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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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上接到捧花后不久,敏希遇见了现在的女友。
她叫倪悦,江城大学经管系教授,从英国回来不久,与敏希同岁,出生书香世家,父母都是教授。一米七的个头,比敏希稍微高些,面容清丽,喜欢穿浅色偏素类衣物,笑的时候两颊会浮起浅浅的梨涡。
两人是在一次交流活动上认识的。
敏希站在长廊前,仰头观赏一幅小众画家的作品,入了神,未察觉身边有人靠近,只听到耳畔传来轻柔的女声。
“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她转头,迎上女人含笑的目光,微微一怔,脑中啪地闪过小火花,下意识点头。
那天倪悦穿了件祖母绿v领半袖衫,一条白色直筒长裙,黑发垂肩,身上带着书卷气。
认识两年后,她们交往了。
一周年纪念日,敏希和女友去南部某城市旅游。当地最著名的景点是溶洞和钟乳石,适逢淡季,游客不那么多,很适合慢节奏游览。
因来自日本和韩国的游客偏多,景区大大小小的指示牌上除中英双语注释外,另增加了日文和韩文,随处可见日韩两国来的旅行团。
青山连绵起伏,宽阔的江水从山谷中穿流而过,四周雾气缭绕,仿若仙境。当地向导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景观古迹,言语间满是自豪。
下了车,敏希牵住女友的手。
地表温度三十六,燥热如火炉,进入溶洞那瞬间,一股凉气迎面扑来,寒意直往毛孔里钻,冷热交织。
溶洞内修建有栈道和石阶,窄处仅可供两人并肩而行,洞内遍布千奇百怪的石头,石乳从顶部垂落下来,而地面又有许多尖锐的石笋拔地而起,长长短短,密密疏疏,在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照下愈显得奇异瑰丽。
栈道两旁立着大大小小的石柱,上面布满精美复杂的天然花纹,十分神奇。
敏希牵着女友,紧跟向导,后面有个日本旅行团,导游带着扩音器用日语讲解,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她耳朵里。
走到溶洞中心,灯光变为七彩色,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巨大的擎天柱,宏伟壮观。
看到有几个游客在拍照,倪悦松开敏希的手,笑着说:“帮我拍张照片。”
她走到灯光不那么刺眼的侧面,随意站着。敏希举起手机,稍微调整了下角度,给她连拍几张。
拍完,倪悦冲敏希挥了挥手,指着石柱侧面说:“我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拍的角度。”她转身扶着围栏走。
敏希笑着应了声好,低头看照片,突然小腿被什么蹭了一下,她偏了偏头,就看到一个小姑娘被绊倒在自己脚边。
“泉美!”旁边女人小声惊呼,连忙把孩子扶起来,“没事吧?”
嗓音温柔而轻细,说的是日语,很熟悉。
敏希身形微震,愣愣地看着眼前母女,脑海中立时浮现起一道人影。那女人牵着孩子站起来,嘴里说着对不起,一抬眸,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目光交汇,无声对视。
敏希以为,那一次离别即是永远,将沙纪连同过往一并抹去,今后再不会相见。
近四十岁的年纪,沙纪眼尾又添了一道细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原本眉眼间还有些笑意,在看到敏希这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讶然,惊喜,落寞......
“......敏希?”她嘴唇动了动,喊出许久未脱口却仍旧熟悉的名字,眼里绽开笑容,“好巧啊。”
敏希默然望着她,没说话,只礼貌性地点了下头,心底未被激起丝毫涟漪。
方才对视那瞬间,敏希有些忐忑,怕自己没能忘记所有,怕那颗心产生哪怕半分悸动,而此刻她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她放下了。
心底伤疤愈合了。
再遇见故人也不过是一句“好巧”。
“你——”沙纪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喊了声“敏希”,下意识望过去,看到石柱边旁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人朝这边挥手。
那人先是喊了声,而后一顿,往这边走过来。
沙纪看着人一步步靠近,心倏地跳得飞快,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勒得她无法呼吸。
“敏希?”倪悦挽住女友的胳膊,好奇地看了眼沙纪,“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敏希不假思索道。
沙纪捏紧了女儿的手。
“妈妈,痛......”小姑娘皱起眉。
她连忙松开,低眸看向女儿。
“那边有块纪念碑,我们过去拍一张。”倪悦没多想,挽着敏希往石柱往另一侧去。
沙纪猛然抬头,想喊住她,嘴唇张开却被冻住,视线里那人毫无留恋地转身,抽出胳膊,揽着身旁女人的肩......
