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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顾老师不愧是顾老师。
经过昨晚的锤炼,顾闻白不仅轻车熟路,还熟能生巧。他今日外头罩了一件大氅,里头穿一件宝蓝窄袖的长袍,劲瘦的腰身用一条同色的腰带束着。到了灶房,他将大氅一脱,扔给卫英,见了有些脏的物什便通通捡进盆中,开始洗起来。
灶火熊熊,映着他俊秀的脸庞,美得像一幅画。
他手脚极快,不一会便将灶台附近收拾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有条。
辛嫂子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手上的活儿递给他:“……顾老师……这个请您洗一下……”
是羊肚。
是方才娘子吩咐的。要使劲地用顾闻白。
羊肚味道难闻,又难洗。顾闻白接过手感怪怪的羊肚,薄唇轻扬,认真地请教辛嫂子:“这个应该怎么洗?”
辛嫂子教他:“……我已经放了盐与醋,您便慢慢清洗,直至将上头黏糊糊的东西洗干净,而后放一把面粉再洗……”
想不到羊肚竟要这般繁复的清洗。
卫英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公子用一向高贵的手轻轻搓洗一只羊肚,鼻头酸酸的。都怪自己不争气,连累了公子……
洗完羊肚,又接着洗萝卜,削萝卜,切萝卜。
开始的时候,顾闻白拿菜刀的动作有些笨拙,但不过才切了一会,竟然有模有样了。虽然辛嫂子让他切丝,他切成了条。
切完萝卜,他正要将萝卜皮扔掉,辛嫂子眼疾手快地拾起,将萝卜皮洗净,放在盘子里加了秋油腌着:“顾老师,这萝卜皮腌好了,用来送粥最好不过呢。”
顾闻白便点头:“受教了。”想不到做菜竟然有这么多学问。
辛嫂子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您再洗完生菜,便可以歇一歇了。”
在顾闻白他们来之前,辛嫂子早就用红泥小火炉煨了一锅鸡汤,此时鸡汤翻滚,白汽冉冉,香味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
饶是顾闻白觉得自己控制力再强,也不由自主地,悄悄地咽了一下口水。
更何况,辛嫂子还从橱柜里拿出一壶酒,让他温酒。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切好的羊肚下锅,滋滋作响,各种香味飘散,灶火熊熊,酒香四溢,暖意与酒香交融,便是外头风雪交加,也休去管它。
卫英呆呆地想,这苏娘子开的鞋袜铺子,不大像鞋袜铺子啊,倒像是一个温暖的家。家中暖意融融,菜香酒热,让人舍不得离开。不知公子是不是如是想的呢?
顾闻白夹起一块羊肚,就一口酒,羊肚脆美,酒香浓烈下肚,浑身便舒坦起来。
没想到苏娘子除了会给自家铺子做宣扬外,还挺会懂得笼络人心。虽然他平日里不烧饭,但市场上的物价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如今正值寒冬,羊肉供应虽然比平日多,但价格也不菲。她这里日日又是牛肉羊肉,鸡汤啥的,光光是吃食的支出便占了极大的开支。他瞧她这鞋袜铺子,生意不算顶好也不算坏,日日这般吃,怕是存不下什么钱。除非她有另外的生财之道,或者压根是不想存钱。更别提她如今屋子里烧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用的家具物什也极其讲究。
她若是要出资开办女子学堂,那靠的,是她以前的存银?
