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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太和刘表弟在老家待得比崔燮预估的时间长,进了十一月才回京。回来时又从老家拉来两辆大车,车上堆得满满的都是正经红木精雕细刻的家具,竟和他卧室里那几件样式差不多。虽然是北直隶的手艺,不及南方来的木料珍贵、装饰奢华,但因都是以他设计出来的现代样式为蓝本改进过的,用起来极舒服。

他们把车子拉进了燮的院子,秦太太就要叫人把家什搬进他房里,将那些榆木、柳木板子的家具扔出去。

崔燮连忙拦道:“我家也不是没有换家具的银子,岂能叫舅母如此破费?这样的家具用着极舒服的,不光永平府,如今京里也时兴这种样式,舅母不如将这套家具带回家,也叫榆林镇的亲友们看看京里的风尚。”

秦太太心疼地说:“我早没去你房里看过,不然岂能等到今天才给你换?寿哥这孩子心也大,什么事都能扔到脑袋后头。若非他在我娘家用了这种家什,想起来说你这里也用着这样子,却是次等木料的东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这么苦着自己……”

为了叫那造业的爹屋子好看,自己竟用这样客房里都不如的破家具,这孩子也太傻了!

她硬叫人把家具抬进空置的耳房里,崔燮拗不过她的好意,只好把自己的书画收拾起来先搁到崔启屋子里,盯着人换家具。

红木家具一进房,屋子顿时贵气了不少。秦太太还给他弄了酱色的龟纹纸屏风立在墙边,说是南边儿文人都时兴用这个,雪白的墙显得光秃秃的,不是文士风格。

崔燮虽然更习惯性冷淡风的装修风格,却也不是执着,看着秦太太收拾出的房间也觉得挺好。只是房里深色的东西太多,铺设的织品也太华丽,过两天舅妈走了,他还得把床品、椅套之类换成素色的。

刘表弟看着布置一新的房子,也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这才像样,表哥的屋子之前收拾得太素净了,我看着就觉着不合适。”

秦舅妈和崔燮听着他小孩子作大人话,都笑了起来。

崔燮顺势把新做的衣裳拿出来,在他身上比了比,笑着说:“表弟想着我,我也想着你呢。这衣裳是京里最时兴的新样子,再没别人穿了,你换上试试。”

那身衣裳因是冬装,做得略宽大。里面是白色灯笼纹的提花面料直身,为了显瘦加阔了两侧衣摆,腰线照样提得略高,又用一掌宽的青缎腰带束出身形轮廓。外头则配了一件同色大氅,罩着层红色薄纱,衣摆拂动,显着轻薄飘逸,不像寻常冬装那么臃肿。

刘允寿穿出衣裳来,秦太太眼前就是一亮,赞了一声:“好好,你们小孩子家就该穿些亮眼的衣裳。外头有这红的搭着,里头穿白的也不怕太素净了!”

崔燮手里还有一包各色纱衣,打开来给他们看了看:“外头的纱衣是罩衣,还可以换成别的颜色的。我知道表弟爱白的,不过如今这大冬天,外头到处都是厚雪,单穿一身儿白的显不出色来,我就叫裁缝多弄了几套纱罩衣。”

他翻开一身纱衣,指点肩头、腋下、衣襟、背后几处锁好的扣眼儿说:“你想穿什么色的自己换上就成,氅衣上这几处有扣子,穿衣裳前先扣住,就不怕它不伏帖了。”

刘表弟原本还不大爱这红罩衣,打算回去后单穿深衣,待听到这罩衣是能穿能脱的,喜得连忙浑身摸索,解了扣子换上白的。他自己走了几步,看着下面衣摆翻动,喜孜孜地说:“表哥真好,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要白的,敢情这外头衣裳还能换……往后我一天换一身罩衣,叫那群小子们都羡慕羡慕!”

秦太太也托着纱衣细看,啧啧叹道:“京里的裁缝果然有巧思。这里不拿针牵上,只简单挖个扣眼儿,在大氅上钉扣子,倒是又省事又不打眼,不细看也像是做成一件儿的整衣裳似的。”

其实崔燮原本也是想做成一件式的,可于裁缝做着半截儿就跑来跟他说颜色太素,没有官人家的公子和穷人似的穿一身白。且白纱搭白绸,颜色一样,衣料却不服帖,穿起来纱是乍着的。近看知道是搭了纱的轻巧衣裳,远看却显得厚实,不风流。

