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元吉提示您:看后求收藏(57书屋www.57bendi.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邵武见典礼上突生变故,似是鸿胪寺官员有意拿新调入京的都亭西驿监官做替罪羊,想到李若冰也是年轻官员里的翘楚人物,在外任的元城、平阳两地官声和考核都是上上,他正欲出列为他说上两句话,却听副相赵质夫斥责道:“国家大典尚未结束,你等怎地在此争辩起来,真是有失体统。”
丞相蔡京也出班奏道:“陛下,事关国体,当令都亭西驿监官李若冰待罪,待有司查明详细情状后,再做议处。”
赵佑见辽国使者耶律大石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似乎在看大宋君臣的笑话,刚刚平抑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燃烧起来,他狠狠地盯了那个面色有些发白的年轻的都亭西驿官员一眼,沉声道:“便依蔡相所言,此事容后再议!”
在临水殿周围数十万军民的欢呼声中,这段不和谐的小插曲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而已,此后负责各项庆典礼仪的官员则愈加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一个错,触了皇帝的盛怒,所幸此后的一切都中规中矩,除了新任的都亭西驿监官李若冰归家待罪之外,端午节龙舟竞标的盛典在一片安定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典礼结束之后,新任国子监祭酒杨时秉道:“陛下,今次太学上舍的大考,还请陛下出题。”因为上学上舍生考核优等者可以直接任官,因此大考的题目都是由皇帝亲自提出,优异者也由皇帝亲自确定名次,等于是经过了科举中的殿试一样,也算是天子门生。
赵佑头脑中正在考虑造船出海指引各国使者入朝的事情,闻言顺口道:“便以‘通四海,怀远国’为题,做一篇策论吧。”
杨时眉头微微一皱,却不好反对皇帝亲自定下的题目,只得接旨退下。
皇帝在大典之时突然给三皇子赐婚,令赵杞入主东宫的声势大涨,拥立太子赵柯的官员不由得都紧张起来,太学博士秦桧、刑部员外郎罗汝辑、太子伴读赵俨等人当晚便聚集在太子府上商议对策。
屏退了仆役和侍女之后,太子赵柯再也忍受不了愤怒,伸手抓起一个柴窑的茶碗,砰的一声摔个粉碎。他头上青筋爆起,面色阴冷,愤愤道:“将曹迪的女儿赐婚给老三,难道父皇真的想要易储吗?”他也不管在臣下面前地失态,自顾自地想,自从立为太子以来,自己一言一行都谨慎万分,生怕被人说了不是,结果,父皇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刻薄,难道是老三的长相和个性更像父皇,还是因为母后去世的早而让父皇受了张贵妃那狐媚子的蛊惑,还是因为老三有个聪明伶俐讨父皇喜欢的妹妹给他说话?
“曹迪手掌着十五万西京大营的精锐,距离汴京不过几天路程。”罗汝楫皱着眉头,忧心忡忡,他的意思的是,假如陛下龙驭归天之后局面不明,三皇子大可以在曹迪的支持下登基称帝,届时众人就算有心拥立太子,也只有徒呼奈何。
“关键是官家此举的用意,是一时兴起,是希望笼络西京曹氏,还是暗示易储之意?”秦桧转头看向太子伴读赵俨,沉声道,“光实,如此局势不容疏忽,赵相有何对策?”
