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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夺宫一
郑绪一直低着头。
他身体紧绷,牙关紧咬,手撑着地手指差点摁进地板里。
可是他都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祖母。
他要如何去告诉她,是梁和兴,杀了他父亲,暗害了他祖父?
那样,她还要怎么去面对姑母和姑母的孩子?
可是这事却也不是他想瞒就能瞒住的。
他抖了抖嘴唇,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出口的话却是:“孙儿明日去见纪指挥使,求他让孙儿见见姑母他们。”
梁家被抄,梁家的家眷都被江宁都指挥使纪斯年带走,关押在了秘密之处,不仅是外人,就连现在代任江南督府都督的劭林非也是不知情的。
因为梁和兴曾是江南都督,暗中也培养了不少的势力和亲信,这也是以防有人劫狱的缘故。
郑绪觉得,姑母和梁和兴数十年夫妻,梁和兴做的那些事情,她姑母未必完全不知情,或者,没有一丁点察觉到。
感情上他并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
但被害的是他的父亲和祖父,他不能容许这其中有半点含糊。
所以哪怕自己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他也不允许自己退缩。
他想,或许等所有的事情都查明了,再和祖母她们说更为妥当。
郑绪翌日就去寻了纪斯年。
赵允煊早在离去之前就交代过纪斯年,所以纪斯年没有为难郑绪,直接就命人带了他去秘密关押梁家家眷的宅子,然后再命人把梁和兴的夫人郑氏带了出来见他。
郑氏被带入房间之后就看到了立在壁画之前,一身戎装的侄子。
一如既往的英武,挺立,前途无限。
早在被关押之时,她已经打听到,自己的娘家无事。
不仅无事,侄子还升迁了,成了现今大周朝最年轻的从二品武将。
他是踩在她丈夫的尸骨上建功升迁的。
可是她丈夫却犯了谋逆之罪,她和她的孩子被关押在此不见天日的地方,惶惶不可终日,她的儿子别说还有什么前程,性命都很大可能要送掉。
所以,哪怕理智上她知道自己的侄子的选择,从他的立场,从郑家的立场来说并没什么错,甚至,说不定还能保住她和她子女的一线生机。
但她还是不能不怨恨他。
郑绪听到动静转身就看到了自己姑母眼中复杂情绪下的那抹怨恨。
这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得了纪斯年的特别嘱咐,看守都退了出去。
郑绪看着自己姑母。
他的神色紧绷着,约莫是早痛到了极处,面色和眼神都已经只剩下了冷漠和麻木。
他道:“姑母,我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话想要说吗?要跟,祖母说。”
郑氏一阵的颤栗。
自从得知是自己侄子背叛了丈夫,在背后偷袭了他之后她就一直在劝着自己。
要理智。
要压下心中的怨恨让侄子在愧疚之下保住自己的子女。
可是看到侄子英挺逼人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神色冷漠的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要说”,而不是在她面前跪下,痛苦内疚的忏悔,她的情绪还是一时不能自抑。
但她不能,不能对侄子流露出愤怒和怨恨。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平静了许多,至少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她道:“阿绪,你姑父的事,姑母知道,为了郑家,你只能这么选择......所以姑母不会怪你。可是阿绪,太子殿下他既能升你为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显然对你信任有加,姑母能不能求你......求你救下芊儿,还有你表弟他们。”
芊儿是郑氏和梁和兴的长女梁芊芊。
郑绪垂眼。
他道:“姑母,待朝廷三司会审,判决之后,若他们还有一线生机,祖母,她应该不会不管他们的。”
郑氏听言差点跳起来。
什么意思?
太子根本已经盖章,说她丈夫犯的是谋逆叛乱之罪,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她的子女若真去了京城等判决,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
就算就算太子降了他丈夫的罪,最低刑罚也是罚为贱籍,充军流放......那绝不是郑氏口中所言的保下。
她竭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些,然后看着郑绪道:“阿绪,你已经和芊儿定亲,虽然尚未成亲,但太子信重你,若是,若是你肯跟他求情,未尝没有将芊儿摘出来的可能。至于松儿和果儿......”
她咬了咬牙,泪如雨下,虽然房中再无他人,还是用低到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松儿大了,想要摘出来不易,但果儿还小,阿绪,你想想,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找一个替身把他替换出来,然后让那替身在去京城路上‘病逝’?”
郑绪抬眼看她。
他当然没有跟梁芊芊订过什么亲。
他也能明白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
他面上虽然麻木着,其实心也一样犹如火烧着。
如果不是梁和兴杀了他父亲,杀了他祖父,或许他还可能真的会应下。
可是,现在就算他肯。
他母亲也决不会肯。
他看着她道:“姑母,你知道梁和兴都做过些什么吗?”
郑氏一愣。
她看着自己的侄子,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的变脸,他现在说话的语气。
她皱了眉,道:“阿绪,不管他做过什么,他都是教习你武艺,在军中提拔你,让你步步擢升,待你如亲子的姑父!”
“待我如亲子,”
郑绪看着自己的姑母,道,“姑母,可你别忘了,梁和兴不过是草莽出身,我郑家才是江南的百年武将世家。”
说到这里他看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丝毫的神色,一字一句道,“姑母,如果,我父亲没有在北疆被人害死,我不需要别人来教习我武艺,不需要别人在军中提拔我,更不需要别人来待我如亲子。”
郑氏猛地色变。
那一刹那间眼中甚至流露出慌乱,但很快那抹慌乱就被厉色取代,不过却还是被郑绪捕捉到了。
他的心急遽的沉下去。
原先不过是猜测,但得到证实,他还是再次受到了重击。
他低声道:“所以,姑母,其实你是知道的,你知道父亲是被梁和兴害死的。”
“那祖父呢?”