崔燮一向爱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若是自己的衣裳也就改了。无奈表弟自己爱白的,改了又怕他不喜欢,只好折衷一下,改成可拆换的两件式外搭。

纱衣上部用扣子紧紧扣在鹤氅上,下部却是分开的。一走动薄纱随着风飘起来,里面的衣料却是厚实垂坠,看得出是两层衣裳,就显得轻逸得多。

刘允寿自己跑到屋外乱走,感受这大冬天也能穿得精神利落、飘逸潇洒的快意。秦太太在屋里拉着崔燮的手,感慨地说:“你这孩子心也太细了,若换了你表哥们可想不到这些。”

寻常人家,男人只管外面的事就够了,这孩子小小年纪,竟连做个衣裳这样的小事都得自己管到,实在是太辛苦了。

她还没怎么说话,就觉着喉头哽咽,摸着崔燮的头发,心疼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你这样怕也耽搁念书吧?家里总得有——你要是信得过舅母,我替你寻一门亲事,那家人虽是长驻在边关的,却是京里有根底的勋贵出身,女儿才貌双全,性情也好。”

她本想替自己儿子求来这个媳妇,可如今看着崔家的景况,倒觉着崔燮更需要一个能帮他支撑门户的宗妇。

崔燮连忙起身推辞:“我也不瞒舅母,我家里的情况虽没有太差,却也高攀不上什么公侯府的千金。何况家父新来了信,也隐约透露出要再娶的心思,我总不能和父亲争着娶妻吧?我想这事总要等到继母进了门,由父母大人做主……”

都这么大岁数了,刚休了妻又要再娶?

秦太太差点叫这事恶心着,脸色乍青乍白,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孩子,这事你不用等他做主,我替你——”

崔燮握住她的手,认真地拒绝了:“舅母一片好意,我自然深知。只是孝乃立身之本,我总不好为了自己耽搁父亲的大事。舅母也不必替我着急,我现在正要专心读书,还怕娶妻后因情分心,耽误举业了呢。”

秦太太既怕他自己撑着这个家太辛苦,又怕他娶妻之后耽溺温柔乡,真的影响了前程。思忖了一阵,终究还是叹了一声:“现在先这样吧。舅母替你留意着合适的姑娘,过两年你大了,要成亲了,只要说一声,咱们刘家就替你娶回来。”

她怀着这桩心事,带着京里的各色特产和一个玩儿疯了的刘允寿回了榆林,崔燮则拿着崔参议那封家书去探望了一趟弟弟。

这四十板子打得比崔参议在时轻得多,崔衡的身子也比崔燮好,才几天工夫就已经能下地了。

见着崔燮进来,他本能地先畏缩了一下,而后又想起挨揍时崔燮见死不救之仇,缩到床边挑眼儿看着他,阴沉沉地说:“你来看我死没死?不用假装好人了,我奶打我时你特别高兴吧?你们刘家的人来给你撑腰了,我姥姥不要我了,我以后就是给你们搓磨的孤儿……”

这孩子一张嘴就叫人想打他。

崔燮冷冷道:“无父之子才称作孤儿。你母亲虽被官府断与父亲义绝,但你还姓崔,这崔府才是你家,徐家如何都与你无关,你这么多年的礼仪都学到哪儿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有个长随巴结着上来问道:“可要小的再拿板子来?”

崔燮看着崔衡倚在床边,想坐不敢坐,呲牙咧嘴,眼中含着畏惧与恨意的模样,微微摇头:“他身体还没好,权记下这顿打。你去找小松烟拿我的《三礼》来,回头盯着你们二哥一天背一百字,晚上默下来。要是默不下来……”

他看着崔衡的眼中渐渐充满惊恐,整张脸都扭曲了,又有几分可怜他,觉着咒崔参议去死不值得什么重罚,便说:“默不对就叫他晚上挑灯背,几时写对了几时再睡。”

一天一百字也算不上多,崔衡都背下《御制大诰》和《大明律》了,换《三礼》也照样能背。

可三礼的难度、长度和那两本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那是崔燮自己都不想学的东西,崔衡光听着就想一头撞死。他扒着床边,抬眼瞪着崔燮说:“你这是故意害我,你想把我关这屋子里一辈子不许我出去!爹要是在家不会让你这样的!”