顾闻白想起苏云落穿的那些狐裘,得出结论:她以前定是嫁了一个极有钱的富商,富商不幸逝去,没有给她留下一男半女,是以她拿了富商的钱财,躲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灵石镇中以度余生。
也罢,好男不跟女斗,况且她还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
顾闻白下定决心,以后尽量对苏云落和颜悦色一些。
用过晚饭,顾闻白照旧清理灶房。卫英仍旧捧着他那件大氅,无措地守在一旁。
顾闻白动作加快,将桌面收拾干净,正要净手穿衣。帘子忽而撩开,咏雪进来,而后是苏云落。
苏云落扫一眼灶房,和颜悦色道:“顾老师辛苦了。不过,近来天冷,炭烧得多了些,灰也大,灶房里灰扑扑的,不甚美观,是以还得劳烦顾老师用湿布,将灶房的地面清扫一下。”
说罢,她嘴角噙笑,帘子一落,人就不见了。
咏雪将食盒搁在桌面上,歉意道:“劳烦顾老师了。”
顾闻白:“……”这个女人,可真是得寸进尺。
待顾闻白将灶房的地面青砖擦洗得只只光滑无比时,外头已经扬起了飘飘雪花。
辛嫂子与盈婆婆等人早就回去了,阿元也守在外头铺子里。咏雪进了两次灶房提热水后也不见踪影了,如今灶房里只剩顾闻白与卫英两人。周遭静悄悄的,卫英不安道:“公子……”要不还是他来干罢……
顾闻白直起腰,将抹布洗净,拧干,晾在竿子上。他将装水的木盆端出去,很快又回来,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将手抹干,接过大氅穿好,淡淡道:“走罢。”
阿元给两人开门,很快又关上。
两人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缓缓走远了。
离苏家鞋袜铺不远处,良誉阴着脸,盯着顾闻白的背影,重重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想当初顾闻白刚来灵石镇时,多少姑娘向他示好,他都清高地拒绝了。没成想原来顾闻白喜欢的是苏云落这样富有少妇韵味的小寡妇。瞧着他方才酒足饭饱的样子,被苏云落好生招待了吧。怪不得那苏云落看不上他,原来是与顾闻白勾搭上了。不然也不会亲自到学堂去寻顾闻白,还假模假样搞什么女子学堂!
雪越下越大,良誉穿得不多,即使满身愤恨也怪冷的。他摸摸荷包,再想一想冷冰冰的家,冷冰冰的秦氏,左右瞧了一眼,钻进不远处刘家的小面馆中。
顾闻白与卫英不在家,院门前的气死风灯也没点,两人打着伞,冒着风雪走到家门前。卫英正要掏钥匙开门,忽而从角落闪出一个雪人来。
卫英下意识地就要将雪人踢到一旁。雪人瑟瑟地开口:“卫大哥,是我……”却是雷姑娘。她浑身上下都是雪花,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雷姑娘眼巴巴地看着顾闻白,顾闻白却下意识地往一旁瞧去。他是个很开明的主子,若是卫英有了意中人,他自是拍手赞成的。
卫英夹在中间,一头雾水:“雷姑娘,这么晚了,又下着雪,你怎么来了?”
雷姑娘声若蚊呐:“我,我来谢谢顾老师送的鞋子……”
声音虽小,但顾闻白也听着了,他蹙眉,不解地望着雷姑娘,他何时送他礼物了?
卫英却反应过来,他那日拿到雷家的鞋子,雷姑娘误以为是公子送的了!这,这如何是好,眼看东窗事发,他赶紧对顾闻白道:“公子,雪大,要不您先进去罢。”
顾闻白假如就此进去,便不叫顾闻白了。他拨开卫英,沉声道:“我并没有送你鞋子。”
雷姑娘声音抖得像风雪中的小草:“顾,顾老师,并没有,送我,送我鞋子……”
顾闻白点点头。到底是学生的姐姐,又是一个小姑娘,他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冷:“或许你问问卫英。”
他收了伞,从卫英手上拿了钥匙,将院门打开,而后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走到房中,房内照旧是像往常一样冷冰冰的,暗漆漆的。
不知怎地,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身上的雪给拍掉,接着点灯脱鞋子,坐到桌边摊开白纸练上几篇字。而是有些失神地想,若是回到家中,暖意融融,有热食温酒,似乎也不错。假如当初,顾家也像这般……
他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凝视着暗黑,思绪一点点扯远。
良久,卫英从后面低声说:“公子。”
他抬步,进去了。
卫英追进去,将灯点燃,低头将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都怪属下不会做饭,雷姑娘得空总来帮忙……那日我见她穿着薄底鞋子,积雪将鞋子都濡湿了,便想着要送她一双苏娘子家的厚底靴子……都怪属下没说清楚,让雷姑娘误会了。”
顾闻白抬眼看看他,见追随了他十数年的卫英头低低,脸红红,似是很羞愧。
“去点一个火盆来。”
咦?卫英抬头,不解。
顾闻白蹙眉:“去点一个火盆来,我要练字。”
卫英怔怔地应了,走到灶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天儿似乎还不大冷,主子怎地要生火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