听秦桧发问,太子赵柯也露出期待的目光,赵俨道:“家父的意思,明了官家的心意乃是关键,应对之策,太子可以启禀官家,听闻武昌军节度使朱伯纳次女素有贤名,请官家赐婚,并册立为太子正妃。”
“朱伯纳?”太子赵柯眼中一亮,这位武昌军节度使统领着御前班值,乃是陛下最心腹的将领。
当今官家尚在东宫时,丞相章惇权倾朝堂。先皇驾崩,太皇太后与丞相章惇都认为太子赵佑虽然素有才名,但举止轻佻,做国君不是国家之福,因此反对立太子赵佑为君。不但如此,太皇太后与章惇还秘不发丧,先齐集亲信官员,带着先皇的第四子赵佐自宣和门赶到大庆殿前,企图强行让四皇子赵佐登基。全赖当时的御龙直指挥使朱伯纳率领卫士死死把守着登基所用的正殿不让众人进入,又有御用监掌印宦官童贯持了先皇遗诏,偷偷交给东宫太子,赵佑这才如梦初醒,在支持自己的参知政事曾布的支持下,带着拥立自己的臣僚,手持着先皇遗诏赶到大庆殿。太皇太后及章惇一党见大势已去,这才放弃拥立四皇子的打算。今上即位之后,立即放逐章惇,并论功行赏,将拱卫大内的数万御前班值交给朱伯纳统领。
“假若官家将朱伯纳之女赐婚给太子殿下为正妃,那说明官家并没有易储之心,假若官家不答应此议,则太子殿下则需另作应对之策。”
赵俨的话音刚落,秦桧与罗汝楫都在思索,太子赵柯便急切地追问道:“若是父皇不同意赐婚,那便如何?”他生性谨慎,又做了多年的东宫太子,早养成了为未虑胜先虑败的习性,一想到父皇拒绝赐婚,则易储东宫的意图昭然若揭,便再也按捺不住。
赵俨看了秦桧与罗汝楫一眼,低声道:“太子殿下这些年来洁身自好固然不错。但在官家眼里,确是谨慎有余,锐意进取尚还不足。此外,官家有意让景王殿下参加科举,有那奸相蔡京一伙的照拂,想来科场夺魁并非难事,届时景王声望大涨,再加上蔡京一伙推波助澜,官家便极有可能趁势易储东宫。”
赵俨实际上是代表着其父赵质夫对太子剖析当前的情势,他每说一句,太子赵柯的眉头便紧皱一分,到后来简直打成了结,双全紧紧的攥着,显得格外紧张,却听赵俨语气一转道:“若要官家回心转意,太子需更多展露一些胆略和朝气。官家早怀经略幽燕之志。若是官家拒绝赐婚,太子殿下当自请代天子巡视河北行营,观看前线形势,若再督促诸军立下军功便更佳,臣等当在汴京竭力彰显太子的大功,以扭转官家对于太子的印象,毕竟易储乃是国家大事,太子并未有失德之处,又有人望,想来官家也会谨慎从事的。”
赵俨说完,与秦桧对视了一眼,毕竟清流官员大部分都是主张谨慎北伐的,秦桧却叹了一口气,为做反对之语。蔡京等奸党便是因为处处迎合上意,方才取得了今日的权势,若是太子赵柯这边不做些权宜之计,恐怕真的要惹得官家易储了。
太子赵柯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对赵俨作揖道:“有应对之策就好,详细的安排,还要烦劳赵丞相了。”
这厢计议完毕,从太子府上出来,罗汝楫慢了几步,留在赵俨身边,低声道:“赵公子,那太学李博士家不识抬举,今日可算是遭了报应了,李家的大公子李若冰虚报辽国使节欲向天子行跪拜大礼,已经被停职待罪了。”
“什么?”赵俨一愣,盯着罗汝楫道,“李若冰向来精明强干,怎么会出这种岔子,莫不是有人陷害于他?”