中午吃饭,敏希和女友回酒店,开了一个包间。
徒步游览极其耗费体力,两人又累又饿,菜品逐一被端上来,几乎都光了盘,只剩下白灼基围虾留到最后,当做零食。
虾的个头大小适中,肉质鲜嫩肥美,倪悦素来很喜欢吃,为此,敏希练就了一手剥虾的好技艺,掐头去尾拔腿只用五秒,没多会儿就剥了满满一盘子。
“你先吃,我去洗手。”
“等你回来吃。”
倪悦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敏希,她自己剥虾不得章法,无论试多少次都不熟练,总弄得满手都是。敏希比她有天赋,剥几次便熟练了,技艺炉火纯青。
可她不知道,很久以前,敏希就已经掌握了快速剥虾的技能。
所以,才能适应得那么快。
厕所在大厅另一头,须得穿过中间数十张圆桌,旺季的时候,每到饭点圆桌都坐满了人,多为旅行团。而现在是淡季,只有寥寥几张圆桌前坐了人,都是旅行团,其中一面旗帜写着日文。
经过时,敏希侧头看了看,一眼就望见坐在圆桌一角的沙纪,她正给女儿夹菜,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笑意。
收回目光,她步子没停,去厕所洗干净手,出来绕了个圈,避开那桌回包间。
吃完饭,两人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两点半起床出发去码头,乘船游江。
江面清澈如镜子,倒映出两旁连绵起伏的山廓,游船缓缓行驶在江中心,尾部拖出细长雪白的浪花。人间仙境,宛如画中游。
倪悦喜欢拍照,一路来拍了不少,但两岸景色大致相同,除了青山便是绿水,很快便腻味了。她走到甲板上,从后面抱住敏希,旁若无人地亲吻她脸颊。
人到中年,早已不如年轻时那般富有激情,更多的时候,彼此间像是互相陪伴着,以细水长流的感情滋润余生。
敏希偏了偏头,捉住腰间的手,笑说:“当心被其他游客看见了。”
“那又怎样。”倪悦不在乎,伸着脖子去够她嘴唇。
她们都厌倦了小心翼翼的日子。
出门在外,无人认识,想怎样便怎样。
江上行驶了约莫半小时,游船停在另一边的码头,又是一处景点,零零散散几个人依次下船。
不远处商店里有卖当地特色的冰激凌,倪悦拉了拉敏希的手,问:“吃冰激凌吗?我去买。”说话间,喉咙滑动一下,咽了口水。
敏希看着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点点头。
明明是自己想吃。
商店门口在排队,人不多,但也要一会儿。敏希望了眼女友的背影,嘴角又情不自禁扬起来,她找了个阴凉地方坐下,休息着等。
“呜呜呜呜......”
花圃边传来一阵哭声,敏希下意识抬头,看到一个的小女孩在那边徘徊,衣服和背影都有些面熟。
女孩约莫八|九岁,穿一条碎花连衣裙,头戴白色小草帽,背着柴犬双肩包,可爱小萝莉的模样。她在花圃边徘徊,边哭边四处张望,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一转身,布满泪痕的小脸撞入敏希视线里。
泉美?
敏希一怔,起身左右看了看,没瞧见沙纪的影子,听着女孩的哭声,她心里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双腿不受控地走过去。
“小朋友,你叫泉美是吗?”她明知故问,一口流利的日语。
女孩睁大了眼睛,水洗过的瞳仁幽黑透亮,迟疑地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说完一顿,“阿姨,你也是日本人吗?”