他眼中的痛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住的愤怒和痛恨,道,“梁和兴为了都指挥同知的位置,暗杀祖父一事,你也知情吗?”
郑氏这回更是大惊失色。
她失声道:“阿绪,你胡说什么?你祖父明明是醉酒,又旧疾复发,从马上跌了下来......那是个意外,跟你姑父有什么关系!”
可是说着就一阵天旋地转,跌坐到了地上,满面的痛苦。
郑绪看着她前后的反应,便大抵已经摸清了她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她知道自己父亲,也就是她的兄长是被她的丈夫害死的。
但那是她的丈夫,所以她掩饰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为了补偿,这些年对他疼爱有加。
但她应该是不知道祖父是被梁和兴害死的。
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知道......就像现在,她这么痛苦,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丈夫。
郑绪已经得到了答案,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想再继续和她说什么,转身离开。
“阿绪,那都是别人污蔑你姑父的,阿绪,你跟着你姑父十几年,难道你还不了解他吗?那都是别人为了策反你对付你姑父......”
他听到她在后面喊着,可是他的脚步没有再作任何的停顿,一直走出了门,走到院子外,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湖面才长吐了口气。
京城。
这日在病床前,贞和帝又以自己的身体,和稳定朝局为由,逼诸位重臣对外宣布太子的死讯,并且另议储君。
这事已经闹了几日。
杨首辅现在对这位皇帝可以说是失望至极。
他道:“不知陛下是意欲立哪位皇子为储君,陛下又以为哪位皇子能稳定现下的朝局?”
他是带着讽意说的。
几位重臣都觉得皇帝是欲立他最宠爱的四皇子,温淑妃所出的赵允炜。
温次辅听了杨首辅的这话虽然心惊肉跳,但同时那心却也激动不已......这半年来,这心简直来来回回的不知道被翻炒了多少遍。
好在终于等到了。
他能不激动吗?
皇帝耷拉着松垮的眼皮沉沉的看了一眼杨首辅。
其实不仅是杨首辅对皇帝失望至极。
现在皇帝也很厌恶杨首辅。
两人是相看两相厌。
他恹恹道:“这段时间大皇子和四皇子一直都在帮朕处理政务,他们的能力如何众位爱卿也都是眼见着的,你们都是朕倚重的老臣,将来不管他们谁为储君,也还都要倚重几位爱卿来帮扶,所以此事就请爱卿们来议一议吧,议妥当了,朕就下旨。”
众臣:......
除了杨首辅,众臣都觉着皇帝是想立四皇子。
可大皇子虽远不及太子,但和四皇子相比,又要好上太多了。
这要怎么议?
兵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跟杨首辅一样都是偏向太子赵允煊的,对这“议储”委实不满,所以沉着脸不出声。
温次辅不好自荐。
最后还是户部尚书吴启同硬着头皮上,道:“陛下,臣以为,原本大皇子殿下性情才干俱佳,处事亦十分沉稳,只是岑家到底是大皇子的外家,岑家谋逆,余党甚众......”
“大皇子是朕的皇子!”
吴尚书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皇帝沉声打断了,道,“朕的皇子,还能受外家所累吗?岑家是岑家,朕的皇子是朕的皇子,更何况岑家谋逆一案,已经查的明明白白,和大皇子还有贵妃娘娘半点干系也无!这更可见大皇子明辨是非,心志坚定,不为外人所惑所控,这正是为君者的重要品质!”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众臣,尤其是温次辅大惊。
皇帝,他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竟是这个心思?!
众臣沉默了下去。
皇帝此时才发现,他把岑家扫得太干净,下面竟然没一个大臣是立大皇子的。
原本他以为忠于自己的忠臣,也早有了他们想要效忠的对象......
消息传到流庆宫,“砰”得一声温淑妃就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
现如今后宫是她掌事,皇帝又缠绵病榻已久,她倒也不怕自己这里的动静传到皇帝那边了。
“娘娘,娘娘您可千万先息怒啊,”
心腹嬷嬷劝道,“此时不是动怒的时候。”
“本宫知道,”
温淑妃喘了喘气。
她看着地上湿泞不堪的茶水,正犹如她的心情,咬牙道,“但此次决不能让大皇子坐上储君之位,否则这宫里哪里还有本宫的活路,外面又哪里还有我温家的活路?”
自从岑家被抄家流放,岑贵妃自杀身亡,大皇子看到她时那眼神简直能淬出毒来,显然是都把那账记到她和温家身上了!
还有皇帝,可恨她服侍皇帝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皇帝明面上百般恩宠她,恩宠温家,却原来都是利用,都是利用!
她本以为就算最初是利用,可恩宠几十年,后面也会有真心了......真心,真心......温淑妃气得胸膛起伏,眼中却又同时滴下泪来。
而此时京郊之处的一个宅子,墨五已经将消息传到了马不停蹄,刚刚回到京城的赵允煊手中。
从送梁和兴的“密奏”到京中,再到杨首辅和几位大臣拖延的时间,这一切自然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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