罗汝楫阴测测地笑了两声道:“公子莫问,说不定再过几日,李家便会求到公子跟前来了,看那时他们还装什么清高门风。”
赵俨一愣,迟疑了半晌,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太学博士李格非的大公子李若冰向来是李府的骄傲,还在太学读书时便以上舍生考核第一的殊荣选官出仕,却突然遭到这样一场飞来横祸,此时此刻,李府上已经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正所谓清者自清,文叔兄且放宽心,我等群策群力,定会将这事端化解开去。”闻讯赶来商议对策的晁补之宽慰李格非道,“清卿以上舍考试第一出仕,在外任上考核总是上上,锋芒太盛,招人嫉恨,此番受些挫折,未必纯是坏事。”他埋在心里没说的话是,李若冰若一直表现这么优异,迟早引起官家的注意,若是被当权的奸党所忌惮的话,恐怕陷害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随晁补之一同前来的好友秦观亦道:“鸿胪寺正卿少卿皆巴不得将罪名按在清卿的头上,奸相命鸿胪寺调查这起大典失礼案,显然是有私心的,文叔兄当据理力争,最好由御史台一同旁听调查,台谏官员中尚有不少忠直耿介之辈,敢于忤逆奸相,为世侄鸣冤。”
晁补之在旁道:“正是如此,左司谏陈瓘、监察御史邵武向来正直敢言,我且去请他们向官家进言,勿要中了番邦使节和奸臣的圈套,摧折士林新秀。”
他话中带着些不确定的语调,当初官家初即位,陈瓘当年力谏太皇太后不可干政,官家对他颇为感激,但近年来因为过于耿直,已经被官家所疏远。李若冰受人陷害时,监察御史邵武即在临水殿中,当时居然未发一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李格非对秦观拱手道:“多谢少游兄。倘若官家和馆阁那边有什么消息,还请少游兄预为告知,我家也好做些准备。”
秦观虽然只挂了个宣奉郎的散官,平常却是在翰林学士院里侍从,为官家起草润色诏书,虽然在朝廷权臣的排挤之下处境也不太好,但消息却还算是灵通,他素来最重朋友之义,闻言当即对李格非道:“文叔兄放心,小弟当尽绵薄之力。”
此时宋安陪着李若冰从书房内走出,脸色凝重道:“这事有些蹊跷,听清卿兄所言,那日鸿胪寺官员与内侍一同前来都亭西驿催促关于典礼的文书,而安排外国使者朝见礼仪的文书被胥吏故意放置在一堆事关皇家礼仪的卷宗里面,让清卿兄没有机会与辽国使者当面核实便匆匆签署了出去,而经办此事的胥吏则在十日前不知踪影。”
“果真是受人陷害?”李格非脸色微沉,沉吟道:“只是我等元祐党人素为官家所不喜,纵使要为清卿辩白,也没有见着官家的机会。”他顿了一顿,恨恨道,“当初官家允许元祐之后出仕为官,我便道这些奸党总不能轻易放过我等,没想到手段如此卑劣。”他对李若冰道:“既然出仕了,这些朝堂上的党争倾轧,迟早要来,所谓疾风知劲草,愈挫愈进,才是真君子。”
李若冰点头道:“父亲教训的是。与清流中的前辈相比,若冰所受这点小小的挫折,又算得什么。”他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也对宋安拱手道:“有劳宋兄。那逃走的胥吏,找得到便罢,若是找不到,便是小弟处事不密,也合该吃这一教训。”
宋安却摆摆手道:“礼仪之事可大可小,如何惩处,全取决于官家。可惜,吾等不得觐见天颜,向陛下陈说其中的曲折厉害。”
宋安这些担心,似李格非、晁补之、秦观等宦海浮沉多年的又怎能想不到。只是遍数交好的臣僚,元祐党人又素来为官家所恶,竟然没有几个能在官家身边说的上话的。陛下已经被一众号称新党的奸臣所包围,朝政为奸臣秉持,似李格非、晁补之这样满腹经纶,谈论起国家大事来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之人,一遇到政敌陷害,大家都有些束手无策。
此时宋安说破此节,顿时使前厅里的氛围显得有些暗淡,众人的脸色都如同烛火一样明灭不定,反而是当事者李若冰笑道:“小子办事不牢,徒令父亲和两位大人忧心了。”他有意岔开话题,又转头对一旁的赵行德道:“今番是初次与元直见面,倒是叫你见笑了。听闻太学中的后进今日成立了一个理学社,号称要‘明天地至理,广圣人之学’,元直还是发起人之一,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若冰话语中带着嘉许赞赏之意,到叫赵行德不好意思起来,忙谦让道:“不过是末学后进切磋经术学理的聚会而已,大哥乃是太学上舍考试的头名,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
他还想出言安慰李若冰几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自负有超越这时代千年的见识,但具体到自己的身边的一桩具体麻烦,却是如此的无力。这种感觉,令赵行德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屈辱,甚至有些恐惧。朝堂政争最为残酷,一旦失利,天下之大,也没有存身之地,不但自身难保,还祸及子孙。似李若冰这样的遭遇,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自己可有化解之道么?若是我遇到权臣的陷害,该当如何?难道不得不远走他乡么?
想到这里,赵行德便陷入了沉思,厅中的众人接下来商量的话语也听不太清,脑中只乱哄哄的。这种虚弱无力的感觉令赵行德在屈辱和恐惧之余,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