看着她,敏希心里再无半分怨气,只情不自禁笑起来,摇头道:“不是。你妈妈呢?”
当年她有多恨这个孩子啊......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嗓音软软的:“不知道...她不见了......”
母女俩是来这边坐船的,大家都在休息室等船,她想上厕所,就按妈妈说的方向去。可是厕所有两个入口,一前一后,长得一样,她不懂中文,方向感奇差,出来就没找见原路。
顾不上漂亮阿姨是不是坏人,泉美一五一十说出来,她想,既然阿姨会讲她的母语,就应该能帮助她吧?
而且,这个阿姨好面熟。
不止上午在溶洞里见过,似乎以前也见过,只是她不太能想起来......
听孩子抽抽噎噎地说完,敏希蹙起眉,转头看了眼商店方向。倪悦仍在排队,快轮到了。她思虑片刻,牵起女孩的手,说:“我知道怎么回去,走吧,我送你。”
小姑娘很乖,听话跟着她走。
休息室并不远,与花圃这边仅一墙之隔,但是路有些弯绕,对于方向感不好的人来说,的确很容易迷路,更何况是个看不懂指示牌的小孩。
里面人不多,只有一个团。
敏希一眼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沙纪。
那人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所察觉,神色恬淡惬意。敏希还没来得及喊她,小女孩挣脱了手,跑过去:“妈妈!”
沙纪闻声抬头,茫然地看着女儿,“怎么了,泉美?”
“我刚才上完厕所迷路了。”女孩小声说,抬手指向门口,“是那个阿姨送我过来的。”
沙纪目光顺着女儿的手望过去。
四目相对。
激荡的血液在胸口横冲直撞,霎时沸腾,她猛地站起来,却见门口那人转身往外走,连忙追过去,一把攥住人手腕。
“敏希!”
下一秒,她的手被掰开。
敏希往后退了半步,瞳孔里映出一双泛红的眼睛,涌到嘴边不善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微微皱眉,淡声道:“出门看好孩子。”
“......谢谢。”沙纪哽咽道,控制不住肩膀发抖。
敏希转身欲走。
“这几年你还好吗?”
背后的声音如荆棘藤蔓,束缚住她腿脚,不得动弹。她心如止水,漫不经心应了句:“挺好的。最近休假,带女朋友出来玩。”
“你......有女朋友了?”
“嗯。”
沙纪身形一震,手心攥紧裙边,平滑的布料被掐出了褶皱。
她再也说不出话,发不出任何声音,僵直的脊背陡然塌陷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远去,直至消失在墙边拐角......
二十年后。
寂静的病房里,入目一片雪白,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药水味。
老人躺在床上,费劲地喘着气,她眼皮半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干瘦如枯树枝。即使戴着氧气面罩,也好似喘不过气了,死神的手扼住了她脖子,再不能多留她一刻。
她看到了许许多多逝去的亲人,看到一条漆黑没有尽头的路。
她还看到脑海里始终留存的脸孔。
老人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在喊什么,可惜她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她感觉很累。
想睡了。
睡着,就再也不想醒来了。
她闭上眼。
最后几分钟,大脑回光返照般闪过破碎的画面,有开心的事,难过的事,还有后悔的事——
【如果你愿意,就跟我回中国,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再也不联系。】
她后悔了。
哪怕丢掉自尊,丢掉骨气,都不想再丢掉那个人。可是错过了,无法后悔,离别便是永远,她终究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失去了她。
她愿意啊......
心电图机的波纹变成一条直线。
她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瞳孔却散了。
几天后,江口泉美在家整理母亲的遗物,翻出来一个上着锁的小箱子,钥匙就放在母亲的梳妆台抽屉里。
打开箱子,里面装着厚厚一沓照片,几张字条,以及一些小玩意儿。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女人。
拥抱的,亲吻的,眉目含情,
泉美认得,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
面熟,却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末尾部分灵感来自评论区的小可爱(唔不记得名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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