鼓鼓地骂骂咧咧;倒是一旁的林漱容微微一叹,率先开口,很有默契地代前者解释道:“按照我朝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作者愿意将整本书的独家印售权全部交予某间特定书斋,那么其在分利时,则必须在五五之上,以全作者道义——然而此番,那老板竟敢提出三七分利,恐怕正是见七公主与您的丫头不通行情,所以才想诓骗于您,让他自己赚个盆满钵满啊。”
“……原来、原来是这样么?”
被林漱容一语道破真相后,明暶怔了怔,显然变得有些六神无主了起来。
她不过是个深宫当中的公主,哪懂什么生意场上的规矩?这会儿知道自己险些招人欺骗,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担忧,指尖也下意识攥紧了那沓纸张,喃喃道:“但我如今已经将旧稿尽数理完,新稿也准备开始动笔……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还要上哪里去找靠谱的书铺、代为刊印出售呢?”
明暶诉苦的声音不大不小,可旁边的明昙却是突然止住了对那黑心老板的口头批判,转过来沉吟片刻,扬了扬眉梢,兀地笑开道:“这有何难?”
明暶闻言一愣,扭头看她,面色逐渐从愁闷转变成了惊喜,“莫非昙儿是有什么门路可用?”
“咳,门路当然是有的。”
明昙眯起双眸,一边与林漱容对视一眼,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正儿八经地冲明暶解释道:“说来也巧,我前几日在京与禁军巡视时,刚好结识了一家书斋的掌柜!他为人最是厚道,而且还嗜书惜才,若知道你是《戏说山海》的作者,则定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价格,买下版权——”她想了想,又补充问道,“而且,我似乎还记得,你近日不是手头缺银吗?”
明暶老老实实地点头。
“既然如此,三成分利则委实太过吃亏,”明昙道,“若你信得过我的话,便多等几天,让我去与书斋掌柜谈谈这笔生意……阿暶以为如何?”
“……!”
峰回路转,烦恼冰释,明暶自然欣喜万分,非常痛快地一口答应道:“我当然信得过昙儿!价格不求多高,只愿公道就好!”
说完,她又抿唇一笑,执起明昙的双手握紧,语气感激道:“不过,却是要麻烦你辛劳一番,代我与那位掌柜联系了……”
“小事小事!”
就像是看到了长上翅膀扑面而来的银子一般,明昙笑得满面春风,转头望向旁边的林漱容,意有所指地朝对方轻轻挤了挤眼睛,“而且,我们家伴读也一定会鼎力相助于我的,对不对?”
“……”
林漱容看了看两姐妹交握的双手,看了看明昙肩头白底红绣的披风,又看了看明暶那身红白相间的衣裙。
她眼尾一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袖起手来,面上神情凝滞了半晌,方才扯出一个标准无比的微笑,语气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慢慢地说:“当然会的,殿下。”
……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个充满陈醋味的午后。
林漱容面色不虞,罕见没有注重规矩尊卑,而是脚步飞快地走在她家殿下前面,别别扭扭一句话都不肯说,兀自生着闷气。
“卿卿……卿卿!你等等我!”
明昙不高兴地嚷嚷两声,赶紧加速两步,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对方的袖口,眯起眼睛看她,“你这是怎么了?”
“……”
林漱容不答,但步子却停了停,站在原地斜斜盯了明昙一眼,半晌才板着脸道:“无事。”
明昙的眼珠往下一瞥,望向对方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挑起眉梢。
她长长“哦”了一声,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人脸前仔细打量着林漱容的神情,直截了当地问:“不高兴了是吧。”
尾音不挑,甚至并非疑问句,而是成竹在胸的肯定。
林漱容也并不意外于明昙能够猜到自己心情不佳,毕竟两人相知多年,就连对方的任意一个眼神都能读懂,何况这些本就没有刻意隐瞒的小动作。
但纵然如此,她心里那口气却没这么容易消散,仍然板着一张脸,十分惜字如金地说:“不曾。”
“还嘴硬?”
明昙翻了个白眼,完全无视林漱容冷冰冰的态度,直接伸手搂住了后者的脖颈,一个使劲,瞬间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这动作大胆得很,竟是完全不顾她们此时正待在深红宫墙之下,四处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明昙天不怕地不怕,可林漱容却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赶忙抬手钳住对方眼看就要继续乱动的胳膊,急声制止道:“殿下!不可胡来!”
然而,九公主牢记自己平生最爱胡作非为的叛逆人设,此时不仅假装对她的话充耳未闻,且还更是寸步不让,勾唇道:“抱一下算什么胡来?我还有更胡来的,卿卿要不要现在试一下啊?”
“……”
林漱容抿起唇,望着明昙那一副大有“你不说清楚我就一直赖在你身上”的架势,不无担忧地转头朝四下看了看,低声劝道:“您快些放开罢……切莫要因为与我置气,反倒酿成大错……”
“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亲近亲近又如何?”明昙脸上笑得温润无比,眼中却悄然烧起了一片灼灼火光,“纵使被旁人看见,胆敢到外头乱说一气,那我便拔了他的舌头以儆效尤即可,且看谁还敢来寻本公主的霉头!”
这话乍看像是顽笑,但林漱容却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认真与狠厉,不由心下一惊,连忙抬手摁住明昙的后颈,“殿下!”
脖颈上的力道不容拒绝,明昙垂下眼睛,半晌才轻哼一声,收敛起浑身针刺般的戾气,软下嗓音说:“好啦……只要你告诉我,你又是为什么生气,我就保证不再乱说了,好不好?”
经过这样一番拉锯,林漱容的心绪简直是骤起骤落,一边要提心吊胆于周围有无人迹,一边还不得不把原本的主动权转让给明昙,颇觉有些心力交瘁。
不过,她心里仍然郁结着一口酸气,是以也不愿轻易答话,只朝明昙的披风上深深看了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对上后者颇有些茫然的视线,眯起双眸伸出指尖,轻轻掐了掐掌下的那块软肉。
“嗷!”
明昙像只被薅了毛的猫咪一样,在林漱容怀里活活蹦了两下,眼睛一瞪嘴一扁,“好痛好痛,你干嘛!”
“还演?我根本不曾用力。”林漱容毫不犹豫揭穿她的装模作样后,更是屈起指节,狠狠敲上明昙的额头。
“真该罚您多作两篇文章,好生治治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巴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昙,一个骂谁都能半个时辰不重样,却唯独会在女朋友面前贴贴求和好的女人!
化自《山海经·南山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