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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中浓烟弥漫。虽时有山风呼啸而来,险险将之吹散,但上方的雷远等人不断地投下更多毕剥燃烧着的柴禾,尽量维持着烟雾翻卷蒸腾的局面。烟雾的弥散又带来刺激性的气味,叫人呼吸维艰,许多曹军士兵用枪杆挑开成捆的柴禾,心急的人甚至直接蹲下身捡取柴禾,转身往山谷中扔。这便更加搅乱了原本的阵列,一时间,就连往上方山道仰射的箭矢都稀疏了许多。反倒是上方的箭矢愈发猛烈,引起声声惨呼。
雷远伏在一处岩石底部的旮旯,从上方往下看。
丁立背靠着岩石以为遮蔽,扭头问道:“怎么样?”
“曹军的队伍已经乱了,兄长甩开了他们,开始往上方进攻。你的部下们继续扔树枝柴禾,一刻也不要停……郭竟!”雷远扬声喝道。
“在!”郭竟甲胄铿锵来到眼前,半躬身行礼。
“你带人下去,尽快歼灭弯道处的曹军,接应兄长和邓曲长他们撤离。”
“是!”
先前曹军与邓铜所部纠缠,正面白刃相交的人数虽少,后面用来递补的部队却源源不断;因而纵使增援过去,也难免会被拖进消耗战的节奏中。但此刻后继的曹军队伍被阻滞,便可以行动了。
郭竟也知时机稍纵即逝,立即如猛虎般沿着山道扑下去。跟随他的,是雷远部下的亲卫傅恩、宋景等人和雷远从本部部曲中精选出的壮士若干。
山道的折角处,双方士卒们仍在抵近厮杀,或一人对一人,或数人对数人,彼此的队列完全不复存在。距离这群人还有十余步的时候,郭竟在奔跑中张弓搭箭,箭矢擦着邓壹的鼻尖掠过,一个正与邓壹撕扯的曹军士卒应弦而倒。他收起弯弓,拔刀继续向前,瞬间越过邓壹,又和另一名曹军斗在一处。山道折角处有个小小的缓坡,恰好提供了厮杀的空间,这二三十名武艺精熟而又骁勇的生力军一旦加入,立刻将局面扭转。
丁立伸长脖子看看折角处的战局,又看看雷远,有些感慨地道:“远哥儿……哦不……小郎君属下这些人,都是罕见的虎狼之士。能得到这些猛士效死,恐怕不是一夕之功啊。”
这话可就带着几分言外之意,像是试探。雷远估计,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终于影响到了某些人,如丁立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眼下并非能够分心的场合,于是雷远摇了摇头:“都是意气相投的伙伴而已……”
下方山道传来的厮杀喊叫之声猛然增强,雷远扑回到岩石底部探看,喜道:“兄长杀上去了!”
雷脩大踏步向前,迅速脱离了烟雾笼罩的区域,看到了前方的曹军。数十个士卒往山道拐角处闷头疾行,他们全神贯注于前方即将投入的厮杀,竟不知身后杀星已到。
雷脩更不犹豫,揉身扑入曹军的队列之中。左右两把短戟一分,大砍大杀起来。在这种狭窄的道路上作战,敌人又是如此密集,他简直不用分辨,但凡锋刃所向之处,必定有鲜血飞溅,瞬间砍倒砍伤多人。
随着他的大步迫近,强烈的杀气和斗志仿佛化成实质,压迫得对面的曹军士卒几乎喘不过气来。其余曹兵惊恐大呼着,有人往山道上方去躲避,却挤到密集的人堆里,反而无处退让,也有人回身反击,与雷脩杀在一处。雷脩仗着铠甲精良,顶着敌人继续冲杀,只偶尔闪过几处危及性命的重击,而其余的刀枪落在他甲胄的弧形表面,发出连续不断的铿然之响。绝大多数锋刃都滑开了,只有几杆枪矛砸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形晃动。雷脩的脖颈上、额头上青筋绽起,他咬牙低吼着,推搡开几根在面前晃动的枪杆,同时沉肱一撞,将侧面的一名曹兵撞得立不住脚,长声惨呼着,往山道边的峡谷中滚落下去。
雷脩所带领的甲士也跟随着他猛烈向前厮杀,双方激烈格斗,密集交错着的锋刃和此起彼伏飙射的鲜血很快汇聚成了铁和血的漩涡,漩涡不断扩大,将越来越多的人命吞噬了。雷脩身前的这部分曹军中,除了往前方去投入战斗的,还有从前方替换回来休息的,包括一些不能继续作战的伤员。伤员们很多都躺在山道边上,等着战事告一段落后往后方转运;这时候他们被许多人践踏着,开始还发出痛呼,后来便渐渐没有了声息。
雷脩踏着被鲜血浸没的砂土再向上几步,便看到了聚集在拐角处的曹军,以及和曹军猛烈厮杀的邓铜所部。
他纵声大喝,加速向前奔走。
两名曹兵被他的吼声惊动,翻身来迎。
雷脩双臂探前,用短戟左右格挡劈来的长刀,足不停步继续向前,瞬间切入到右侧曹兵的身前,用右手短戟的尾端猛砸下去。这一下用力极大,短戟的尾端喀拉拉砸碎骨骼,整个没入胸腔。那曹兵连呼叫的机会都没有,立即气绝。
雷脩来不及拔出短戟,直接松手,任凭短戟和连在一起的尸体软倒在地,随即转身双手握持左手戟刺击。左侧的曹兵正双手举刀将要下劈,身前破绽大露,被雷脩一戟正中下腹,登时两眼暴凸,怪叫着倒地。雷脩跨步赶上,再一戟割断咽喉。
眨眼工夫,他连杀两人,从后方楔入到弯道中的人群里。遭到前后夹击,又被打散队列以后,不披甲胄的曹军轻兵完全无法对抗全副武装的甲士,很快就被砍杀殆尽。
战斗迅速接近尾声。
邓铜骂骂咧咧地将嵌入曹兵骨骼的缳首刀拔出来。邓壹用短枪支地,一瘸一拐地跳着,笑得倒是很欢。