崔燮和煦地笑了笑,把崔参议那封家书展平了放到他手里,指着末尾崔参议叫他管好家里事的那几句说:“父亲虽人不在家,心却时时都在,他正是知道我能管好你,特地写了信叫我放手管家事的。”

“不可能!爹最看不上你了,他说过好几次你窝囊没用,不如我肖似他,他根本不爱你,怎么可能叫你管我!”崔衡一眼看到那几个字,不禁双手颤抖,脸色发青,指尖用力往纸里抠,像要把那封信撕烂了似的。

崔燮怕这熊孩子把信扯了,掰开他的手指夺了回来,冷笑着摇了摇头:“老爷不满二十入泮,你兄长我十六就成了小三元案首,这叫作不肖父。你十四岁连个周礼都不会背,你这又算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收好信,朝着崔衡笑了笑:“放心,爹不在家,哥哥也会教好你的,保你两年后熟读《礼》《易》《诗》《书》,知道怎么立身处世。”

崔衡饶是正沉浸在被父亲抛弃的痛苦中,听着他话中那些书,想到那些书的厚度,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畏惧地缩起了身子。

他送刘家舅母、表弟回乡这两天,高府那边儿也传来了消息:高太监从教坊司抢了一出元宵大戏,叫作《众神圣庆贺元宵节》,已拿在了钟鼓司排练。

高肃摸着黑亲自上门,把院本交给崔燮,叫他千万精心,想法子弄得更精细些,把教坊司进的新戏压下去。

那院本只是薄薄的一册,前半册是一折折的戏词,唱的是仙吕调,以点绛唇开场;后半册则详写着每一折有哪些人物上场,出场时的衣着打扮。不只是衣冠,连同胡须、发型、执圭、腰间挂饰都规规矩矩。连年都是这么演,皇家也有规制,不能像他当初搞三国展时那样按书上的画像改妆。

高肃见他看得认真,眉头微微蹙起,自己也有点紧张,小声问他:“成不成?不行就还是点香、挂帘子?可我前些日子到处给人改戏,我怕教坊司那边儿学了我的!”

崔燮摇了摇头:“那倒不怕,咱们还能弄出新意,胜过他们,我只是怕时间不够,赶不出来。”

高肃道:“你只要想出法子就行,皇家养着上千的匠人,还怕他到时候做不出来?”

其实高肃来之前,崔燮就想了许多打光、背景上的主意,连威亚都想过,只是怕在宫里出了危险不敢就提出来。如今看着新剧的剧本,有针对性的把背景做出来就行。

他看过一遍院本,在脑中刻成清楚的pdf,便把院本交还给了高肃,笑着说:“这些内苑的东西,我不该留也不会留的。大人只管带回去,先叫人排演新戏,这两天我也跟有经验的匠人商量着做,半个月之内就能把布置舞台的手法和新的妆品给大人送过去。”

高肃紧张之余,也不感叹了一声:“你这脑子也太神了,看过一遍就不忘了?我听过那么多遍三国戏还不会唱呢。”

其实他也不会唱。

崔燮想起跟谢瑛还没正式确定关系之前,一起在关帝庙外听的那曲朝天子。谢瑛就在他耳边唱了那么多遍,他自己唱起来还不是跟坐着火箭似的就跑调儿了吗?

一想到这事,他就忍不住微笑起来。高肃以为他是笑自己,摆着手说:“你这书生真不厚道,怎么取笑起人来了?”

崔燮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个别人,连忙收敛笑容,解释道:“我可不是笑话大人,只是觉着大人这话亲切,我自己也不会唱戏,唱得荒腔走板,还不及只是记不住词,曲子还能唱在调上的好呢。”

他这么剖心剖肺的一说,高肃的心情顿时转好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咧着嘴说:“想不到你这神童也有不会的东西?我真当你是个诸葛孔明转世,跟你说话都不敢大声呢,原来咱们兄弟也有点儿一样的毛病。”

崔燮笑道:“就是诸葛孔明也未必会唱戏,只听说他作《出师表》,不闻他唱过什么《出师记》。”

高肃叫他逗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说:“崔监生你真是妙人儿,早知道就不来找你布置戏台,叫你给我爹写戏本子了。你们文人写的岂不比教坊司那些前后因袭的旧戏强?”

不……文人也不一定强,得看审美品味。

崔燮想着表弟看戏回来跟他说的,戏园子里看《西游记》《三国》的坐满全场,演他们祭酒邱大人据《琵琶记》改编的《伍伦全备记》时却没几个人看的惨烈对比,感慨地摇了摇头。

《伍伦全备记》好歹作者出名,又是大ip改编的,票房都这么惨烈。他们这出《众神圣庆贺元宵节》却是既没内涵又没艺术性,要演出来好看,真的只能靠特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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