雷脩眼利,又在甲士们之中发现了郭竟的身影。他对这名勇敢的战士印象很深,立刻想到,这是雷远担忧自己的兵力不足,难以迅速消灭转角处的曹军,所以派出了亲卫相助。他摇了摇头,笑了一声:“多事的小子。”
正在他稍微轻松些的时候,忽然听到山道的上方,同伴们慌乱地大声鼓噪起来。
“他们在喊什么?”雷脩皱眉。
抬眼看去,只见山道上方,原本努力投掷树枝柴禾等引火之物的士卒们,不知何时已被突然密集的抛射箭矢压得抬不起头来。雷远和丁立等几人借着岩石的阻隔,稍稍安全些;雷远冒着危险探头出去察看,随即向自己疯狂地挥着手,指着下方山道大喊大叫。
雷脩急扭头,向来处的山道看去。
烟雾终究不敌山风的吹拂,渐渐散去。雷脩一路杀来,所经过的山道尸横遍地;烟雾笼罩下,原本各种呻吟声、惊惶的嘶叫声此起彼伏。但这时候,这些声音都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短促有力的号令声和无数甲片彼此撞击,最后汇成的连绵金铁之声,还有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之声……那是强弩的金属弩机被扳动了!
雷脩感觉到一股颤竦不可遏制地流动在全身。那种感觉,既是面对强敌跃跃欲试的兴奋,也是畏惧。
雷脩用尽全力大声喊道:“趴下!趴下!”
下个瞬间,强弩发射的崩弦之声贯穿耳膜,上百道银线撕裂了空间,覆盖了整片拐角处的缓坡。
雷脩动作极快,在倒地的同时,顺手抓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刹那间尸体连连颤动,已被几支弩箭射中了。转头回看,只见他和邓铜的部下们虽有甲胄护身,也在箭雨中死伤惨重。邓铜倒在地上,抬起的小腿被一箭掠过,让他又痛又怒地喝骂个不停。邓壹身上中了几箭,满身是血;他看看雷脩,却没有说话,显然已经不治了。
没来得及遵照雷脩命令伏倒的甲士,大概有半数;这半数之中,又有半数中箭死伤。这些淮南群豪倾力挑选出的精锐,几乎立即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和意志。
雷脩知道,能够集中使用如此大量的强弩的,不会是此前的轻兵。曹军中真正用以攻坚克难的主力部队,已经上来了!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邓铜,带上受伤的!赶紧走!”雷脩喊道:“我来断后!”
适才雷脩辛苦鏖战,是为了迫退敌人,为邓铜等人争取撤退的机会;可惜曹军主力既至,他全部的努力便都白费了。这使得雷脩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沮丧,但他立即打起精神,他提醒自己,战斗还在继续!这时候如果所有人一起撤退,必然遭到衔尾追击,以致于覆灭,必须留下善战之士,依靠个人勇力阻敌。这个人,舍我其谁呢?
弩机上弦不便,临阵不过一波而已,接下去必然是敌军大举攻杀。雷脩用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掀翻,摸摸四周,发现适才慌乱之下,短戟不知抛哪里去了,于是捡了一把缳首刀,一把短枪,然后猫着腰,快步避到折角靠山崖的那一侧。
贺松居然没有受伤,他带着十余名甲士跟在雷脩身侧:“小将军,我们留下!”
“还有我等!”郭竟肩膀中了一箭,但是箭簇被肩甲卸去了力道,没有伤着骨骼,行动并无大碍。他的部下也在弩箭下折了五六人,这都是雷远好不容易攒起的家底。惨重的损失显然让他恼怒之极,以致脸色变得铁青。
雷脩嗤笑一声:“老郭,你还是先回去。你们几个都是续之的宝贝,若再有损失,续之怕不得吐血?”
郭竟想要争辩,雷脩却连连挥手:“快走!这是军令!”
郭竟略迟疑,终于向雷脩躬身行礼,随即带人往上方退去。
“论打硬仗,还得数我们。”贺松笑道:“今日说不定能砍一个曹营大将的脑袋呢。”
雷脩骂道:“屁话!先保住我们的脑袋吧!砍什么曹营大将的脑袋,你想太多了!”
他们的讨论很快终止了。
下方的山道处,踏步声由远而近。
点燃的木柴被迅速清理,弥漫的烟雾也在山风吹拂下完全散去,露出了曹军步步迫近的密集身影。他们都头戴铁盔,身着铁甲,许多人在甲胄之外还裹着皮袍;大部分人手持长枪长矛、腰带上悬着缳首刀或铁斧、铁椎之类近战武器,也有持钩镶和短兵的混杂其间。虽然一身装备沉重,但他们脚步坚定而轻捷,数百人的步履汇成独特的韵律,仿佛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们停止。由于山中湿冷,他们呵出的白气汇成了一排排不断飘散的白雾,却无一人随意言语,显示出这些士卒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战斗经验丰富的杀戮武器。
在曹军甲士最前方大步向前的,是一名身披黑色鱼鳞铁甲,头戴黑色兽面兜鍪的武人。他的兜鍪上,斜插着一根红色的羽毛,在起伏的黑色海洋中显得格外醒目。
张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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